阳光总在风雨后——记走出国门的金山农民画画家陆永忠

原创 冯强 上海纪实

脸色黝黑，扎着马尾辫的陆永忠，在西班牙南部的N医院第三次开刀后，从病床上慢慢苏醒，他急切地扫视周围，寻找自己的妻子。当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法国朋友克里斯蒂娜给了肯定答复，他才稍稍平静下来。这位声誉卓著、来自上海金山的农民画家，在徒步通往西班牙圣地亚哥的朝圣途中，由于劳累过度，突发疾病，医院向他家属连发三次病危通知。幸运的是，在医院和友人精心照料下，把陆永忠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一、不向命运低头，迎来第一个创作高峰

农民画家陆永忠

出生于上海金山普通农民家庭的陆永忠，小时候喜欢临摹连环画，后来一边做农活，一边在文化站做临时工、画电影海报，渐渐在周围有了点小名气。1989年进入金山农民画院后，拜农民画创始人吴彤章为师，虚心求教，刻苦学习，经数十年不懈努力，成为独树一帜的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成为在国内外都有一定影响力的农民画家。然而，他那不向困难低头的硬汉性格，却和母亲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陆永忠读小学时得了严重的化脓性关节炎，为节省钱，母亲带他去浙江平湖看病，来回一百多千米，无论刮风下雨，都是背着他徒步往返的。那时的路很不好走，有一回，在风雨交加中，背着他的母亲就像快要倒伏的稻杆，一脚高一脚低，艰难地向医院走去，陆永忠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对母亲说：“妈妈，咱们放弃治疗吧。”母亲回答的声音几乎被风雨遮住了，但陆永忠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孩子，不能放弃。现在放弃了，你将来就无路可走了。”就这样，连续两年，一星期两次背负他往返，母亲竟然没有一次中途退却，没有一次让别人代替，也没有一次向别人诉苦。在陆永忠眼里，母亲就像铁打的一样，几年后，当他的病基本痊愈，在背上“传染”到的母亲的坚毅性格，却永远铭刻在了自己心里。

陆永忠注定要用不一样的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当他1990年在“第六届江南之春”画展中荣获二等奖，对农民画创作有了一定了解后，一直在寻求新的创作方法和发展途径。上世纪90年代，知名度与日俱增的金山农民画，受到了日本长江株式会社的青睐，这个专门邀请国内画家赴日参展的机构，派员来金山农民画院考察，在十多位画家的作品中，选中了陆永忠的长达15米的《农家乐》。这幅获得吉尼斯纪录，反映农家大年初一至正月十五过年景象的作品，充满了浪漫的喜庆色彩。1994年，在长江株式会社的盛情邀请下，陆永忠开启了走出国门，赴日本创作、办展的里程。

这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来到日本的整整四年时间里，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揣摩当地的风土人情，时常为构思一副新作品而彻夜难眠。他把借住的旅馆当画室，各种颜料和画稿铺满了整间房子，在四年里，夜以继日创作的作品竟达百幅之多，加上印制成精美印刷品的，总数超过了千幅。

靠近北海道的秋田县，是陆永忠的福地之一，在这儿的美术馆、博物馆、百货店、社区等，都留下了展出和出售他的农民画的印迹。秋田县每年举办竿灯节，这个节是日本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他作为首个中国农民画家参展，得到了当地观众的高度关注，他们十分欣赏陆永忠的那些带着中国浓郁江南水乡味的农民画，日本观众留言说，陆永忠画里的“动植物形象很可爱、很生动”，“对作品浓烈的色彩非常惊讶。”原作售价很高，连那些仅仅30厘米大小的印刷品，都卖出了每幅千元的高价。陆永忠后来说，传统的日本画和中国画，画面和色彩都比较含蓄、素雅，而农民画更接近现代派的画风，特别富有生活气息和很亮的大色块，吸引了许多日本观众。

陆永忠去日本前，已在家乡办了婚事。然而，当他的画展在名古屋举办时，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有位衣着光鲜的太太连着看了几次展览，对陆永忠的画十分入迷，她后来通过翻译告诉陆永忠，想把自己尚未出嫁的女儿介绍给他。陆永忠听翻译这么一说，赶紧告诉那位太太，自己已经成亲，避免了这个美好的误会。不过，这一插曲，也让陆永忠意识到农民画的独特魅力，更加坚定了要让自己的画走向世界的决心。

二、徒步朝圣之路，迎来第二个创作高峰

上世纪九十年代，上海曾出现过一位孤身徒步探险的旅行家余纯顺，他的硬汉形象，经媒体介绍，引起轰动，改变了很多人对上海男人的看法。二十多年后，曾“热恋”过徐霞客踏遍祖国河山的游记和余纯顺故事的陆永忠，踏上旅欧征程，期望在打下一定基础后，用几个月时间，从法国勒皮徒步行至西班牙圣地亚哥，在这两千千米徒步朝圣之行中，沿途用画笔写生、作画，完成分几部、各长达数十米的朝圣画卷，再一次向吉尼斯纪录发起冲击。

陆永忠在徒步朝圣采风途中

陆永忠是迎着新世纪的阳光前往欧洲的。从2000年起，直至2016年病危痊愈后回国，先后10多年，在德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葡萄牙等国，都留下了他作画、办展的足迹。这十多年正是他的壮年时期，是最容易出成绩的时期，也是最能留下难忘故事的时期。

在出国前的一次画展中，他偶然认识了一位法国作家，这位作家领养了一个贵州贫穷家庭的孩子，还将这个经历写成一本书。陆永忠按这本书的意境绘画，并印成了绘画本，得到了法国教育部的高度赞赏，邀请他出席在里昂举行的法国童话故事发布会，同时，展出他的那些充满想象力的作品。随后，他又带着这些画，应邀来到另一个城市勒皮。这是个文化名城，也是天主教朝觐之路的三大起点之一。在这个城市的市政厅举办的陆永忠画展，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观众闻讯远道而来，观看这位来自中国的农民画家个展。在这里，他认识了后来成为他经纪人的画廊老板克里斯蒂娜。正是这个贵人，改变了陆永忠之后的创作轨迹。

容貌秀丽，微微有些发胖的克里斯蒂娜是三个画廊的老板，在陆永忠之前，她的麾下已有几名签约艺术家，她把陆永忠纳入自己的视线，与他签约，当初完全出于敏锐的商业眼光。她从陆永忠在当地个展引起的观众和媒体的关注程度，看到了他作品的商业前景。

陆永忠把自己的脚步留在了勒皮。在勒皮期间，他创作了26幅与这儿所见所闻有关的画，其中有一幅被命名为《日出》的画，在后来被誉为“缤纷畅想”的个展中，再次赢得了观众和当地媒体的高度赞赏。

旅居法国勒皮时的作品《日出》

勒皮是座历史文化悠久的古城，有个建立在山上的古堡，是世界文化遗产。在得到市长签字许可之后，陆永忠随队参观了这一古堡。当阳光穿过它的彩色玻璃窗，映射到室内，在拾阶而上中，有一种令人迷幻和神往的感觉。陆永忠感受到了这神奇的彩色玻璃之光。他来到古堡顶楼，向外眺望时，眼前豁然开朗，山间漂浮的云彩和一览无余的美丽景象，加之彩色玻璃之光的启示，使他急遽产生了创作冲动。回到驻地后，他立即拿起画笔，把刚才得到的灵感描摹下来：祥云缭绕，仙鹤飞翔，初升的太阳下，古堡充满生气，显得格外俊朗、挺拔。他的这种色彩鲜艳，结合了中国画和农民画元素的画法，经反复提炼，让阳光下的古堡，有了一种新生的、朝气蓬勃的张力。

在包括《日出》在内的个展期间，陆永忠偶然从住宿的宾馆向外张望，看到了一个怀抱小孩的女士，在细心地张贴与自己画展有关的海报。他知道这位女士是当地一家银行行长的太太。这一情景，令他大为感动。在之后长达数月的个展期间，不仅当地观众十分踊跃，有的参观者，甚至是从巴黎赶过来的。他们在参观时的专注神情，甚至流下感动眼泪的状况，又让陆永忠感慨万千。

2014年是陆永忠取得重要收获的一年，在这一年里，他应邀于中法建交50周年之际，在法国斯特拉斯堡议会大厦举办个展。这次个展的开幕式，不仅有当地政府高官和名流出席，当时正在法国访问的我国领导人，也出席了开幕式。盛大的场面、莫大的荣誉，又一次激励陆永忠向着自己的更高目标奋力攀登。

作品《红苹果》被法国勒皮博物馆收藏

然而，攀登之路何其艰难，在这条道路上充满了荆棘。为保险起见，在克里斯蒂娜的指点下，陆永忠先是尝试性地作了短途徒步作画之旅。一年多后诞生的尝试之旅作品，不仅在当地展出，也在上海市美协和金山区政府的支持下，在上海虹桥当代艺术馆展出。除有关部门的领导外，勒皮市副市长和克里斯蒂娜都应邀出席了展览的开幕式。展出十天，好评如潮。在这基础上，2014年，陆永忠经深思熟虑，开始实施画长卷的计划。计划中，这个长卷分4部，经反复推敲修改，到2015年，他已画出了第一部分的30米，只等过后的第三次徒步朝圣创作，来完成余下的部分。

陆永忠画的长卷（局部）

2016年初春，在和风细雨中，陆永忠带着一头负重的毛驴出发了。这条从勒皮出发，穿越法国和西班牙边境之路，沿途有上千座建筑和几十个村庄可选择入画。这条著名的朝圣之路，从中世纪起，就对促进欧洲的文化交流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途中，每当碧空如洗，白云漂浮，绿色的草甸一览无余，可爱的小河在路边形影相随时，陆永忠的创作灵感总随之而起。然而，这次徒步前，他隐隐感到了身体的不适，为此，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探险”的准备，在他的行囊里，除了日常用品和画笔之类的用具外，多了备用的药品。

其时，法国当地的政府网站，已宣布了陆永忠的创作计划和即将在2017年展出的消息。作为当地的文化重头戏，他们甚至邀请了法国罗浮宫的专家来参与布展。许多爱好者，期待着这一盛事的到来。

3月中旬，全力投入徒步创作的陆永忠，在经过西班牙的一个小镇时，突然感到肚中绞痛，在克里斯蒂娜的陪伴下，立即到当地医院就诊。这一就诊的结果是，小肠发炎，需要立即住院治疗。突如其来的病痛，把满腹创作计划的陆永忠一下子打闷了。他盼望稍微好转后，立即出院，继续自己的徒步计划。可是，医院进一步的诊断结果是，病情危重，需要立即手术治疗。听到这个消息后，克里斯蒂娜安慰他，让他遵照医嘱，静心治疗，同时，协助医院，向陆永忠妻子发出了病危通知。

当陆永忠妻儿一起赶到西班牙的这座医院时，陆永忠已进行了第三次手术，他的发炎坏死的小肠，被切除了五分之四。手术获得了成功，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得到这个医嘱，顿时，刚毅的陆永忠，流下了眼泪。他知道，自己的徒步之旅不得不中止一段时间了。感慨于死里逃生，感慨于妻儿不远万里赶来安慰，感慨于友人克里斯蒂娜寸步不离精心照料的不光是陆永忠，当地多家媒体把这个徒步画家的感人故事，作为报纸的头条发表后，使他受到了英雄般的关注。而陆永忠周围的朋友事后都说，他的命真硬。

三、在大地怀抱里，迎接第三个创作高峰

陆永忠在第二届进博会上展示

这位曾因病退学，只有小学学历的金山农民画家，在农民画领域，却拥有许多个令人瞩目的第一：第一个创造长卷吉尼斯纪录、第一个出国办个展和出画册、第一个实现国外长距离徒步创作、第一个出动漫画册、第一个拥有自己的国外经纪人、第一个完成巨幅大地艺术作品……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无法继续欧洲徒步创作之旅，已过天命之年的陆永忠，把主要注意力转移到大地艺术中，再一次挑战自我，向着巨幅的彩色大地画进军。他就像一个在艺术领域披荆斩棘的勇士，又一次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陆永忠的家在金山吕巷，这儿是鱼米之乡，盛产水稻、瓜果。每当插秧，水映蓝天，与郁郁葱葱的秧苗，构成的美景，令人过目难忘；秋收季节，一望无际的金黄水稻，更是让人梦魂萦绕。陆永忠的大地艺术之梦，得之于此，也与他岳父有关。岳父是枫泾农科院研究水稻品种的，曾在培育彩色水稻上有一定建树。受此启发，他先与岳父合作，完成了一张大地书法“迎国庆水稻”。成功后，让艺术融入大地，“使大地更美”的念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腹稿生成了，被推翻，再生成，再推翻；纸质的画稿连起来，足足有二十多平米。当《巨龙舞梦》最后定稿时，他兴奋得失眠了。在金山区政府和金山农民画院的大力支持下，解决了作画的土地和经费。日晒夜露，风来雨去，前后化了一年时间，完成了这一占地70亩的《巨龙舞梦》。在陆永忠精心设计、培育和众多农民兄弟的帮助下，这条略成红色的龙头，金灿灿的龙身，每天都在成长、变化，所有关注它的人，都盼望这条巨龙在丰收的锣鼓声中腾飞。金山电视台也专门为其摄制了上下集的纪录片，这一巨作的成功，成为当时整个金山区的美谈，上海的主流媒体也都报道了这一盛况。

陆永忠在获得成功后说：“大地艺术是用锄头做画笔，脚印留在大地上。作画的人，是在与每一寸土地亲吻啊。”这天人合一，与大地的亲吻，不仅需要付出极大的心血和努力，需要得到政府部门的大力支持，需要与农民兄弟同呼吸共命运，还需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在创作《巨龙舞梦》期间，他非常努力地洞察各种变化，用自己的满腔热情去适应这些变化，每一寸大地画，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汗水。

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陆永忠脑海里整天整夜地翻腾着大地艺术的奇思异想，甚至有了一个相当完整的大地艺术展览馆的计划。2020年前后，一个更大规模的大地艺术作品——占地一百亩的《凤凰涅槃》，在他心里渐渐酝酿成熟。也就在这时，新冠疫情突然扑面而来，防疫抗疫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这时，陆永忠的《凤凰涅槃》除了要表达人们对新的美好生活的向往，表达自己的美学和大地艺术的理念外，更重要的是要表达祖国和人民战胜新冠疫情，浴火重生，奔向美好未来的强烈愿望。这一色彩绚丽，动感十足的作品，将投资巨大、耗时无数……可惜，在实验性创作时，遇到了连续下雨。陆永忠无奈地看着一片水汪汪的实验田和倒伏的稻子，他的心像被刀割似的。

然而，幸运之神又一次光顾陆永忠。他获得了一个新的机遇，应松江区邀请，构思巨幅大地艺术作品《幸福的碗》。这一巨作占地6个足球场大小，以彩色水稻为颜料，塑造一个巨型大碗，里面盛满庆祝建党百年的喜庆寿桃，而红色的田埂则围成“一百”字样，仅金色的党徽就有两亩地之大。更为独到的是，在这幅作品中，还设有3000米步道，让参观者近距离体验在巨碗中穿行的感觉。《幸福的碗》获得了很大成功。2021年7月前后，上海的几家主流媒体，同时报道了陆永忠在松江完成这一巨型大地艺术的消息。消息传来，令人十分振奋。

大地艺术的创作还在继续，农民画的创作同样没有一天中断。陆永忠在农民画之路上，已拼搏了三十余年。在这三十余年里，他获奖极多，其中全国性的大奖就有五六幅，在文化部主办的第七届中国艺术节上，他的油画农民画《收获》，获得了金奖。这幅画的前景堆满了南瓜、玉米、葡萄等色彩绚丽的果实，后面是四个俏丽的农家姑娘，她们扎着小辫或梳着短发，神采飞扬地表露了丰收的喜悦之情。画的深绿色背景上，彩蝶飞舞，引人神思。这幅画的主体是姑娘，她们的形态极为可爱。除构思独特，动静结合，浓淡相间，有强烈的生活气息外，其带来的非凡意义，还在于体现了陆永忠矢志不二的新的农民画美学观念。他在坚守金山农民画阵地基础上，所走的技法中西合璧、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是希望让更多的人成为农民画的知音。让土生土长的农民画走出国门的创新之路，虽然每一步都很艰难，但他的每一步都很扎实，每一步都留下了美妙足音。

作品《收获》获第七届中国艺术节一等奖

“众人拾柴火焰高”，让金山农民画走向世界，陆永忠并不孤独。他不是独行侠，而是获得政府部门全力支持的创新者、创造者，他的每一步，都得到了包括金山农民画院在内的政府部门的鼎力相助。2020年11月，第三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在国家会展中心隆重举行。在政府有关部门的推荐下，陆永忠带着《飘香》《农家乐》两幅作品参展，他还在现场作画《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赢得了参展嘉宾和媒体的集体围观。

作品《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获全国书画展一等奖，并被世博局收藏

陆永忠很喜欢一句歌词“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他不畏风雨，充满了奋斗精神的创作，不仅诞生了美丽画卷，展现了人生彩虹，也一定会激励更多的人，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冯强，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化作家协会会员，金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至今，利用业余时间写作，在《解放日报》《新民晚报》《新闻晚报》《中国石化报》《光明日报文摘报》《文学报》《劳动报》及《青海湖》《上海作家》《现代家庭》《闪光的群体》等，刊登散文、随笔、报告文学300余篇，并被《中国作家网》《上观新闻》《腾讯》《网易》《凤凰网》等刊登或转载数篇。2006年出版散文、随笔集《做个上海通》（上海三联书店）。2017年获中国石化文联朝阳文学艺术奖。

原标题：《在场 | 阳光总在风雨后——记走出国门的金山农民画画家陆永忠 | 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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