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狗，历史将会怎样?

如果说狗对人类文化和历史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的话，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在政治、文化和社会的历史长河中没有明确记载过狗的贡献呢?这里所说的都是一些将狗置于故事中心的事件。狗的一些行为，甚至有时候就是它们在一些场合的出现改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的一生，这似乎也就足以证明狗影响了历史这一结论。但这一说法要成立有几个前提条件，其中有一种被叫做“反事实推理”的方法，也就是说“要是……又会怎样?”这是历史学家在思考重要历史事件时所采用的推理方法。于是，历史学家就要问：“如果这一事件发生了，或者没有发生的话，一系列历史事件的结果是否会改变呢?”因此对于狗，我们也可以这样问：“如果那个重要人物没有遇到狗或者和狗没有关系的话，那么历史事件会有不同的结果吗?”

问题就在于历史学家很少提这样的问题，他们感兴趣的是政治运动、社会矛盾以及塑造了过去和今天的那些人类的决定和态度。然而，要说像狗这样如此平常的动物也能改变历史进程的话，这种说法就显得有些不严肃了。也许社会精英们会养狗，或者非常喜欢狗，但说狗能改变历史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这种说法从来就没有被认真地考虑过，也就没有人会提出反事实推理的问题来论证它的重要性了。

也许，正是因为狗是种太常见的动物，所以它们对历史的贡献被忽视了。过去美国各州和地区的文献记录以及现今的媒体报道，所关注的都是重要的事件，所记录下来的事件也都是关于资金、土地开发、军事行动、社会现状、领导人的声誉、国家荣誉、宗教以及自由等话题。而那些平常的事件则被看成是人人都应该知道的，因此也就根本没有被记录下来。举例来说，我的一位同事想要追溯一下内衣的历史。在我们现今的时代，内衣是一种时尚，并且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关注，然而在过去的年代中，内衣是每个人都有、都使用并且都知道的东西，所以当她将目光瞄准19世纪中期的时候，她发现内衣的线索突然中断了。于是我们也就不可能知道乔治·华盛顿和恺撒大帝穿的究竟是什么式样的内衣，如果他们真的穿的话。最终，她只好去浏览大量的私人书信和日记了，因为只有在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才会谈论日常生活中诸如内衣之类的事情，才会有个人对其所持有的看法以及互相间的交流。

对于狗来说，事实也是如此。人们会和朋友及爱人说起他们的宠物；我们通过书信、日记和随意记下的谈话内容以及照片背后的说明发现，狗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如果你去看一位在历史上有着重要位置的人物或者和他亲近的人的日记的话，你会发现潦草的字迹记录的都是些琐碎的事，但你也常常可以发现，狗在无意间改变了人生，从而也间接地改变了一段历史。

举例来说，我们只有通过伊萨克·牛顿爵士和他人的通信，才知道他养了一只叫做“钻石”的狗。毫无疑问，牛顿是17世纪科学革命中一位最重要的人物，他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并且他的三大运动定律也被视为现代物理学和机械运动的最基本原理。此外，他对光学也作出了贡献，使我们对光的本质有所认识，同时也让我们知道了一种叫做微积分的数学计算系统。

然而，牛顿的巨大成功和他广为人知的科学生涯却与他相对单调的社交和个人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科学领域之外，他很少与其他人有亲密关系；他与女人仅有的联系只是与母亲之间的不幸的关系——母亲抛弃了他，以及后来他对侄女的监护关系。另外，没有证据显示在他的一生中爱过任何女人，同样，他和男人们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尽管他声称自己是一群年轻科学家的赞助人，但实际上他是以一种专横而又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对待他们的，完全不把他们当朋友看，好像这群年轻人是他的信徒一样。他与同时代的科学家的关系也不温不火，总是有所保留，因为他不是把这些科学家看做他的同事，而是看做他的竞争对手。实际上，唯一能从牛顿身上找到的类似于爱或者关心的感情的证据，就是他对一只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感情。

牛顿

牛顿的狗是一只叫做钻石的奶白色波美拉尼亚犬，那时候的波美拉尼亚种犬要比现在的个头更大一些，但性情相似。钻石一般被描述成一只中等身材的狗（大约35磅重），非常活跃，会保护主人，至少已经尽职尽责地发挥了自己的能力。所以说，它是一只非常合格的看门狗，但也正是它的这一特征后来给牛顿造成过不小的麻烦。

牛顿在信中解释那篇论述万有引力法则的论文的发表被延迟的原因时，提到了关于狗的故事。那时，牛顿正在做最后的修改，他的工作进展明显，而且他对工作非常满意。他整天都在工作，晚上时，他就靠几支蜡烛来继续他的计算。钻石和往常一样趴在他身边睡觉。这时有人敲门，于是牛顿就去开门，很显然，钻石被这阵敲门声和门外人的十分陌生的说话声给吵醒了。这时它的保护主人的本能被激发了，于是它想到主人身边去看一看。不巧的是，牛顿将书房的门锁上了，钻石只好在房间里发了疯似的团团转，激动地乱叫乱嚎。它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房间打转，显然撞上了牛顿那个小书桌的一角，这一撞使钻石受了惊，书桌上的蜡烛也倒下来，烧着了桌上放着的论文手稿。实际上，这场火灾倒没有给这个房间造成太大损失，但牛顿的手稿却因此全部付之一炬。

当牛顿和拜访者回到屋里的时候，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情形使他十分震惊。尽管牛顿脾气很坏，并且大家都知道他有着很强的报复心，但是这次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发火，只是把小狗从地上抱起来，悲伤地对它说：“哦，钻石啊钻石，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吧！"

据他后来的叙述，这一事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得不卧床休息几个星期了”。他请医生给他治疗，医生发现他患有今天我们所说的抑郁症。钻石在此期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将近一年之后，牛顿才得以完成他的万有引力理论的构建。就是因为一只狗的无意行为，使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的头脑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从事智力探索。

虽然在许多信件中我们看到了牛顿爵士的狗带给他的不幸，但是我们在梅里韦瑟·路易斯上尉的日记中发现了他的狗的英勇行为。1803年，托马斯·杰弗逊总统命令路易斯穿越美洲大陆去进行一项远征，后来这次远征被证明是到达太平洋海岸并且顺利返回的第一次跨大陆远征。这次远征的目的是为了证明俄勒冈地区是美国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为更好地了解那里的土著居民和野生动物，同时还为了去勘查路易斯安那州计划中的部分地区。路易斯上尉选择威廉·克拉克中尉与他共同指挥，他们精心挑选了大约四十名队员组成远征队伍，并且确保每名队员都经过了充分的野外生存训练。一些队员学习了植物学、测量学和动物学，另一些则被教授以更为实用的技能，诸如陆上导航、一些印第安人的土著语言、木工活、枪支修理技术和划船技术等。除了带领了一队人马外，路易斯还带上了一只黑色纽芬兰大型犬，这只狗名叫“海员”，那时人们喜欢为这种狗起一个与航海有关的名字。买下海员花了路易斯20美元，这在当时可是一大笔钱。

远征队伍在春季从圣路易斯出发，11月时，他们艰难地穿过了密西西比河，到达了现今的北达科他州。对于当时快速行进的队伍来说，粮草的正常供应很难保证，但事实证明海员为此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正如路易斯所写的：“河两边有大量松鼠，于是我让狗每天去捕猎尽可能多的松鼠，因为我想烤松鼠的味道一定很美。”同时，海员也有能力捕获大型动物。路易斯写道：“有一天，德鲁亚尔正在捕鹿，那头鹿受伤之后逃到了河里，于是我的狗就去追，最后成功地抓到了它，将它淹死后拖到岸上又带回营地。”远征队伍一到达科他州就建立了一个堡垒充当要塞，在那里与土著印第安部落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冬天。

梅里韦瑟·路易斯

第二年春远征队伍即将离开的时候，路易斯找来了一名法籍加拿大翻译，名叫沙博诺，他带着17岁的印第安妻子萨卡加维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一起工作。萨卡加维在整个远征过程中帮了大忙，既当翻译兼向导，又负责缝纫和找寻食物，最重要的是，她在和那些陌生的印第安部落打交道的时候，俨然一名出色的外交官。萨卡加维在与不同的印第安部落接触时总让海员陪在左右，这些蛮荒之地的人们几乎从未见过像海员那么大而强壮的狗，因而海员总是能引起他们的好奇，有时也会使他们害怕。尽管如此，海员还是很讨人喜欢，它的这一天性使得印第安人稍感放心，并且相信这群探险者毫无敌意。印第安人认为这群人若有敌意，就一定会把这只大狗训练成一件强有力的攻击武器。

海员继续帮助队伍进行捕猎，但有一次却几乎送了命，正如路易斯所写的：“有一次，我们队伍中的一个人打中了一只海狸，这时我的小狗就像往常一样游过河去想捉住它，但那只海狸却袭击了它的后腿，咬断了它的大动脉；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帮它止住血。我当时非常害怕，担心失血过多要了它的命。”

幸运的是，海员很快康复了，不久之后它还救了探险队伍统率的命。一天晚上，探险队伍在一条河边安营扎寨，所有人都睡了，只有海员仍旧绕着帐篷巡逻。这时，一头大水牛不小心滑进了河的另一边，它拼命挣扎着想要游到河对岸去，最后撞到了队员们的帐篷。岸上摇曳着的火光和奇异的气味使水牛更加惊慌，于是便疯狂地向前冲去想要逃离。通常情况下，当水牛受惊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践踏挡在它面前的任何东西，不管前面的障碍物有多大，所以一些印第安部落便使用这样一个方法，即如果想要猎杀大型动物的话，只要让它们朝着悬崖的方向惊慌逃窜，它们在走投无路时就会头朝下跳下去。此时，这头受了惊的水牛发出低沉的吼声朝前冲去。路易斯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撩开帐篷想看个究竟，但看到的却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正迎面向他冲过来。这头水牛肩宽大约5尺，身长超过9尺，体重或许已经超过了2500磅。如果这头水牛真的径直冲撞这个印第安式帐篷的话，其威力相当于一辆重型大卡车。路易斯和克拉克都睡在那个不堪一击的帐篷里，很有可能被水牛撞成重伤甚至撞死，这样一来，整个探险队就将群龙无首。

那头水牛在撞翻了小船后向路易斯和克拉克直冲过去，而他们两人还混混沌沌地沉浸在梦境中。突然在黑暗中，从帐篷的右边传来一阵犬吠，海员一下子冲了出来挡在水牛的前面。当水牛看到它面前出现了一个新的威胁的时候，马上掉转方向避开这只大黑狗。虽然海员的出现使水牛进攻的方向只偏离了一点点，但这一点距离就足以使这头惊恐的野兽绕开路易斯和克拉克的帐篷。海员继续对水牛发出威胁性的吠叫，并且追逐到了帐篷外面。五分钟后，海员气喘吁吁地回到主人身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守在主人的帐篷外。

虽然花了几个小时才修好那条被水牛撞翻的小船，但只要路易斯和克拉克安然无恙，探险队就可以继续前进。保持整支队伍的心理稳定十分重要，在此次探险过程中，除一名队员因病掉队外，这支训练有素、计划周密的探险队伍一直保持着庞大的规模。尽管这已不是第一支横跨美洲大陆向北前行的队伍了（之前，亚历山大已经完成了一次令人瞩目的探险旅行），但是他们还是为美国开拓了大片新版图。队伍按照地图的标示前行而保证了旅程的安全；与当地印第安人的友好交往也使得开拓进行得很顺利，而且所获得的有关当地的动植物信息具有很高的科学价值。许多历史学家认为，正是这次探险真正开拓了西部，而如果没有一只勇敢的狗，这支队伍很可能群龙无首，以至探险无功而返。

当探险队伍从太平洋海岸安全归来时，路易斯和克拉克的探险队与海员的故事又有了新的内容。在穿过黄石河向东前进的时候，如同往常一样，萨卡加维在海员的陪伴下前往一个离营地不远的印第安部落交涉，当然她也希望像往常一样能获得一些额外的食物。当他们到达部落的村庄时，海员的出现造成了混乱的局面。起初，村里的原住民想买下海员，或者用海员来换取一些必要的食物和用品，但在遭到萨卡加维拒绝后，他们就想悄悄把海员偷走。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打算把萨卡加维也一起掳走。路易斯得知这一消息后勃然大怒，命令队员全副武装，然后派克拉克去发话：“如果不归还我们的狗，我们就把你们的村庄全部烧毁。”这个村庄很小，同时印第安人畏惧于他们强大的武力，于是乖乖交出了海员。为了表示诚意，印第安人还同时交出了萨卡加维——在路易斯的最后通牒中，她竟然被忘记了!

有时关于一只狗的历史角色的记录来自第三者而非狗主人。这些人通常和狗主人有着非常亲近的关系，或者是某一事件的目击者。比如1527年发生在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身上的故事。亨利八世是亨利七世的次子，本来他的哥哥亚瑟要继承王位，但亚瑟死了，于是亨利就成为威尔士王子以及王位继承人。

亨利八世

亨利是一个很有头脑的政治家，他娶了亚瑟的遗孀，也就是阿拉贡的凯瑟琳。这是典型的政治联姻，因为凯瑟琳和欧洲许多皇室都有密切的联系，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查尔斯五世是她的侄子。另外，她聪明漂亮又有政治智慧，是一位明智的管理者。1513年，当亨利远征新大陆时，凯瑟琳独自一人掌管大权，证明了自己的执政能力。亨利不在的时候，她成功地组织了一次保卫战，在弗罗登击退了苏格兰人的入侵。凯瑟琳最大的失败是她没能生育一个男性皇室继承人，而这一直是亨利想要的。当查尔斯五世与英国的联盟解体时，凯瑟琳的政治地位也因此下降了。而且此时，亨利也正疯狂地迷恋着安妮。

亨利下一步的计划就是设法除掉凯瑟琳这个障碍，然后和安妮结婚。在天主教的教规中是不允许离婚的，所以想要通过离婚来达成这一目的几乎不可能。亨利委派红衣主教托马斯·沃尔西去说服教皇克莱门特七世，让教皇宣布他和凯瑟琳的婚姻无效。沃尔西不仅是红衣主教，而且还是英格兰主教区的主教士，在亨利年幼时就实际掌控着英国的内政与外交。他同时还是来自英格兰的罗马教皇的官方使节，许多人认为他很可能会成为下一届教皇。乔治·卡文迪什作为红衣主教的陪同和密友，向我们讲述了沃尔西为解决亨利的婚姻问题去罗马的故事。

起先，沃尔西和克莱门特教皇的谈判还算顺利，因为亨利答应提供政治和经济支持，梵蒂冈完全可以利用这两者来抵抗查尔斯五世的施压，教皇甚至已经安排好了一次觐见，准备商讨有关亨利无效婚姻协议的细节，最后签定文书。沃尔西像往常一样牵着他的灰色猎犬尤里安走进了宽敞的接见室，他把猎犬留在了离门不远处，向坐在皇位上的教皇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当时，接见室里还有一群主教和一些教士，他们正大声讨论着这一重要的历史事件可能带来的影响。嘈杂声使尤里安明显感受到了接见室里的紧张气氛。这只平常十分安静地守护在主人身旁的狗，此时显得焦躁不安。它不再像往常一样，在政治场合中待在一旁打盹，而是紧张地站起来盯着所有人。由于这一场合非同一般，而教皇又不想表现出他的决定是因受贿或迫于压力，便决定要所有人向他表示最正式的服从和尊敬，这包括跪下来祈祷并亲吻教皇的足尖。沃尔西服从了，但因接见室紧张的气氛而忐忑不安的尤里安误以为教皇将脚伸向主人的脸是要攻击主人。尤里安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主人，它突然一跃而起，推开围在一旁的教士，径直扑翻了放着教皇的脚的凳子，狠狠咬了一口教皇赤裸的双脚。克莱门特教皇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周围的人冲上前去拉开尤里安，以防止它更严重的伤害。克莱门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声诅咒起英国国王和他的外交使节。他随手抓起身旁尚未签署的协议，在极度愤怒中将其撕毁。沃尔西的拜见到此结束，从此教皇拒绝谈起任何关于亨利离婚的事宜。

阿拉贡的凯瑟琳

沃尔西空手回到了英格兰。由于没能够得到宣布亨利婚姻无效的协议书，他的政治地位也随之下降。此时，亨利则开始策划英国宗教改革和与天主教会的彻底决裂。他首先要求所有教会立法必须获得皇室的批准，并且禁止资金流向梵蒂冈。接下来，他任命托马斯·克兰默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当然，克兰默在即位后立即宣布亨利与凯瑟琳的婚姻无效。作为回应，教皇将亨利逐出了教会。亨利也不甘示弱，颁布了最高法令，宣布英国国教和国王至高无上。亨利还将天主教修道院的财产据为己有，并处死了一大批重要的教士及其亲属。

一位采用反事实推理方法的历史学家可能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当时那只名叫尤里安的猎犬没有受到错误的诱导去保护主人，没有冲上前去狠狠咬了教皇脚趾的话，是否新教的兴起以及它与天主教的激烈冲突就能避免，或者会晚些发生呢?

如果一个人愿意透过历史去发现深层次的东西，那他或她肯定会发现许多文献中都记录了狗对于历史的影响，当然有些只是某种暗示。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故事仍被讲述着，但只是以一种更加保守的形式来推测的，即，“或许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只狗改变了一段历史。

本文摘选自《狗故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