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计江湖｜学有榜样：曹德旺的会计缘

曹德旺

在中国企业家当中，福耀玻璃的曹德旺先生，是少有的对会计情有独钟之人。

据他口述，自己是偶然在一位朋友的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会计学教材，翻开绪论就被吸引住了。因为按照作者的说法，学会了会计学，就掌握了经营企业的钥匙。这简直把会计提高到了一个令人羡慕的高度。

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很多乡镇企业的带头大哥是厂长。书上说，会计工作是厂长的参谋和助手，要做到“比有对象，学有榜样，赶有目标，帮有措施……”，这些话在今天听来，仍然有很强的现实意义，简直是回味无穷。

十九大报告提出了国有企业改革的目标是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培育起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国务院国资委推出了“对标世界一流管理提升活动”，就是希望大家能够以“一流企业”作为比较的对象和学习的榜样，当我们找到了好的标杆，就可以考虑“赶有目标”，财务指标、过程指标、效率指标、产出指标都可以进行对标，对着对着，我们的企业可能也就变成一流了。

当时的曹德旺还很年轻，对会计的认识还停留在兴趣的层面。要把兴趣转为能力，就要拜师，于是曹先生找到了福州水表厂的陈科长。陈科长是“文革”前的大学生，会计专业。在陈科长的倾囊相授下，曹先生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学会了会计学的所有相关知识。比如什么是原始凭证，原始凭证的重要性，如何归类；比如会计的产成品是财务报告，怎么来分析财务报告，进而如何透过各种数字，分析企业的实际盈亏状况，进而洞察市场动态和未来方向。

会计知识给曹先生带来了对会计重要性的认识，进而影响到了企业的经营。比如2004年打赢和美国的反倾销官司，就是“会计”带来的福利之一。

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很多公司尝试走向世界，在此过程中，因为中国的低成本优势，导致很多公司在海外被诉，其中福耀玻璃就被美国以反倾销为名提起了诉讼。对手认为，民营企业会“做假账”，但没有想到，因为曹先生对会计工作的重视，福耀玻璃成为不做假账的一股清流，公司早在1999年就上了专业的软件系统，全部的账都是计算机做的，而且不能篡改，你要查，我打开电脑，全给你看。于是福耀积极应诉，甚至把美国商务部反诉到了美国国际贸易法院。

曹先生接受采访的时候说，“美国人很可爱”，因为美国后来查到真实情况之后，直接判决福耀胜诉。其实在我看来，曹先生也很可爱，他把这个总结成了一条经验，而且要和大家分享，做企业首先要忠于现实、事实，不能弄虚作假，在会计上要建立他人的信任。甚至他还打算退休之后，到商学院去，专门教会计，讲述“不做假账”的理念，以及要像训练“警犬”一样训练自己的会计合规思维。

不但重视会计，他还学以致用，对标“一流”。早在20世纪90年代，曹德旺就想把玻璃卖到美国去。结果，准备合作的对象就推荐他去看看福特博物馆。曹先生的第一反应是：开什么玩笑？我是来找你做生意的，你怎么让我看博物馆？但转念一想，确实应该去看看。

博物馆里面有一些数据，比如1876年的时候，美国推出了道琼斯指数；1900年的时候，美国联邦的农业人口占到60%。比较而言，我国在1990年、1991年才成立上交所、深交所，当时的农业人口甚至超过60%，那意味着中美之间的经济差距是很大的，那么100年前的美国人在做什么，上世纪90年代的福耀就可以学习做什么。翻开美国商业史，100年前的商业巨头是石油、钢铁、铁路、汽车，那么我国的产业转型期，传统产业理应是排头兵。于是参观完之后，曹德旺即刻决定，福耀要专心做玻璃。

转眼过去近30年，翻开2022年8月31日福耀玻璃的半年报，仍然看到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为各种交通运输工具提供安全玻璃及汽车饰品全解决方案，具体产品包括汽车级浮法玻璃、汽车玻璃、机车玻璃等等，其中上半年的主营收入达到129亿元，汽车玻璃、浮法玻璃的收入为137亿元，即使把内部抵消的19亿全部算作玻璃收入，福耀上半年的玻璃收入也有118亿元，占收入比例超过90%，被贴上专业化 “玻璃”公司的标签顺理成章。

生产玻璃的公司，不仅收入同比上涨，毛利居然也超过30%，尽管近年来该指标呈现了一定程度的下滑，但仍然超过行业水平，在疫情背景下显得难能可贵。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按曹先生的说法，这也是学习的结果。

比如，绝对不能偷工减料来赚取利润，而是要通过严格的管理，包括预算、统计、分析、评估、纠正，每个产品、每项费用都有严格的预算，还要把实际结果与预算进行比较分析，找到利润增长或成本下降的原因，还要在集团的所有员工之间进行信息的共享，如何提高质量、控制成本，还要技术创新、减少浪费。

其中的一个老师是“日本企业”。当年，福耀的一家供应商是日本积水公司，它卖胶片给福耀。按照惯例，公司会与对方进行讨价还价，比如你去年供应的价格是100，今年能不能降价到85，给我优惠个15%。在福耀的一再要求下，对方终于松口了，于是谈判，你一直要求价格降低，要降多少？15%，好，我来帮你怎么降15%。

于是对方把福耀公司里面在使用胶片方面的情况进行了统计分析和计算，尤其是浪费进行了深入洞察，这个改进减少多少浪费，那个改进提高多少效率，最后一算账，人家价格一分没有降，仅仅通过帮助你改善管理，减少浪费，就实现了节约15%的目标。

你看，你要人家价格降低。结果，人家直接问：你的目标是什么？是材料成本降低15%，好，价格可以不降，仅仅通过用量的节约，就可以实现你降本15%的目标，厉害吧。这一招也被曹先生学习去了，一方面讲话算话，你帮我达成目标了，就不需要再降低价格了，另一方面，要接受人家的建议，尤其是人家这个方法、思维方式要学习过来，运用到自己的管理上面来，推动经营管理的持续改善，尤其是成本方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近乎苛刻”的要求。

不仅如此，曹先生还自学管理会计技术用于分析控制成本，比如下车间调研，自己亲力亲为来采集工厂的各项生产指标，制造一片玻璃需要几道工序，每道工序的生产流程、成品率、工位需求、人员职责等等。在努力了三个月之后，仅仅夹层玻璃这一产品，每平米的单耗就确定了2.26平米的标准，甚至比原来管理层了解到的世界最佳生产水平还要少0.6平米。

标准制定还不够，还要落地、执行、检查、评估，当实际的统计结果与目标出现差异时，需要查明原因，比如玻璃有缺陷，那么缺陷原因是什么，是原片不合格？那原片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不合格？是划伤。是旧伤还是新伤？是原片厂（上游供应商带来的），还是我们自己的生产过程中造成的？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产成品不合格，是磨边不合格还是油墨不合格？质量有瑕疵，是因为设备原因还是工人操作因素？是倒班原因还是技术因素？等等。

经过两个月后，1平米的夹层玻璃单耗就降到了比目标更低的水平，那可不可以复制？于是找来各工厂的厂长、车间主任、班组长，把做法、程序、操作手册、注意事项教给大家，怎么来统计、分析、评估、纠正，来保证目标成本的实现。

所以财报上超过30%的毛利看起来很舒服，也能够让公司过得比较滋润，但背后是对会计知识的灵活运用，不仅仅讲财务会计上的合规、不做假账、数字透明，还要讲管理会计上的成本管控，预算、统计、分析、评估、纠正形成闭环，持续改进，真正实现了“赶有目标，帮有措施”。

曹先生把会计当作钥匙来解码经营，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他向福特博物馆取经，向日本企业学习，真正践行了“比有对象、学有榜样”的会计理念。当今天的企业面临全球经济的复杂严峻形势时，在疫情持续反复、全球供应链危机加重、经济发展面临较大压力的背景下，如何实现收入、利润、现金流的稳健增长是一个挑战，向先进学习，以会计解码经营，成为一个选择。曹先生以先进为榜样，我们也可以曹先生为榜样，用好会计工具，实现经营目标。

（本文为澎湃商学院独家专栏“会计江湖”系列之三十三，作者袁敏为上海国家会计学院教授，会计学博士，研究方向：内部控制、资信评级等，出版有《资信评级的功能检验与质量控制研究》、《企业内部控制规范与案例》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