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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说唱巅峰对决》收官:撇开江湖,谈谈它留下的一些歌
《中国说唱巅峰对决》开播的时候,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顿时意兴阑珊。这几年的音乐类冷饭回炉够多了,这些频繁在说唱音综里露面的rapper们,还有什么看头吗?
一直到快要收官,回看纯享版,才发现还是有看头的。从音综把地下rapper们带上地面算起,四五年时间过去了。他们变了,我们变了,行业和大环境都变了。他们尝到名利似潮水来去,人脸如变脸的玄妙滋味,磨练了技术;有人结婚生子,有人辞掉工作把说唱变成全职。很多人现在开始怀念贫穷、友谊和单纯,细数江湖往事的歌多了起来。但所有人都还想继续往上冲,看天花板能被顶到多高。很被这种想要站到更高处的意志打动,特别是今天。
从前觉得他们危险又草根,念书不多又太会互相吹捧/拆台,现在能共情了。安稳的地位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原来也是水中月。时代面前,人人平等,都要拼命努力才能立稳脚跟。这时再听到他们的呐喊,镜头切到台下落泪的rapper,就会觉得原该如此,并非虚情。
现在或许是收获说唱地下性最好的时机。晚了,那股劲多半就散了。下面是节目里十场我觉得最好看的表演,一定有遗漏,你还有哪些补充?
艾热
1.《千里万里》——艾热
漂亮的维吾尔族小伙子背向舞台,尽情跳舞,因为这一幕的发生也要感谢这个舞台。冬不拉和贝司手与艾热并肩站着的时候,他表明自己是音乐人而不仅仅是rapper的心意很明了。
不过rapper、音乐人、艺术家之间果真是从低到高的关系吗?也未必,至多是包含关系。艾热自己想必也已经明白了,街头艺术和殿堂艺术并无高低,只有好次。
这首唱多于说的歌里,最动人的还不是传统音乐钩织出的欢快地毯,和舞台上的放射性圆形图案击节庆祝的这一刻。是艾热独特的能力,能够用最简朴的汉语,找到最难寻的诗意。
“眼看沙漠里,开花了,旅人感到惊讶,但没有。”这样的句子和维语唱颂有强大的力量,暂时地把铅灰色的厚云吹走,洞开一角湛蓝的天空。
挑剔一点的话,艾热的歌词里还是嵌入不少在流行音乐和网络文学里被滥用的词语,“风起云涌、锦衣、明枪暗箭、凡间、幻念、恍如隔世、至暗”……让整首歌像一个大作家少年时的习作,尚不精炼的语言裹着晶莹澄澈的物质。情感突破的时候,棉絮状的词语纷纷落地,音乐充满天地。
热狗
2.《脏艺术家》——热狗
这是一首时机刚好的歌。早四五年诞生,不会有那么多人有共鸣(何止是rappers们);若不是现在,又更待何时?
艺术家是什么?是有能力描述自己所见所想的人。就算他们眼中的世界和大部分人不一样,也能够诚实地展现,不畏惧,不扭曲,不谄媚,不故作姿态。歌曲的后半程,热狗的白T上泼满灰粉色油彩,作出愈挫愈勇的姿态。几年过去了,狗哥也下场和大家一起比赛,GAI反而变成前辈的样子,真有意思。
如果流行音乐的主要职责是制造幻觉和抚慰人心,说唱就是它的反面。它破除幻觉,敲打人心。《脏艺术家》讲人的普遍困境,上有风霜,下有刀枪,当涌入的名利和地域、社群、仗义搅和在一起,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脏艺术家》想说的话,在场的每一位rapper都有体悟。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热狗,用四个字起伏的韵律,把如鲠在喉的时代之声,变成一秒入魂的歌。
舞台上像弹簧一样卖力表演的热狗,渐渐变成一根透明的皮筋。他弹啊弹啊,你跟着唱啊跳啊。会有一刻,皮筋断了,抽到皮肉,“祸从口出”,痛。
GAI
3.《威远故事》——GAI周延
坐在电视机屏幕前仰天长叹的GAI,更像单纯慨叹时间的流逝,而不是指责时光负他。好的坏的都会流走,浓缩成记忆里跳动的小幅影像。
威远好远。想挽回威远岁月无异于水中捞月。它是GAI最重要的创作母题,经过他一遍一遍地追忆、梳理、精炼和呈现,变出了这首歌。和《脏艺术家》一样,它由最简单的动机生发,克制住所有不安的念头,像朴素的民歌一样起落首尾相衔,仅用弦乐作为纹饰。
《威远故事》有GAI所擅长营造的电影感,往日里的人物带着失神落寞的表情走过。他伸出手,只能穿过透明的躯体。“找个瞬间让他们都脱离肉身”的愿望,像祈求菩萨普度众生一样遥不可及。
GAI有他的短板。不那么用心的时候,他的歌气息、内容相似,小录像厅里的豪情万丈,在街边路灯的烟雾缭绕中不堪一击。《威远故事》是其中的佼佼者,呈现出带有冒险性质的夕阳产业从业者特有的迷人姿态。船已老朽的渔老大,猎枪生锈的老猎人,GAI先忆旧,然后怀友。对这种生活和生活的结果,他现在做到了不卑不亢,尽管感染力依然漫溢。
他唱的都是大实话:是物质提高了素质,是不用心拿命拼的生活才支撑到现在,看不进书和电影是因为它们统统没有生活精彩。难题总是:地位好稳是艳羡的目标,也是堕怠的开始。使命感告诉rapper们,上坡下坡,阅历好多才符合说唱精神。但他们一直以来所期待的,总还是功成名就、地位好稳的一天。
VaVa
4.《镜中人》——VaVa毛衍七/万妮达/艾热
镜子因为完美的复刻功能而让人惊奇的痴迷。它公正无私,如果两面镜子相对而置,镜像将连绵不绝。用镜子比喻积习难改,镜中人是被困其中的你、我、他。
三位的联动,每个部分都是大马力,高冲力。VaVa和万妮达像两只闪动着翅膀的蝴蝶,那么脆弱那么美。你知道她们的勇气不足以阻止想撕掉那对翅膀的手,她们还是唱了:“就算是你习惯了黑暗,但别为黑暗辩解。”东亚母女关系中始终存在的恨意难解,被一句歌挑明。
夹在两位女士中间的艾热像一个天使,唱出正确高远的声音。假声的天使之音号召凡人打破沉默的螺旋,因为助纣为虐也是罪恶。声音飘落在地上,激动了在场的人,感染到屏幕前的观众。声音越来越微弱,而积习仍旧难移。
可还是想为石子激起过的涟漪干杯。
杨和苏
5.《无名》——杨和苏
拿起了笔,发起复仇的戏,美声唱腔驮起复古精神,就像都市楼宇中开门见一座古代的庙宇。PartⅠ由语言和文字带来密集的说唱快感,凶狠、自负,展示腹背受敌的痛楚与骄傲。
如果没有PartⅡ的三年之后,《无名》再厉害也不过是一首感官享受的歌。音乐放慢,rapper的语速放慢;恨意放下,非此即彼的意识放下。从个人对抗圈子的敌意中冲出来,从“地下”和“地上”的泾渭分明中走出来,回归个体意识,只想做最强的个体。最后登场的小男孩清唱着强硬的宣言,却像一则安魂曲,含有埋葬积怨的意味。
杨和苏伸出的橄榄枝,得到表面上的热烈接受。真实的情况?没有敌意、地方、你我之分的说唱圈,就像没有罪恶的人间,既不合理,也无必要。像这样热热闹闹,一会哭一会笑,才是人间。
万妮达
6.《药到病除》——万妮达/盛宇
镜头切到呆呆地感叹万妮达“好凶哦”的男人们,好像一个隐喻。性感的勇敢的活力四射的万妮达,要冲破的正是这层黏腻的目光。
西方的万妮达不太珍贵。《药到病除》里,她重复的不过是所有西方顶级流行女歌手都表达过的内容——性的吸引力天经地义,无需矫饰,脱掉偏见的外衣,自然散发地母般的光芒。
在东方,万妮达的姿态一定会冒犯到一些人,让另一些人不安,使所有看见她的人都升起渴望。
“Mama makes you thirsty.”她的舞台表现纯真、性感更兼勇敢,把盛宇的部分衬得略显脱节,而且黯淡。她的舞姿以醉酒般的鲁莽开始,止于女神虔诚的双手合十,平息背后的纷扰不止。
黄旭
7.《生存法则》——黄旭
如果这首歌是黄旭的回首,这条路看起来是越走越孤独。早年贫苦,挣扎努力,但是有伙伴、有社群,有热盼。四年前机会来了,Rapper们得到脱离地下的机会,原先的生态骤变。怎么变,都在他们的歌里。有机会在这个舞台上唱“忆当年”之歌的人,每一个都有一部江湖奋斗史。
他们喜欢用潮起潮落形容过去的四年,把自己的技术和真诚当作长梯,好攀上山顶一览众山小。(固化的)圈子、(频繁的)变更、(苦心劳命的)扮演、(人情浮泛的)比赛,rapper们的感受,恰巧和时代氛围同步。
差不多的主题,黄旭的这首歌没有特别出彩,但胜在平实真挚,娓娓道来,和有尊严的结尾。(闯祸的)笔墨、(堪为屋脊的)文字、(没有被磨灭的)同情,歌里还有难得的理想主义气息。民谣都唱不出这些了,反而是rapper们接过了这根棒子。
《生存法则》也像是某一种社会发展的缩影。从尚未拥有契约精神,盛行各种小团体关系的社会,经过个体的奋斗,进入人与人之间相对疏远但独立的阶段。当挤占了太多说唱空间的“我难,我行,你不行”进化到“我行,我愿意担责”,是往前走了一步。
8.《艾尼玩尔·热依木》——艾热
尼采说,如果没有好父亲,你就自己创造一个。艾热有一个好父亲。开车姿势潇洒、胸襟宽广的艾师傅,遗憾已经去世。
《艾尼玩尔·热依木》再造了一个父亲。像过往所有好的悼亡诗词篇章一样,父亲在句子里活转过来。艾热倾诉、言志,勾勒父亲的形象、揣测他的心意、对他提出托梦和庇佑的请求。旋律部分像春潮濡湿了沙地,在同一块土地上来回摩挲。我喜欢花朵和蝴蝶的比喻,那么老套,就像健康的父与子关系,没有竞争,只有祝福,平淡无奇,恒如磐石。
盛宇
9.《隆里电丝》——刘聪/ICE/盛宇/Rickey
失不失恋,孤不孤独的,开心就好。其实这是一个悖论,开心本来就难,失恋和孤独时难上加难。纷纭世上事,最难就是刹那的开心。
眉眼略似林家栋,笑起来看上去特别开心的盛宇,打扮也酷似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港台青年。几个伙伴踏着迪斯科/放克的节奏,唱起更单纯年代才有的歌。可这刹那的快乐是有代价的,是追逐过的梦幻失落之后,机缘巧合,风送来一缕音乐,声音渐强,舞动四肢,才能相遇的快乐。
这种快乐,才真的畅快。
10.《吹right now》——艾热/王以太
问“大风吹,到底在吹着什么”,就像在问“圈子文化,你到底是什么”一样,意义在于提问本身,无需回答。
圈子里僧多粥少时,竞争就会被嫉妒驱动着导向倾轧,变成这首歌抨击的对象。熬到僧和粥的比例趋于平衡,小僧成了老僧以后,新的问题就会出现:大家其乐融融不争不抢了,再也没人一针见血地指出“谁是假冒或伪劣”。人人都好,人人都忆当年时,就是圈子固化时,说唱的生命力也就衰弱了。
还是现在好,趁大家还年轻,斗志旺盛,亲密无间或恨意正浓,才拿得出这样一首提振人心的歌。管乐队一脸严肃的中年人,为艾热和王以太的突突突进击勾出优雅的金边。没有歌词就听不懂的部分,是语言超越了文字,铁手拧住肠子的部分。说唱的快感,就来自情感宣泄奔跑之后的奋力一跃。
在空中停留的一秒钟,放狠话的青年傲视全场。你若要枪打出头鸟,鸟就在这里,你敢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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