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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诗之城》:写给加尔各答的一封情书
威廉·达尔林普;编译 Melissa
【编者按】旅行写作界的风向标,爱德华·斯坦福旅行写作奖于2月1日在伦敦颁出2018年全部奖项,其中,“斯坦福·杜曼年度旅行书”大奖的归属备受瞩目,它被授予保加利亚籍诗人、作家卡帕卡·卡萨波娃的《边境:在欧洲边缘旅行》(Border:A Journey to the Edge of Europe)。而在该奖项的入围名单中,还有包括菲利普·霍尔的《潮起星落》(Rising Tide Fallinig Star)、库沙纳瓦·乔德哈利的《史诗之城》(Epic City)、伊桑巴德·威尔金森的《在苦行僧斗篷中旅行》(Travels in a Dervish Cloak)等6本好书,本栏目拟于近期刊发 “斯坦福·杜曼年度旅行书”的系列书评,对上述值得一读的旅行文学佳作进行一一介绍。
《史诗之城:加尔各答街头的世界》(The Epic City:The World on the Streets of Calcutta),Bloomsbury Circus 2017年8月出版
1690年,东印度公司将触角伸向孟加拉,一个全新的贸易站呼之欲出。让同时代绝大多数人深感意外的是,时任东印度公司行政官员的约伯·查诺克(Job Charnock)把贸易站的地址定在了胡格利河经过的一处沼泽河岸边,与一间时母庙比邻而居,根据传闻,他是冲着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才买下了整个村庄——有位17世纪的评论家曾经写到,“因为查诺克在胡格利河全流域都没能找到比这里更糟心的居住地”,为了躲避敌对的殖民国法国、荷兰,他不得已出此下策,这里就是卡利卡塔(加尔各答的印度语旧称)。事情的发展跟人们的预想并没有太大出入,大批移民死去。在贸易点建成一年后,村里人口过千,与此同时,墓穴的数量也增加至460个以上。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加尔各答给人印象总归谈不上好。曾在1758年至1767年间两度担任孟加拉总督、为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建立起军事霸权的军人罗布特·克来武,说起加尔各答时,使用的是诸如“全宇宙最恶毒的地方”、“让人无法理解的贪婪、奢侈”之类措辞。到了18世纪晚期,这座英国管辖下的孟加拉桥头堡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一座堪比宫殿的辉煌城市,但它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记,却是那些用来囚禁俘虏的臭名昭著的土牢,以及财富一夜之间消失在赌局或桥牌桌上的故事。死亡,是这个城市里司空见惯的事,人被疾病带走,或者是因为挥霍无度而自取灭亡,甚至活着的人也因为耳闻目睹了太多负面案例,一个个地变得麻木不仁,他们可能会为死去的朋友做短暂的哀悼,随后喝个酩酊大醉。
一个世纪后,加尔各答成为大英帝国的第二大城市,它的贫困、逼仄和混乱程度,亦与城市的体积相匹配。当吉卜林想到加尔各答,他想到的是一个黑夜似的骇人地方,马克·吐温则会宣称,加尔各答的气候“足以软化黄铜制的门把手”,到了1971年, 英国作家杰弗里·穆尔豪斯(Geoffery Moorhouse)《加尔各答》一书封面上印着的荐书词,依然用到了“人间地狱”之类的字眼,他对于这座城市的描述是“一个无法言喻的,由贫穷、饥荒、暴乱与瘟疫构成的城市”。
拉宾德拉-萨拉尼(Rabindra Sarani),曾经的吉特普尔路(Chitpur Road),被认为是加尔各答最古老的街道。资料图
在后殖民时代的作家留下的评论文字中,同样的少不了对于这座城市的口诛笔伐。正如《史诗之城》的作者库沙纳瓦·乔德哈利(Kushanava Choudhury)所指出的,“即使是安妮塔·德赛和君特·格拉斯来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完成的对于这座城市的书写,最终还是用回了‘地狱’这个常态化的负面意象。”
“时母就像是作家们在加尔各答所感受到的黑暗力量的具象表征。城里每一间糖果店里的挂历,每一台出租车的仪表盘上,都有时母吐着血红色的舌头,扭动着黑色身体与骷髅头的身影,她身上拥有的无情、蛮横、摧毁一切的力量似乎也融入了城市底色之中。”
乔德哈利承认加尔各答绝非宜居之地:“一年中有六个月,身上一直湿哒哒的。为了让自己保持清爽,每天要洗两到三次澡,但是从你关掉水龙头的一刹那开始,身体又开始流汗。从四月到十月,你的衣服会像胶带一样粘在身上。”
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乔德哈利以新移民的身份来到加尔各答生活,在《史诗之城》这本书里,他写道,“每天早晨醒来,我会觉得自己的胸膛着火一样。在加尔各答,正常的呼吸跟每天抽掉一包烟没有什么分别。为了把灰尘、污垢从我的指甲、头发和肺里清除掉,每一天都是一场恶战。然后还有蚊子,它们总是携带着疟疾在日落时分成群结队出现……你怀着宏伟的计划来到这里,但很快你会发现,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只是尽力生存下来而已。”他还写到,“甚至闻起来也糟透了,这座城市只是一个大型的小便池。” “加尔各答就没有不受排泄物污染的区域,即使是在看起来光鲜得体之极的办公室里,一个人也始终躲不开那些绝对不会搞错的奇怪味道。”
在街头乘凉的加尔各答人。王小树 图
尽管对于城市的天气和环境报以微词,乔德哈利不忘以细腻的笔触和细致入微的观察还原了加尔各答的丰盛和精彩:从高雅文化,到音乐、电影之类大众娱乐,再到节庆、饮食、人情,以及城市的内在节奏和根基……整体读来,全书就像是一封献给加尔各答的优美情书。
不知从何时开始,受过高等教育、有几分才华的印度青年纷纷开始往外跑,但乔德哈利,这个在水牛城出生、在新泽西州长大的二代印度裔美国人,却选择了相反的路径,带着梳理族谱的野心,来到了自己所认为的真正的家乡。当然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先辈们,那些从德里四散前往迪拜、伦敦、芝加哥、加利福尼亚的印裔移民们对加尔各答的看法——殖民时代留下的虚幻荣光不再,取代“帝国的首都”、“次大陆的门户”加诸城市身上的标签,似乎是“一座养老院,或者还可以更糟,一个墓地,它是一个被年轻世代放弃的……老人城。”
乔德哈利的叙述方式诙谐犀利且不乏美感,在其笔下,我们看到的加尔各答非但气数未尽,甚至还有惊喜连连奉上,比如,他会写自己接触到的各路热情高涨的写作者们,孟加拉语的地下杂志,文学集会,学院街的二手书店群,以及隐藏在一系列鲜活生动的文艺现场背后的属于加尔各答的原生魅力:对话、阅读和诗歌,老派的社交和娱乐方式在这座城市里仍然备受尊重,并未全盘让位于电子显示屏、互联网和电视节目,这可能是我们在这座城市里最容易找到的稀缺于整个时代的生活品质。
在乔德哈利看来,没有人真正属于德里,但在加尔各答,每个人都企图将城市占为己有。“在加尔各答任意一个街角问路,你可能会发现有半打蓄着八字胡的男人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冒出来,铁了心要当你的领路人,而且为了给你领路,他们还会随时打起来,引发一场街头战争,让交通瘫痪上几个小时,每到这样的时刻,你就更容易看清他们——这些普通之极的本地人才是街道和社区的主宰者。”
为纪念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加冕而建的维多利亚纪念堂是加尔各答最著名的地标之一。王小树 图
在极个别篇章里,乔德哈利也会露出一些短板,比如在介绍自己至爱的城市角落时暴露出的历史和建筑学知识的不足。其实,维多利亚纪念碑未必像他所说的那样是莫卧儿与哥特风格交融的印度-撒拉逊式建筑,反而更接近于罗马-莫卧儿式,而早在1770年之前,加尔各答就已经成为了印度最大的港口。书中关于孟加拉人过去与现在的生活的阐述,精彩之极,让人不由得渴望读到更多关于那些曾在城市建设初期扮演过重要角色,如今却不得不紧守着一两块“飞地”度日的少数族群——亚美尼亚人、犹太人、中国人、印裔英国人,还有马尔瓦尔人,他们都是加尔各答的客家人。
作为库沙纳瓦·乔德哈利的第一本书,《史诗之城》完成度之高,足以令任何初入写作殿堂的作者为之骄傲。诙谐、洗练、诚实、富有见解的语言贯穿全书,或许我们可以认为,继苏科图·梅塔的《极大之城:孟买的失落与寻找》之后,又有一本关于印度城市旅行的新经典诞生了。
本文作者:
威廉·达尔林普为英国作家、历史评论家,长居印度。他的作品《九样人生》、《精灵之城:德里一年》已有中文译本出版。本文原刊发于卫报,标题为The Epic City review - a love letter to Kolk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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