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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作品里的狗
晋人傅玄曾写《走狗赋》,赞美狗狗“骨相多奇,仪表可嘉,足悬钩爪,口含素牙,首类骧螭,尾如腾蛇,舒节急筋,豹耳龙形”,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除了傅玄以外,其他文人墨客对狗(犬)的印象如何呢?
台湾石门十八王公庙“黑龙义犬”塑像干宝《搜神记》中记载了义犬黑龙的故事。黑龙的主人是三国时孙吴人李信纯,一日他饮酒过量醉倒城外,大火烧来醉汉自然不知闪避,黑龙看见火烧来,用嘴叼住主人的衣服试图拖走,却拖不动,于是跳入河中,沾来一身水,再跑回主人身边打滚以水灭火,如是无数次,最终义犬黑龙救了主人,也累死在主人身侧。
李信纯醒来抚尸大哭,这个故事也感动了太守,太守说了很有名的一段话:“犬之报恩,甚于人,人不知恩,岂如犬乎!”然后为黑龙建立了一个规模很大的义犬冢。
故事固然感人,却也十分眼熟,曾在多个以伟人为主角的民间传说中登场。譬如努尔哈赤的“狗救驾”故事,成为满族人不吃狗肉这一民族习俗渊源的一种解释;又在成书于1924年的《荥阳县志》中以同样模式出现,只是主角变成了刘邦。这可能是民间传说故事的自我复制繁殖与承袭演变,也可能是后人有意将奇闻轶事附会于先贤伟人,实情难以断言。但可以确定的是,“义犬”的忠诚佳话在历朝历代得到了认可并广为流传,因此不断衍生出大同小异的新版本。
《太平广记》中记载,华隆带着爱犬“的尾”去打猎,遇到蟒蛇,将华隆紧紧缠绕试图勒死,的尾奋勇拼搏咬死了蟒蛇,但华隆已被勒到浑身僵直昏迷不醒,的尾独自跑回家不住狂叫,引来家人救活了华隆。而上党人卢言的狗狗则在房屋着火的危急关头将主人弄醒,成功逃生。
唐人薛用弱《集异记》中记载,唐中宗时韦氏弄权,谏议大夫柳超被贬谪岭外,手下二奴计划骗杀之而夺其财物,柳超爱犬咬杀了这两个恶奴。同书中还有范翊爱犬为其搏杀进谗言仇人的故事。
值得注意的是,进入唐朝,党争日炽,政敌之仇恨更胜于夺妻杀父,于是义犬为主杀仇的比例骤增。这里面无疑有很多对仇敌切齿痛恨的作者写个小故事暗爽,来描述自己敌人死去、而自己不用担责的美好梦想。但也可能,有一些人当真用了刺客,然后假托忠犬报主以欺世。是耶非耶?已无从探究。
《夷坚志》中,有一则僧人的故事。僧人养了一猫一狗,相濡以沫过着平淡快乐的日子。一晚突然有强盗入侵,杀死了僧人,这条狗从此就或远或近地追着凶手,到有人处就大声狂叫。路人们认得这是庵里僧人养的狗,很惊奇,抓住了强盗,诘问他:“庵里的狗一直追着你叫,你是不是去庵里做了坏事?”强盗无言以对,路人们报官后一同到庵中,一看便水落石出。僧人养的狗穷追凶手得以鸣冤,而僧人养的猫则陪伴在主人尸身旁驱赶老鼠,僧人遗体安然无损。
《晋书•陆机传》记载, “初机有骏犬,名曰黄耳,甚爱之。既而羁寓京师,久无家问,笑语犬曰:‘我家绝无书信,汝能赍书取消息不?’犬摇尾作声。机乃为书以竹筒盛之而系其颈,犬寻路南走,至其家,得报还洛。其后因以为常。”
彼时交通不便道路状况不佳,一只狗颇通人性地领会了主人意图,独行数百里传递家书,这种忠诚和执行力极令人心折,于是后世“黄耳”成了“忠犬”以及“传信者”的意象。苏东坡有诗道曰“寄食方将依白足,附书未免烦黄耳”,黄庭坚也有诗句“白云行处应垂泪,黄犬归时早寄书”。在这里,忠诚的狗狗又成了乡愁与音讯的寄托。
神话传说中,狗狗的戏份也不少。据《后汉书•南蛮传》记载,远古帝喾(高辛氏)时,有老妇得耳疾,挑之,得物大如茧。妇人盛于瓠中,覆之以盘,顷化为龙犬,其文五色,因名盘瓠。
后来帝喾与蛮族犬戎交兵,敌方大将吴将军十分骁勇,帝喾以自己小女儿为悬赏,邀吴将军之首级。结果槃弧默不作声地溜了出去,叼着吴将军的头颅回来了。帝喾虽然惊奇倒也不食言,把小女儿给了槃弧,这龙犬驮着姑娘就跑了,生下六男六女,繁衍生息,成为武陵一带夷族的祖先。
汉淮南王刘安,《淮南子》的主编,豆腐的发明人,正史记载因谋反东窗事发而自尽,但广大人民群众都不喜欢这毫不浪漫的结局,其人举家成仙、鸡犬升天的故事广为流传。
我也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在中国正史与传说中,被记载的狗绝大多数是为主献身,唯独鸡犬升天的故事里,狗狗有一个还算美好的结局。不仅如此,后世多少鸿儒隽才引“淮南鸡犬”典故,或表达自己遗世独立飘然出尘的美好愿景,或表达对庸碌上位者的强烈情绪。比如柳亚子先生“逐臭吞膻事可怜,淮南鸡犬早成仙”;魏了翁“曾记刘安鸡犬,误随鼎灶登仙。十年尘土涴行缠,怪见霞觞频劝”;元好问“流光不受长绳系。乐事且须论早计。丹成鸡犬亦登仙,运去英雄空掩涕”;而其中最有名一句莫过于《圆圆曲》作者吴梅村一句“浮生所欠只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
升仙之后呢?唐代诗人曹唐有句“碧花红尾小仙犬,闲吠五云嗔客来”,妙趣可爱,看来仙人也养狗,仙家狗狗也看门。
时光推移到近现代,写狗的体裁从史籍、诗词与笔记小说转入长篇小说、回忆录与散文,这极大地丰富了狗狗的文学形象,一改古典小说中忠诚守义、仙路寄寓的单调范式。其中最动人的,要数俄国大师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说《木木》。
勤劳的大力士农奴盖拉辛捡到了一只可怜的小狗,取名为木木,这个孤独的农奴在这条小狗身上倾注了全部的情感:
“这只可怜的小狗生下来才几个星期,眼睛刚刚能睁开,还不知道从杯子里舔牛奶,只是一个劲地发抖和眨眼。盖拉辛轻轻地抚摸着小狗的头,把它的嘴巴贴近牛奶。小狗突然嘴馋地舔起来,一面响着鼻子,一面抖动小小的身体,有时还让奶呛住了。
整个晚上,盖拉辛一直照顾着它,一次又一次地给它铺稻草,擦干身体,最后他紧挨着小狗睡着了,睡得安静、快活而又香甜…”
但是女主人不喜欢小狗,勒令将它溺死,盖拉辛知道无力回天以后,自己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丢下桨,低头去靠拢木木,木木也面对着他,坐在一块横板上。 最后,盖拉辛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痛苦而愤怒的神色,将两块砖用绳子拴上,又打了一个活结,套在木木的脖子上,然后抱起木木,举到河面上,最后望了它一眼。木木信任地望着自己最亲近的主人,不但没有畏惧,还轻轻地摇着尾巴。
他把脸转过去,痛苦地皱着眉头,放开了手……
他既听不见木木掉入水中时那短促的惨叫,也听不见河水溅起的声音,对于他,所有的世界都是寂静无声的。”
这篇文章因其对农奴制度的控诉遭禁二十余年,1885年方才正式发表。
中国画家韩美林和他的“患难小友”——一只小哈巴狗的故事也令人动容。
在那个混乱年月,韩先生被打倒,爱人亲友均与其划清界限,被送到淮南瓷器厂劳动。彼时无人关心照顾韩先生,甚至无人敢接近他,唯有一条长得不好看的小狗很亲近韩先生,总是围着他转,摇着尾巴,舔着他的手。
韩先生回忆道:“在当时,这世界上惟一不会揭发我的只有这条狗了。”
“我叫这小狗‘儿子’,有天我跑到火车站要上车。临上车时,这‘儿子’居然冒出来,叼住我的衣襟,死拽着我。我说我出去办事,当天就回来。它不干,我硬是摆脱它上了车。它就在车后边追,它哪里追得上火车呢?看着它呼呼地跑着追火车的样子,叫我感受到一种感情,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你说说。”
在感情荒漠之时感觉自己被依赖、被陪伴,这种温情即使在风雨如晦的岁月也能成为继续生活的动力。可惜好景不长,瓷器厂一群“造反派”来武斗,一杠子将韩先生捣到煤水窝里,煤水顺着脸往下流。很多人在围观,但认为这是阶级斗争,对坏人就是要狠一点,他们还向韩先生吐吐沫。韩先生的手被反绑着,无法擦脸上发痒的煤水,这时那只小狗汪汪直叫地扑过来用舌尖舔他脸上的煤水。可“造反派”立刻挑起小狗,摔下来,再一杠子打下去,只听狗哇地叫了一声,脊梁骨被打断了。
此后韩先生的岁月里,“最挂念的就是哈巴狗”。他在隔离审查期间“一遍遍地蘸着水在裤子上画小狗,裤子都画烂了”。拨乱反正后,韩先生依然对这小狗“儿子”不能忘怀,“患难见真情”系列画作中,总是那只可爱的小哈巴狗,吐着舌头,天真无邪地看着你,让你忘记忧患与痛楚。
狗年来了,祝福大家能像白居易诗中所说:“鸢饱凌风飞,犬暖向日眠;上无罗弋忧,下无羁锁牵。”这种纯粹的幸福快乐,是来自笔者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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