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50人｜松山芭蕾舞团：用足尖谱写中日“芭蕾外交”

【编者按】

1972年9月29日，中日签署《中日联合声明》，实现了两国邦交正常化。

五十载冷暖起伏，半世纪沧桑巨变。共同的记忆、特别的联结、持续的接力，过往的中日友好瞬间，观照着当下时代激流里的行与思。

澎湃新闻联合中国公共外交协会，推出“50年50人”专题报道，对话50载中日关系的塑造者、开拓者、践行者，展望未来全球变局下中日关系“下一个50年”。

清水哲太郎与森下洋子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

日本松山芭蕾舞团与中国的缘分自1952年开始。一次偶然的机会，创始人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看到了中国电影《白毛女》，深受感动，决定将这个故事改编成芭蕾舞剧。松山芭蕾舞团是日本最著名的芭蕾舞团之一，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将《白毛女》改编为芭蕾舞剧的艺术团体。

1955年，芭蕾舞剧《白毛女》正式登上东京的舞台，并由此延续了两代人的情缘。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拉开中日“芭蕾交流”的序幕后，他们的儿子与儿媳——现任松山芭蕾舞团总代表清水哲太郎，著名芭蕾舞舞者、松山芭蕾舞团理事长森下洋子传承了上一辈的事业，在他们的不断努力下，芭蕾舞剧《白毛女》至今仍发挥着连接中日友好关系的纽带作用。

“在中日邦交正常化的今天，我们不能忘记中日两国老前辈们创造历史的初心。”7月29日，在位于东京都港区的松山芭蕾舞团，清水哲太郎与森下洋子带领松山芭蕾舞团的成员呼喊道，“衷心感谢中日两国的老前辈，中日两国人民，以及全人类。”

半个世纪以来，松山芭蕾舞团用足尖谱写了中日“芭蕾外交”友好交往历史，先后访华演出近20次，多次受到中国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交流过的中国艺术家已是数不胜数。而提起下一代的交流，他们则有更为迫切的愿望。“我们可以建立更深层的纽带，尤其是在艺术方面，多多益善。”森下洋子说道，希望中日两国能在更深的层面携起手来，共同创作让全世界人们都能喜欢的优秀作品。

2022年7月29日，清水哲太郎和森下洋子接受澎湃新闻采访。

舞动的“芭蕾外交”

澎湃新闻：松山芭蕾舞团是世界上第一个将中国电影《白毛女》改编成芭蕾舞作品的艺术团体。您能否介绍一下改编的契机？

清水哲太郎：松山芭蕾舞团改编《白毛女》的起因很纯粹。在近代，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带来巨大灾难，松山芭蕾舞团的创立者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因此一直都在想，无论如何要用力所能及的事去表达歉意。1952年，三位日本国会议员应邀飞抵北京，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到访的日本客人，周恩来总理向其中一位议员赠送了一部35毫米的电影胶片，那就是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家田华老师主演的电影《白毛女》。

此后，《白毛女》在日本各地放映，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也在东京第一次观看了这部电影。当时，他们为之深深震撼，屡屡流下热泪，也由此萌发了将其改编为芭蕾舞剧的念头。

1955年，松山芭蕾舞团克服重重困难，将芭蕾舞剧《白毛女》搬上了舞台，由清水正夫担任编剧、松山树子主演“喜儿”，舞剧在东京日比谷公会堂拉开帷幕，松山芭蕾舞团也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演出中国剧目的外国芭蕾舞团。这版《白毛女》包括作曲在内，所有的工作都是日本人完成的，当时在日本各地都进行了演出，许多日本观众为之动容。

1955年，松山树子前往芬兰赫尔辛基出席“世界和平大会”，会后到莫斯科苏联大芭蕾舞团进修。同年7月，松山树子应邀访问中国，出席了周恩来总理主持的招待会。

“现在这里有三个‘白毛女’，田华是‘电影喜儿’，王昆是‘歌剧喜儿’，松山树子是‘芭蕾舞喜儿’。”当时，周恩来如此将松山树子与田华和著名歌唱家王昆介绍给与会嘉宾，这一幕让清水夫妇毕生难忘。

当时，周总理还邀请他们一定要带着日本的《白毛女》来到中国，这一约定也很快实现，松山芭蕾舞团于1958年开启《白毛女》的第一次访华演出，拉开了其与中国的文化交流序幕。

1955年，周恩来总理与“三位白毛女”（从左至右为王昆、松山树子、田华）。 图片由松山芭蕾舞团提供

澎湃新闻：1971年，是什么契机让您接过婆婆松山树子的衣钵，成为第二代“喜儿”？您于1971年参加了《白毛女》访华演出并见到了周总理，留下了怎样的深刻印象？

森下洋子：1970年，我观看了松山树子老师出演的《白毛女》，非常感动、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此后我于次年有幸参加了《白毛女》访华演出，担任主演“喜儿”一角。当时，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周恩来总理的亲自到场。

周总理曾跟我们说过一定会来看表演，但我们没想到他真的来了。看完《白毛女》芭蕾舞剧的他十分开心，一边握着我们的手一边连连夸赞“太好了、太好了”，我真的非常感动。周总理是一个非常温暖、非常有人情味的人。那时，他说要制作白毛女的演出服、假发和其他装备送给松山芭蕾舞团，这些东西我们到现在还留着。

清水哲太郎：我们那个时候也没有太多像样的中国服饰，周总理知道后特地说了句“我送给大家”，给了我们许多很棒的演出服和假发。回想起来这真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1971年，周恩来总理与森下洋子握手。图片由松山芭蕾舞团提供

足尖“讲述”中日友谊

澎湃新闻：在多年与中国的交流中，您也与包括上海芭蕾舞团团长辛丽丽在内的中国艺术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您能否介绍一下是如何与他们结缘的？

清水哲太郎：我们和辛丽丽老师的缘分是从上一代延续至今的，上海芭蕾舞团的老师们和松山芭蕾舞团也非常亲近，他们是让芭蕾舞在上海“扎根”的人。

在我们创作第二代、第三代“白毛女”时，上海芭蕾舞团给予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为我们准备了许多舞台道具，还为我们提供了音乐及很多技术指导，使我们感到非常安心。

森下洋子：辛丽丽老师非常开朗也非常有勇气。在她身上，我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要带领大家不断前进的决心。我想这也是从辛丽丽老师的上一代延续下来的精神，上海芭蕾舞团的前辈们把坚强、勇气和拼搏精神传递给了她。大家都充满勇气不断前进，看到这一幕，我们内心特别踏实。

清水哲太郎：在中国各地，我们也得到了许多艺术家们的教诲。最早的是王昆、田华老师，大家都很亲切。在上海也有老一代艺术家石钟琴、凌桂明、林泱泱老师等，数不胜数。我们曾向这些老师们求教，就什么是艺术、应该向人们提供什么样的艺术等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深入讨论，受益匪浅。

2017年，松山芭蕾舞团第15次访华公演。图片由松山芭蕾舞团提供

澎湃新闻：2017年，松山芭蕾舞团曾与在日华侨华人合唱团“共同演出”。您是否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清水哲太郎：2017年11月，我们在东京涉谷奥查德剧场演出了《白毛女》，在演出的最后阶段，台下前排150人的华人华侨合唱团与台上的演员们一起高声合唱《百万工农齐奋起》等歌曲，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十分精彩。当时的皇后美智子也莅临观看了表演，在结尾时她站起来鼓掌，看到这一幕我们真的格外感动。

说到美智子上皇后还有一段幕后故事。很久之前，在清水正夫、松山树子被邀请访问皇居时，美智子皇后曾特意从台上下来，穿越人群走到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面前，在他们耳边说，“谢谢你们创作了（日版）《白毛女》！”这真的是一段值得纪念的往事。

澎湃新闻：新冠疫情暴发初期，松山芭蕾舞团用中文演唱中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为武汉加油的视频在中国引发热烈关注。拍摄这段视频的契机是什么？

清水哲太郎：当时，看到中国努力抗击疫情的场景，我们便想着一定为中国加油鼓劲。拍摄这段视频时正是一场演出的间隙，我们穿着演出服，说着“武汉加油、中国加油”，其中饱含着希望全人类早日克服疫情的心愿。当然后来新冠疫情在日本蔓延之时，我们也得到了很多中国民众的帮助，送我们口罩等，我们对此非常感动。

森下洋子：这段视频满怀我们的真诚心意，也没想到会引发关注。当时，有很多认识的人从中国特地打电话来，对我们说“谢谢你们的声援”，这也令我印象深刻。

寄望年轻人合作筑牢文化交流纽带

澎湃新闻：回顾过去50年中日间的文化、艺术交流，您如何评价？

清水哲太郎：中日邦交正常化前，很多日本艺术家曾努力冲破藩篱前往中国进行交流，正是有了这样的基础，1972年上海芭蕾舞团来到日本，演出了《白毛女》，推动了中日邦交正常化历史进程中的“芭蕾外交”（编注：1972年7月初，应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中岛健藏之邀，以孙平化为团长的上海舞剧团一行208人，带着中国的芭蕾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赴日本访问和公演）。

在中日邦交正常化后，两国关系从此揭开了崭新的一页，艺术交流更是频繁且深入。但遗憾的是，这些前辈们有的已是高龄、有的已不在世。

以周总理为代表，许多前辈都为了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加深两国友好关系身先士卒做了很多努力。不光是《白毛女》，还有其他的芭蕾剧目、文化艺术活动等。他们策划实施了很多交流活动并延续至今，可谓是历尽千辛万苦。我们也希望能够和中国人友好相处，推动中日两国关系持续向前发展。

我认为今后年轻人间的往来十分重要。在新冠疫情平息后，松山芭蕾舞团也会带着年轻人前往中国，和中国的艺术家们进行交流，也希望中国能邀请日本年轻人访华，加深彼此交往。我想，未来若是两国年轻人能携手合作，将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这是我们迫切的愿望，也希望今后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建立起更加牢固的文化交流纽带。

森下洋子：我们可以建立更深层的纽带，尤其是在艺术方面多多益善。大家加深交流后，不光是能形成友好相处的关系，还能在更深的层面携起手来，共同创作让全世界的人们都能喜欢的优秀作品。我想我们要这样去努力，这也是我理解的，今后50年的发展方向。

【人物简介】

松山芭蕾舞团和松山芭蕾舞学校由已故清水正夫和现名誉艺术监督松山树子于1948年1月创建。松山芭蕾舞团自建团之日起，就以“创造性地上演古典芭蕾”和“新创现代芭蕾舞”这两大宗旨为主导开展艺术活动，在舞台上创造了许许多多的芭蕾舞作品，艺术活动的领域不仅仅局限于日本国内，还经常组织国际性的公演，加深了国际间的文化交流。

清水哲太郎，松山芭蕾舞团总代表，松山芭蕾舞团创始人清水正夫、松山树子夫妇的长子，目前在松山芭蕾舞团的多部作品中担任艺术总监、改编及主演，同时与团长森下洋子一起积极开展各种活动。清水哲太郎曾于1966年留学北京，就学于中国中央芭蕾舞团。其后，又前往欧洲、美国、英国等地研学。清水哲太郎荣获过多次年度最高荣誉的舞蹈影评人协会奖，2005年荣获紫绶褒章，还曾在多个日本国内外大奖赛中担任评委。

森下洋子，著名芭蕾舞舞者、松山芭蕾舞团理事长，自3岁起开始学习芭蕾，曾师从叶室洁、洲和道子、橘秋子和Shuwetzhoff。1971年加入松山芭蕾舞团，并师从松山树子。作为松山芭蕾舞团的首席舞蹈演员，不仅主演了松山芭蕾舞团在日本国内外的几乎所有演出，同时也在该团的所有创作活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从业数十年中，森下洋子曾荣获日本国内外多个重要奖项，还曾到中国、美国、英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德国、奥地利等数国演出，一直活跃于世界舞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