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深观察|大多数人都无法欣赏戈达尔,但这重要吗?
吕克·戈达尔 视觉中国 资料图
2019年3月,法国电影新浪潮代表人物之一的阿涅斯·瓦尔达去世时,有人写下这样一句话:“不要让戈达尔如此孤独”。这是因为曾经缔造世界电影奇迹的法国新浪潮一代,当时已仅余让-吕克·戈达尔一人。
2022年9月13日,世界电影大师让-吕克·戈达尔辞世,享年92岁。在他之前,特吕弗(1984年)、路易·马勒(1995年)、夏布洛尔(2010年)、侯麦(2010年)、阿伦·雷乃(2014年)与雅克·里维特(2016年)等新浪潮主将已相继告别这个世界。
嘲讽一切,挑战一切的戈达尔
法国新浪潮是一个松散的定义,它并非狭义地指代一种流派,而是一群天才意外地在同一个时空相聚。戈达尔的离去,也让这场相聚彻底化作历史。
1951年,电影人安德烈·巴赞、罗·杜卡等创办影评杂志《电影手册》。正是这本杂志与其影评所捧红的电影作品,构建了“新浪潮”运动的轮廓。被誉为“新浪潮五虎将”的特吕弗、戈达尔、夏布洛尔、侯麦与雅克·里维特,更是身兼导演与影评人。
让-吕克·戈达尔于1930年出生于法国巴黎,毕业于索邦大学。1960年,他执导的第一部个人长片《精疲力尽》就堪称石破天惊,这部没有剧本、使用手持摄像机拍摄、采用自然光、演员自带服装且几乎无化妆的“粗糙之作”,不但使他获得第1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也是影史经典作品之一。
1962年,戈达尔凭借剧情片《随心所欲》获得第27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特别奖。1965年的《狂人皮埃罗》获得第30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狮奖。1983年凭借《芳名卡门》再次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狮奖。1982年,他获得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此外,《女人就是女人》《随心所欲》《已婚妇人》《狂人皮埃罗》《中国姑娘》《人人为己》《受难记》《侦探》《悲哀于我》《爱情研究院》等电影都在各大电影节中有所斩获,获誉无数。
2010年,美国电影艺术学院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颁给戈达尔,但戈达尔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参加颁奖礼。实际上,热爱电影大半生的他,直至晚年仍然勤于工作。2014年,他以八十多岁高龄执导的《再见语言》获美国国家影评人协会奖最佳影片。而在新冠疫情爆发的2020年,他还在社交平台上开通线上直播访谈,与影迷们畅谈病毒与电影。
所以,戈达尔对奥斯卡的拒绝,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不乐意”。他的电影生涯,本质就是反好莱坞电影与反主流叙事的历程。从年轻到老去,他嘲讽一切,挑战一切,从不畏惧,也从未妥协。
“电影,实际上是一种科学的手段”
戈达尔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银行家之女,继承了巨额遗产。良好家境和教育,让他拥有了一样看起来与“叛逆”相悖,实则却是叛逆之基础的东西——传统。
或者说,正是因为传统教育,让戈达尔拥有了叛逆的本钱。他对电影的挑战,其实是对所谓“技法”的保留。正如他自述的那样:“我认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一直在拍纪录片,但我一直认为这些分类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或许这与我所受的教育有关。可以说我是很传统的一个人。我很喜欢读小说,尤其是19世纪的作品。在这些小说中,或者绘画、音乐中,都会有各种不同的叙事手法。电影,从发明之始就是为了观察、讲述和研究世界的,实际上是一种科学的手段……让我们得以从另外一个角度观察生活。”
也正因为这种文学化的电影理解,他更重视的是对问题的提出与解答,而非商业电影强调的情节安排。从最初的《精疲力尽》开始,戈达尔不止一次在无剧本状态下拍片(比如《狂人皮埃罗》),正是基于这一思维与心态。他甚至认为,拍电影和进行社会批判这两件事,本质上并没有差别。
戈达尔并非没有过挫折,《精疲力尽》一问世就遭遇如潮差评,反好莱坞式的剪辑手法和贯穿全片的虚无主义,让当时的影评人完全无法接受。但戈达尔所要做的,恰恰是对传统电影的讽刺与推翻。他让片子中的米歇尔自带哲学光环,将原本的商业化电影题材变成了一场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游荡与思考,变成了对“理解”的追寻。至于悲剧,帕蒂的选择现实与米歇尔的结局,在电影中都以最简单的方式呈现,一切戛然而止。
当时有人认为,即使戈达尔的拍摄充满实验性,但这条路走不远。这个判断非常“打脸”,因为戈达尔在这条路上足足走了六十年。他始终在探索着电影表达的各种可能,从不屑于迎合任何人。
他会在电影里随机插入各种看似毫不相关的画面甚至字符,会让角色突然即兴表演看似与剧情无关的行为,会让角色的对话变成两个人的喃喃自语,以表达那些孤独疏离。有时,他甚至干脆让噪音遮盖角色的对话,让噪音成为电影语言,《芳名卡门》里就有以海浪声遮蔽对话的片段。
法国电影资料馆创办人亨利·朗格卢瓦之所以认为电影可分为“戈达尔前”和“戈达尔后”两种,正是基于这种颠覆。
要做戈达尔的观众,可不容易
有人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何法国新浪潮如此璀璨又如此执着于颠覆。它显然离不开当时法国社会的背景,二战后,法国与美国签署《布鲁姆-伯恩斯条约》,好莱坞电影随即在法国倾销,也让法国本土电影变得商业与庸俗。
可是,法国年轻人不需要这些歌舞升平,他们更需要反抗精神,需要电影表达痛苦与愤怒,这也使得新浪潮从一开始就有了颠覆性质。正如有人所说:“戈达尔是电影界的斯科特·菲茨杰拉德,而电影对于60年代的意义,就相当于艺术之于‘一战’后的一代——反叛、浪漫,代表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当然,作家阿城曾经说过:“欧洲就是因为有高阅读水平的知识分子过早地介入了电影,这给看娱乐电影的观众造成了心理压力……最极端的就是作家电影。”这句话陈述了一个事实:确实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戈达尔。甚至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无法欣赏戈达尔。戈达尔乃至新浪潮,从一开始就是中产阶级以上的趣味,是掌握着话语权的中产阶层所认同的审美,从来就不是大众的口味。
但这真的重要吗?我永远相信,没有看不懂的电影,只有无法在事物中找到乐趣的人。就像《女人就是女人》里的那个桥段:两个人赌气时该怎么吵架?可以轮流扛着落地灯,在书架前找书,用封面上的词句来骂对方。没点文化,还真的无法成就这场面。
我想,这是戈达尔为自己定义观众的一个测试吧,能做到的,才是他的观众。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