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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最具争议的这届卡塞尔文献展,真的缺少艺术吗?
德国卡塞尔文献展被视为当代艺术的风向标,预示着即将在世界各地美术馆、双年展和艺博会上大放异彩的艺术家、艺术品,以及观念。为期100天的第十五届卡塞尔文献展将持续至9月25日,然而,这届文献展却是1955年创办以来最具争议性的一届,其部分原因是相比过去今年的文献展以艺术表演、公众参与、圆桌会议为主。当地媒体宣称这是“一场没有艺术家的艺术展”,而一些评论家则质疑展出内容是否是艺术。
种种争议之下,艺术业内人士如何看待这一展览?泰特现代美术馆馆长弗朗西丝·莫里斯在内的美术馆馆长、策展人和画廊主提出了他们的看法。也许,除了作品外,艺术还来自分享知识和想法。
第15届卡塞尔文献展海报立于弗里德利希阿鲁门博物馆的柱子前,其立柱成为罗马尼亚艺术家丹・皮乔沃维奇的作品,以致敬文献展策展的核心理念——“米仓”。摄影:Thomas Lohnes
第十五届卡塞尔文献展上,一块黑板上出现了“NO ART MAKE FRIENDS”的字样,这是来自印度尼西亚雅加达艺术集体ruangrupa为文献展设定的主题,策展团队将友谊描述为相互支持,或称“nongkong”(印尼语,意为“一起闲逛”),以及交换剩余收成、建立纽带的“lumbung”(印尼语,意为“米仓”)。
ruangrupa将他们的策展方法定义为“去中心化”的资源分配,他们选择了核心艺术家和集体,艺术家再邀请自己的社群参与,从而产生了约1500名参与者的名单。与其说这是一场庞大的艺术展览,不如说是一次社会实验。
ruangrupa成员合影。 图片来源:第十五届卡塞尔文献展官方
ruangrupa是首个担任文献展艺术总监的集体,这个非营利组织通过艺术与社会科学、政治、科技、媒体等其它学科的参与,在城市和文化的语境中促进艺术思考。Ruangrupa 成员的成长背景使其对于民间传统和生活实践的关注远甚于对学术理论的思考。正如作家David Teh在其2012年的文章《谁在乎很多》所说,毕竟,他们信奉的“朋克、可复制、DIY文化,与21世纪初全球领域兴起的‘沙发客’阶层的新情境主义相吻”。这个描述完美地概括了ruangrupa团队对卡塞尔文献展的愿景,在那里,观众会发现“班诺格合作艺术与文化”(Baan Noorg Collaborative,由艺术家发起的非营利性的文化艺术组织,立足社区发展的基本策略,2011年成立)的涂鸦滑板、El Warcha(阿拉伯语意为“工作坊”)设计的开放木工店,以及Serigrafistas Queer将废弃的场地改造成带有流光天篷和临时卧铺的休息区。即使在展示更容易被识别为艺术的作品时,布展也暗示了一种反恋物癖的态度:翻转的牛奶箱作为凳子环绕着视频屏幕,展签悬挂在任意高度,并用胶带粘贴。
El Warcha,《堆叠椅子的奇妙方法》,2022。摄影:FRANK SPERLING
围绕艺术的讨论之外,同样引起热议的还有2022年初就初见端倪的反犹争议。当时ruangrupa曾因邀请支持文化抵制以色列或反犹太主义的组织参与文献展而被位于卡塞尔的“反犹太主义联盟”问责。随着文献展的开幕,这一争议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因被认为含有反犹内容,印度尼西亚日惹(爪哇中南部特区)艺术团体Taring Padi 的作品《人民的正义》(People’s Justice)应卡塞尔市市长的要求被移除。从用黑布遮蔽到被勒令拆除,不同性质的争议占据了德国的头条新闻。
“班诺格合作艺术与文化”是2011年成立于泰国叻丕府的艺术团体,《事物的仪式》(2022)是该团体在卡塞尔文献展展厅中呈现的滑板坡道。摄影:NICOLAS WEFERS
种种争议之下,六位博物馆馆长、策展人和画廊主给出了他们的看法:
弗朗西丝·莫里斯(Frances Morris,泰特现代美术馆馆长,八位国际策展人之一,他们选择了印度尼西亚艺术家团体ruangrupa来组织第15届卡塞尔文献展):
我可能是委员会中最权威的人物(为今年文献展的选择策展人),因为我代表了一个主要的西方国际美术馆 (泰特现代美术馆)。虽然我是遴选委员会的一员,但来到卡塞尔,我对包括传统作品在内的艺术作品的质量感到非常震惊。ruangrupa带来了整整一代的艺术家和我不知道的实践类型。
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案例研究,说明我们如何以不同的方式行动。 我们知道,仅仅欣赏艺术已无法吸引美术馆的新观众。必须要让他们参与活动、获得体验。 如果我们认真思考,需要开始将一些资源从常规形式(如大规模借作品办大展)中转移到为不那么有特权的观众带来更明显引人入胜的体验。 因此,本届文献展令人兴奋的地方在于,它给类似泰特这样的机构指明了“社会性”的前进方向。
弗里德利希阿鲁门博物馆一层,是专为儿童设计并鼓励他们探索艺术和文化的项目RURUKIDS。摄影:Haupt & Binder
卡特琳娜·格雷戈斯(Katerina Gregos,雅典国家当代艺术博物馆艺术总监。她于2012年策划了《宣言9》,并于2018年策划了首届里加当代艺术双年展):
用通常国际展览的标准来判断今年的卡塞尔文献展是没有意义的。它令我感动,让我了解了在不稳定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环境下创作艺术是什么感觉。它慷慨、包容、友好、朴实无华,不受艺术界普遍存在的伪知识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影响。诚然,其中一些地方看起来很业余,但它的“心”是对的。 更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它对当代视觉艺术的提问: 艺术太精英化了吗? 无法参与到更广泛的社区吗? 当代艺术是否变得多余? 文献展似乎在暗示——“是的”。
本届文献展是重要,但我不确定它的影响会持续多久,或者说鉴于艺术市场的不认可,文献展不会有太多的粉丝。与此同时,批判性、实验性、纪实性、社会性或研究性实践与艺术市场之间的差距正在扩大,成为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美术馆和艺术机构当然可以从文献展的开放性、通俗性和社区建设中学习获得启发,但也需要记住,除了强调新想法之外,它们也是艺术品和文化遗产的守护者。
“巢集体”(来自肯尼亚内罗毕的跨学科艺术团体),《返回发件人》(2022),旧衣服的装置和反乌托邦的废弃物景观。摄影:.NILS KLINGER
Alex Mor(巴黎Mor charpentier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其代理艺术家包括Marwa Arsanios):
我们习惯于认为威尼斯双年展、卡塞尔文献展和其他主要双年展是艺术市场的晴雨表,因为它们往往会对艺术家的职业生涯产生重大影响。 但今年的文献展抹去了过去的艺术经验,创造了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 通常我会在展览中四处走走,与策展人和藏家会面,向他们展示我们的艺术家作品。这次我去了烹饪课、舞蹈表演、诗歌朗诵,并结识了来自对我而言陌生的国家和城市的人。
在卡塞尔的四天,我没有谈过一次价格,这通常是不会发生的。这次文献展也让我关注到过去未曾看到的艺术家,比如劳伦斯·阿布·哈姆丹 (Lawrence Abu Hamdan)的作品超越美术馆的白盒子。
我们代理的艺术家马尔瓦(Marwa Arsanios)曾跟随拍摄叙利亚和哥伦比亚等国的妇女争取水和土地权利。这一次,她利用文献展的资金,进行了一次冒险,在黎巴嫩山脉中部买了一个采石场,把它变成了公共所有的土地。这是她工作中重要的一步,因为她已经不仅仅记录一些东西,而是要采取行动。文献展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项目,它们不再是关于艺术,而是关于为世界各地的人创造对现实生活有真正影响的东西。
马尔瓦视频作品,2021年,图片来源:第十五届卡塞尔文献展官方,艺术家提供
马克·戈弗雷(Mark Godfrey,艺术历史学家,“菲利普·古斯顿 现在”的策展人之一。该展览在2020年“黑命运动”后被有争议地推迟。而此次文献展中,印尼集体组织Taring Padi,2002年的作品被解读为反犹太主义引发了争议):
Taring Padi的作品“人民的正义”被安装在弗里德里希广场上,约瑟夫·博伊斯的7000棵橡树就坐落在此、2017年玛尔塔·米努金(Marta Minujín)的《书之帕台农》也建在此地。此处一直是放置文献展策展人愿景核心作品的地方。
在今年的文献展上,ruangrupa采用了与以往不同的策展方式。他们是一个艺术家团体,创造了一个反等级的结构,也并未打算把自己置于其他艺术家之上,做传统的介绍、解释或评论作品的策展工作。
《人民的正义》完成于20年前,但在落地之前,ruangrupa似乎没有认真地看过它。这令人惊讶,但这是他们自己说的。由于他们建立的策展模式,当种族主义、反犹太主义的形象被注意到时,他们似乎不想解释。 但我希望《人民的正义》能继续展出,并附上一段文字,解释为什么一个印尼集体创作的关于苏哈托政权的作品被认为包含种族主义内容。
由于这次文献展,人们会对集体产生更多的兴趣。 但当谈论在公共空间展示复杂的政治艺术时,我认为策展人应该在艺术作品和观众之间进行调解。
Taring Padi的另一件展出作品,《团结的火焰》
施韦塔尔·帕特尔(Shwetal Patel,印度科钦双年展的创始成员,驻伦敦和科钦的独立研究员):
在去文献展之前,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直到到达那里,我才意识到我那受过西方艺术史训练的大脑,加之我在印度科钦的经历,都无法为ruangrupa视野规模做好准备。最后我四处奔波,意识到这是一个艺术展览,也是一个社会参与的社区项目。这个文献展提出了许多问题在其闭幕后仍将继续探讨:看护中心在文化空间中的角色是什么?大使馆和艺术委员会的标签有何作用?什么是艺术品,艺术品在哪里?或者这都是一种社会实验?或者所有问题只是一种社会实验?
利用城市空间做展览是有趣的,可以带着观众去到平常很少去的地方,也让更多的人进入展览的语境。
NSC是2013年在越南河内成立的独立艺术家团体,它始于一群朋友建立的公共空间。《Tuần Mami:越南移民花园》(2022)是将艺术作品视为环境、平台或者情形的“行为装置”。摄影:Haupt & Binder
尼娜·亨德里克斯(Nina Hendrickx,安特卫普Zeno X画廊总监,该画廊代理艺术家包括马林·杜马斯和图伊曼斯,今年的文献展中没有画廊代理的艺术家参展):
今年的文献展有大量的工作坊而没有多少艺术,策展团队ruangrupa基本上拒绝遵守欧洲机构议程。
回顾往届文献展,尤其是由凯瑟琳·大卫(Catherine David,第十届策展人)或奥奎·恩维佐(Okwui Enwezor,第十一届策展人)的策展,陆续有非西方艺术家加入,但到了今年几乎没有来自西方的艺术家。美术馆一直在说他们想要多样化并展示来自世界各地的实践,但这次文献展做到了,而且不仅仅是包括一些黑人艺术家,而是把每件事都做得与众不同。Ruangrupa向我们介绍了诸如“lumbung”(米仓)“nongkong”(一起闲逛)等概念。就好像他们在说:我们不会使用西方艺术界的一些陈词滥调。你需要用我们的词汇来代替。
“Waza艺术中心”是由来自刚果民主共和国卢本巴希的艺术家和策展人在2010年创立的策展经验平台,其灵感来自刚果东南部公共研究的实践。摄影:Haupt & Binder
这次文献展告诉我们,好的艺术不一定是一幅还没干透的新画;艺术来自分享知识和想法;艺术和艺术市场可以更具可持续性。但我担心,这是艺术市场甚至机构不想听到的教训。 因此,下一届文献展可能会更加保守和传统。
注:第十五届卡塞尔文献展将持续至9月25日。本文编译自《艺术界如何看待第15届文献展》(《阿波罗杂志》,简·莫里斯/文)和《友谊与对抗:第15届文献展》(《美国艺术》,Minh Nguyen/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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