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季节里，和聂鲁达一起咏叹大地四季瓜果食蔬｜此刻夜读

巴勃罗·聂鲁达

Pablo Neruda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诗人巴勃罗·聂鲁达，是一个面对一切、讲述一切、赞美一切的诗人，他在乎读者也希望大众能够看懂他的诗歌。马尔克斯称赞“他书写的一切都蕴含着无穷的诗意，就好像弥达斯王，凡他触摸的东西，都会变成诗歌”。同是获得诺奖的诗人同行帕斯则说聂鲁达“同时拥有睁开的和闭上的眼睛。梦游人的眼睛”。

1951年底，聂鲁达的挚友、当时的媒体人米格尔·奥特罗·席尔瓦向他约稿，请他每周为报纸的文学增刊写些东西，聂鲁达痛快地答应了，但他要求，不要将他的诗登在文艺版上，而要放在新闻版上，这样才能让更多大众读者看得到。就是这些1952年至1954年陆续在新闻版上登出的诗歌，组成了一本诗集《元素颂》。诗集中共有诗68首，歌颂对象无所不有，构成一个真正的宇宙，而根据西班牙原文标题的第一个字母顺序排列，也是诗人独出心裁的尝试。这本诗集于近期由新经典文化推出中译本。

对于这次诗歌尝试，聂鲁达表示，“《元素颂》里，我决心认识生成世间万物的初始本质。我想把前人歌颂过、讲述过无数次的许多事物再描述一番。我深思熟虑过的出发点，应该是像个咋着铅笔头的孩子，开始写关于太阳、黑板、钟表或人类家庭的命题作文。我不会忽略任何一个题目；在行走或飞行中，我必须涉及一切，把我的思想表达得尽可能明晰和清新。”

今天夜读，从日常生活我们随处可见的物品中，进入聂鲁达的想象宇宙。

秋日颂

秋日

谦虚如樵夫。

取下所有国度

所有树木的

所有叶子

是多么劳神费力。

春日

曾经飞翔着

把它们缝上去，

现在

又必须摇落它们

让叶子如黄鸟

坠落。

这并不容易。

需要时间来完成。

必须要跑遍

所有道路，

要说不同语言，

瑞典语，

葡萄牙语，

要会使用红色的语言，

绿色的语言。

要会用所有的语言

沉默，

在任何角落

任何时候

让叶子掉落

掉落，

掉落，

掉落。

当春天容易，

当秋天

可不简单。

前者点燃所有

生来就要

被点燃的事物。

后者却熄灭世界

轻轻滑动它

就像黄色之物上的圈箍，

直到气味，

光线与根茎融为一体，

让酒汁漫过葡萄，

充满耐心地

摇晃高处树木

不规则的硬币

然后再把它们洒向

大方而荒凉的街道，

这是专属于

男人之手的行当。

所以，

秋日啊，

你是陶工同志，

星球的建造者，

电工，

麦子看管员，

我将我的手伸向你

男人间的握手

我请你邀我

骑马同行，

与你一同劳作。

我一直想成为

秋的学徒，

当高空中辛勤技工的

一个小亲戚，

驰骋大地，

分撒黄金，

无用的黄金。

不过，秋日，

明天

我会帮你

让街上的穷人

都收到金叶子。

秋日啊，优秀的骑手，

在黑色的冬日

赶超我们之前，

我们飞奔吧。

我们漫长的工作

的确艰难。

我们得让大地

做足准备，

教她成为

一位母亲，

教她留存住

腹中的种子

它们会在两个

环游世界的

红骑士的照料下

安眠：

一位是秋日，

一位是秋的学徒。

就这样，从黑暗隐匿的

根系中，春日的

芬芳与绿面纱

将破土而舞。

希望颂

是大海的黎明

出现在我生命中，

是葡萄般的海浪，

是天空的孤寂，

你填满我

又溢出，

是所有的海洋

是所有的天空，

是一切运动

和空间，

是泡沫的

白色营地，

是赤橙的地球，

是太阳在垂死痛楚中

烧光的腰带，

是如此多的

美德，天赋，

是奔赴梦境的

鸟儿，

是大海，大海，

是悬置的香气，

是响亮的盐之合唱，

与此同时，

我们人类，

在水域边

战斗着

满怀希望。

我们就在海边等待

满怀希望。

浪潮向坚实的海岸发话：

“一切必将完成。”

书籍颂（其一）

书，每当我合上你，

我就打开了生活。

我听到了

港口上

断断续续的呼号。

铜锭

穿越沙地，

下到托科皮亚。

深夜。

在群岛中，

我们的大洋

随着鱼群跃动，

触碰着双脚，大腿，

我祖国的

石灰的肋骨。

一整夜，

它贴上海岸，

歌唱着迎来天明，

像叫醒了一把吉他。

海洋的拍打

在呼唤我。风

在呼唤我，

罗德里格斯，

何塞·安东尼奥

也在呼唤我，

我收到了一封

米纳工会的电报，

而她，我爱着的女人

（我不会说出她的名字）

在布卡勒姆等我。

书啊，你未能

把我包裹起来，

未能用印刷术

用天空的刊物

把我填满，

你未能

装订我的双眼，

我从你那里离开

带着我歌声的

沙哑的种族

去开拓丛林，

去锻造烧红的金属，

或是去山中的

火堆边吃烤肉。

我热爱

冒险之书，

有森林或大雪，

有土地深处或天空的书，

可是

我讨厌

蜘蛛之书，

有思想在里头

铺设恶意的电缆

让周围年轻的苍蝇

缠死其中。

书，放我自由。

我不想

穿卷帙浩繁的衣裳

我不从某一卷中来，

我的诗

也不以诗歌为食，

它们吞食

热烈的事件，

在风波中

汲取养分，

以土地与人群

为粮食。

书啊，让我带着

鞋上的尘土

在路上行走

而无须什么神话：

回你的图书馆里，

我要走上街去。

我从生活中

领悟生活，

爱，

是从一个吻中习得，

而除了我所经历的

我与他人共有的一切

我与他们共同战斗的一切，

在我歌声中传达的一切

我不能教给任何人

任何别的什么。

书籍颂（其二）

书，

美丽的

书，

迷你的森林，

叶子

叠着叶子，

你的纸张

有自然的

气味，

你属于

清晨和夜晚，

属于谷穗，

海洋，

在你古老的书页里

有猎熊人，

密西西比的

篝火堆，

岛上的独木舟，

稍晚些，

还有道路

与道路，

启示，

叛乱的

大众，

兰波有如一尾受伤

流血的鱼，

在泥潭中颤动，

友爱之美

就这样一石一石地

筑起人之城堡，

还有编织了

坚毅的疼痛，

团结的行动，

藏在

一个

又一个

口袋里的书啊，

是幽秘的

灯，

红色的星。

我们这些

步行的

诗人

探索着

世界，

在每扇门后，

生活都接纳了我们，

我们也参与了

尘世的战斗。

我们的胜利是什么？

是一本书，

一本充满了

人类联结

套着护封的书，

一本没有孤独

只有人

与工具的书，

一本书

就是胜利。

它诞生，坠落，

如所有果实，

不仅仅有光，

也不仅仅

有暗，

它熄灭，

散失，

流落街头，

倾倒在土地上。

清晨的

诗集

书页中

再度生出了雪与青苔，

这样

那些足迹，

或眼睛

会一点点

刻下痕迹：

你再一次

向我们描绘世界

密林中的

泉水，

高高的树丛，

极地的

植被，

还有走在路上

走在崭新的道路上的

人类，

他们跋涉在

林中，

水上，

天空里，

在海洋赤裸的孤独中，

人类

发现了

终极的秘密，

人类

携着一本书，

回来了，

猎人

携着一本书

回来了，

农民

携着一本书

耕作不停。

电视剧《小森林》剧照

番茄颂

大街上

满是番茄，

夏日

正午，

光

分裂成

两瓣番茄，

番茄汁

就从街上

流过去。

十二月，

番茄

挣脱出来，

闯进了

厨房，

走进午餐中，

静静地坐在

碗橱里，

在瓶瓶罐罐中，

在黄油碟子

与蓝色盐罐中。

一只番茄

有属于自己的光，

一种温厚的肃穆。

可不幸的是，我们

必须杀了它：

刀子

深深插进

它鲜活的浆肉里，

那是血红的

肺腑，

是一颗新鲜的

太阳，

如此深邃，取之不尽，

它会装满

智利的沙拉盆，

快活地与明亮的洋葱

结成连理，

为庆祝这一刻，

橄榄的精华，

它的儿子，

油会淋下去，

淋在它对半切开的半球上，

胡椒

会增益它的香气，

盐会带来磁的引力：

这是白昼的

婚礼，

香芹菜

举起

一面面三角旗，

土豆

剧烈沸腾起来，

烤肉

用它的香气

拍打着大门，

时候到了！

开始吧！

桌上，在夏日的

腰肢上，

番茄，

这地上的星辰，

这随处可见的，

丰产的星辰，

向我们展示了

它的回环缠绕

它的流径，

它无与伦比的旺盛，

它的富足，

没有果核，

没有硬壳，

更没有鳞片或尖刺，

向我们献出了

它色彩热烈的

馈赠

以及它百分百的新鲜。

选自

巴勃罗·聂鲁达 / 著

刘博宁 / 译

新经典文化·南海出版公司

原标题：《丰收季节里，和聂鲁达一起咏叹大地四季瓜果食蔬｜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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