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回村打理“农机修理铺”,我受到巨大精神冲击
- 职 业 故 事 -
这大概就是农民对土地的眷恋,他们曾经靠着这些土地生存,如今也不愿荒弃这些土地。
”
又是一年农忙季节,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水田的泥腥味,耳边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能看到远处田地里的水泵正在从河里哗哗抽水,水声急促,人亦如此。
疫情冲击的这几年,居家隔离、社会面的停摆完全影响不到农村的农忙季节,这一片地广人稀的土地正上演着火热的旋律。
回到熟悉的农机修理铺,门口的水泥地不规则地停满了拖拉机,每一台上面都沾满了新鲜的泥泞,农户满是油迹的手上拿着扳手在拖拉机上拧螺栓,不时大声喊出一句:“吴老板呐,这个我拆下来了你来看看哪边坏了。”这时便会走过来一个满身油迹戴着草帽的男人,拿着专属的电动扳手,熟练地把故障处理好。
这个时期的农民,顶着炎炎烈日,不知疲倦地在地里劳作,他们黝黑的脸上尽是发白的须发,他们固执急躁,有时甚至蛮不讲理,他们感官退化,看不清听不见脑子笨是他们的口头禅,就是这个仿佛是被社会发展抛弃的群体,却在田间焕发出了精气神,他们对土地虔诚且热情,他们对土地注着心血,他们是麦田最后的守望者。
他们固执急躁
农户们总是起得很早,5点不到就陆续来店里,修机器买零件,一直到晚上10点多店里才能稍微消停些。
每年农忙都能感受到家里做生意的辛苦,感受到赚钱的困难,同时感受到农村发生的细微变化:他们在陈旧的拖拉机上新装了电启动,政府在农村补贴推广了种植稻苗插秧机,移动支付在农村逐渐普及,空置的房屋越来越多,种地的农民越来越少。
耙地的几日,店里最是忙碌,空气中都是焦躁的气息。
太阳很晒,扬起的尘土好似地面蒸发的水汽,来来回回的农户步伐紧凑,拉起嗓门见人就喊:
“忙死了,急死得了。”
“你不晓得哦,我耙地耙得好好,拖拉机突然坏了,就能急死人呀。”
“吴老板你快点哦,我的地耙一半撂在那没人管呢,这多燥人呢。”
........
老爸老妈听得烦了便会回撂一句:
“你急什么急,你地撂在那边是怕有人替你耙得了吗?人这么多一个一个慢慢来。”
人声嘈杂,电话声亦络绎不绝,农户年纪大了耳神不好,得用喊他们才能听见。他们唠叨,聒噪,他们的事就是天大的事,自言自语听不进去别人的讲话,他们打电话过来,再打回去便没人接是常有的事情,三包人员下稻田售后经常因为联系不上在田间小路里不知所措的耽误时间。
某日来电,农户插秧机突然中断插秧震颤,老爸让农户检查秧爪,把里面卡住的小石子树枝之类的抠出来就好了,农户却只在电话里反复强调着让三包人员去,最后三包人员到了农户那儿从秧爪里抠出了一颗小石子,机器恢复正常。农户又打电话来抱怨,说就抠了个小石子怎么还收费,还耽误了他这么长的时间。
做生意真的好难
现代社会,买东西不带手机不带现金是很难想象的事情,而在农村却是日常。经常有农户来得急躁,聒噪着嘴不停歇,拿给他们所需要的零配件后,他们来一句“从地里来的身上没带钱”,老爸老妈则是习惯性地说“下次来再给”,同时在厚厚的小额账簿记上一笔账,农村人的称呼多是“张三”“赵大”这样的诨名,账多且乱很容易对不上,遇上一两个扯皮的更是说不清,最后不了了之。
某日,农户拿着一对拖拉机轮胎过来要退掉,老爸把轮胎放好,从抽屉里抽出500块递给农户,农户收了钱便出了门。突然老妈想起,这个农户昨天是赊账拿走的这一对轮胎,因为是她给轮胎冲的气所以印象比较深,打开账本很久才查到账目,出门去找,所幸农户在买插秧机的农户旁看热闹。把钱收回来之后,老妈笑眯眯地说老年人岁数大了记性不好。
晚上,我跟老妈经常开车去给农户送插秧机。农村的路直且窄,水泥路的拐角是水田的边界,转弯时需要十分小心才能避免车子陷入泥地。
农村的夜晚很是平和,漫漫星河下,蛙叫蝉鸣掩盖了树叶的沙沙作响,稀疏的三两户人家门前亮一盏灯,男人饮一瓶啤酒,女人手持一把蒲扇,面前的桌上摆着粗茶淡饭,就此结束他们一天的忙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这大概是车声又扰到了村庄的寂静。
农民对土地的眷恋
某日,去农户家调试插秧机,农户告诉我们,家里一共10亩地,已经插完了8亩,今晚调试好,明天把最后的两亩地插完今年就结束,也不帮别人家插秧赚钱。
市场价插一亩地的价格是100块,一台机器是7000多元,一台插秧机的使用寿命不到7年,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花钱找别人插秧,这样省钱又省事。作为店家我希望这样的农户越多越好,但是我始终认为这是一件花钱还不省力的事情。
今年好多这样的生意,中年男子开车带着老父亲过来,买一台机器,要求调试好后能直接让老父亲开到田里,付完钱便放下老父亲开车离开。
交流得知,儿女不愿让老人继续在土地上劳作,但是执拗不过,妥协留下了最后的一点田地让老人有点事情做,同时也不至于那么劳累。
想起老妈和老舅这些年,一直劝外公外婆,就算是不去城里住,也不要再种地了。外公外婆每年都是答应了今年种完明年就不种了,结果到了第二年还是继续种地,不听劝阻。
在插秧机普及之前,水稻秧苗需要人工插种,记忆中外公外婆种完水稻回来腰酸背痛的连路都走不动,第二天却接着背着篓筐继续下田插秧,外婆在种完自己的地之后,还会偷偷去给别人家插秧,一亩地挣70元。
中午偶有农户在店里一块吃饭,他们说,他们平时在外地打工,知道种这十来亩地确实不挣钱,但是承包出去觉得膈应,荒废了更是舍不得,一到农忙时候就不由自主地都回来了,每年种完了这些地才觉着心里踏实,才能没有惦念着的东西继续打工。
这可能就是农民与土地之间的的情感羁绊吧,他们曾经靠着这些土地生存,如今也不愿背弃这些土地。
种地是他们的尊严,他们曾靠着种地,培养了无数从农村走向城市的子女,如今也不想靠儿女生活;种地是他们毕生追求的事业,从生产队时期便开始种地,几十年如一日,把岁月刻在了脸上,把烈日印在了皮肤上;种地是他们的精神寄托,他们已经走完人生的大半程,他们的孙子孙女或已成家立业,他们了无牵挂,唯一让他们惦念的只有这片田地,他们在土地上播种,想着把栽种出的农作物进城时带给子女。
沉甸甸的稻穗
小时候看到农户手摇拖拉机,觉得他们双臂挥舞,摇曳生风,很是飒爽,如今拖拉机上都安上了电启动;以前他们在装卸拖拉机时,两三人一句“1!2!3!”便能解决,如今用着小吊重机也不觉着费事;以前觉得村庄很大,距离很远,原来还比不上一个城里小区南北门的距离。
谷贱伤农,今年小麦的收购价涨了两毛钱一斤,播种所需要的化肥却从80元左右涨到了160元一袋,村里的劳动力伴随着城市化的浪潮奔向了城市,留下了房子越发宏伟,人却愈来越少的农村。不禁让人遐想,10年20年之后,那时的农村还会有多少人,这些土地又由谁来继续耕种。
看到经济学家陆铭在《大国大城》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以追求人均GDP的均衡取代追求区域GDP的均衡。作者以美国举例,美国各个州的GDP和人口份额差别很大,但是各州的人均GDP几乎是一样的。地广人稀的地方搞规模化农场,农民数量少,所以美国农民很富裕。
仔细观察,能发现这样的趋势,一些农户开始承包大量的农田,大型农业机械卖得越来越多,开始出现一些农场,农业机械化的规模运营正在蚕食小规模的家庭运营模式。
可以想象,随着老一辈的农户们逐渐淡出土地,新一代的农户会携带着他们的大型农业机械登场,以极高的生产效率实现土地规模化运营,以精准的市场定位和先进的销售策略,大幅度提高自己的收入水平和社会地位。
农忙到了末期,来店里的农户逐渐减少,来来往往的农民步伐都轻快了许多,他们的脸上带着笑意,见人便问:“吃过了吗?你们家稻子栽完了吗?还有多少亩没栽?”
此时的稻田,栽种好的秧苗就像是缝在地里的绿色细线,远看难以发现,若是风调雨顺,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他们便会成为沉甸甸的稻穗,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届时又是一番农忙的盛况。
原标题:《回村打理“农机修理铺”,我受到巨大精神冲击》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