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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朱亚文:演员的尊严,不是靠和行业对抗来的

澎湃新闻记者 杨偲婷
2018-02-02 09:53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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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临其境》朱亚文cut。视频来源 芒果TV(03:40)
最近在配音类综艺《声临其境》里,朱亚文一句“宝贝儿”,撩得无数观众心动,再次以精湛的演技圈了不少粉。但对于朱亚文来说,这并不是他预期中的收获。“我参加节目的时候,也没有去过多的考虑这些事情。但演员对于自身技能的揣摩跟追求的过程中,能得到大家的认可,那肯定是很幸福的。”

演员朱亚文

朱亚文是业内公认的演技派,《闯关东》里的朱传武,《红高粱》里的余占鳌,《北上广不相信眼泪》里的赵小亮,各种硬汉角色,奠定了他在许多观众心中“行走的荷尔蒙”人设。所谓“人设”,其实也就是“标签”,演艺圈最不缺的就是这东西,它能最快的让大众记住你,关注你,追捧你。

但对于朱亚文来说,标签与人设,他不抗拒,但也没有那么重要。“我绝不‘偷窃’角色身上的优点,然后把它嫁接到我身上,作为我的商业元素去包装。我需要标签吗?需要,它是我面对这个行业时一个小小的名片,但名片不能代表全部的我。”

除了“行走的荷尔蒙”,朱亚文与妻子的爱情故事也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相爱多年,珍视彼此如同最初,虽说私生活不是评价一个好演员的标准,但不能否认,在当今社会,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对于艺人良好的公众形象有极大的加持作用。但对于朱亚文来说,顺其自然的温馨默契,没有必要被拔高和标签化。“我和太太之间没有那么多‘酸事儿’,我们和大多数人一样,是其实被你们放大了。”

朱亚文在《声临其境》录制现场

他几次说起自己对于“交流”的重视,跟家人相处,交流是对于家庭的责任;跟外人交流,要表达真心想说的东西。他关注任何一次交流的结构、情绪、节奏,他从中观察和感受到的东西,在他看来,能直接滋养他在表演上的体悟和理解。让记者惊讶的是,在这次匆忙的电话采访中,他在回答问题之余,竟也能分出一部分注意力,通过声音的交流来观察对方。

“现在和你的这段沟通里面,我能感受到你对这次采访的心情,你对于我本人的感受。”

“哦?你可以说说看?”

随后记者就后悔让朱亚文“说说看”了,他把这次短暂交谈中记者那些微妙的试探与对抗、那些职业习惯的套路,那些印象和情绪的转变,仅仅通过聆听声音,进行了精准的判断和分析。

这种惊人的敏锐度和观察力,以及惊人的坦诚,让记者在电话另一头老脸一红,无语望天,心中萦绕着三大天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嘛?

朱亚文“侦探”级别的洞察力和想象力,既是成为一个好演员的天赋,也是作为一个好演员的技术,最好的表演常常能融于生活毫无痕迹,从生活中观察不到的,想象不到的,在表演中就难以拿捏力度与方向。

朱亚文

【对话】

紧张是对每一次创作机会最基本的尊重

澎湃新闻:为什么会接《声临其境》这样的配音类节目?

朱亚文:首先它节目形式比较新颖,当时我的工作人员给我发了《声临其境》的一个小样,我看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质感,而且很突出演员自身技能状态的一个节目,我还挺感兴趣。

澎湃新闻:其实运用声音是演员能力中特别重要的一个部分,你个人对这个重要性是怎么看的?可能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声音运用的一些技巧他们是非常陌生的。

朱亚文:我觉得演员在塑造角色的时候,声音形体情绪状态都需要投入,单从创作上来讲,创作者可能希望一部好的作品能够引人深思,但简单一点,从生活层面上来说,作品是需要带给人幸福的愉悦感。所以我觉得观众朋友们不太需要知道这个技巧到底是什么,只需要去享受每一个认真创作的演员带来的优秀作品就可以。

澎湃新闻:目前国内电视剧采用配音居多,很多观众指出尤其一些年轻演员太依赖配音。那对于这个现象的话,你个人是怎么看的?

朱亚文:首先不要把这两个问题混到一块。现在整个的电视剧、电影制作周期越来越紧,但工程量还是那么大,有时候现场会受到环境的限制,没办法同期录音。那这样的话,就是不得已,我们在声音上得进入到后期的二度创作,而且后期的二度创作其实是非常好的,基本上好莱坞大片都要进行二次的后期配音。我觉得这是对于声音,对于优化艺术追求极致的一个技术上必须要走的过程,行业的慢慢规范也需要过程。至于后面说的年轻演员,我觉得有时候配音与否不是他们个人意愿能决定的,而且还得给大家成长的空间,年轻就有更多的成长空间。

朱亚文在《声临其境》挑战《夏洛特烦恼》尹正表白一段。

澎湃新闻:《声临其境》确实让我们看到国内非常优秀的演员在一起碰撞合作,这个过程中有没有一些让你觉得比较有意思的事?

朱亚文:我觉得大家都很紧张。其实所有的文艺工作者都不会丢失“紧张”这两个字,紧张是对每一次创作机会最基本的尊重,它是一个严谨、严肃的前提。而且大家也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类型的节目。

我记得那天我刚进现场的时候,见到高亚麟老师,然后李建义老师的时候,大家都在聊天,但聊的是什么?好像谁都不知道聊的是什么,只不过拼命让自己在现场迅速热身,熟悉彼此的语言节奏,用交流的方式尽快投入到一种很职业化的创作状态。归根结底它是一台节目,我们需要在很短时间里给观众呈现出一台精彩纷呈的节目。我觉得那一瞬间大家的共识度非常高,这个是很宝贵的。

澎湃新闻:这种紧张还是蛮有意思的,因为在很多普通观众看来,紧张应该是会妨碍人在重要场合发挥,但在你这儿,它却是一个表演者必须要具备的东西。

朱亚文:对的,我觉得有紧张就有放松嘛,这两个它是相辅相成的精神状态。有的时候,因为现在的大环境,包括工作的大环境,它比较五彩缤纷,各种声音各种信息都有,紧张其实有时候是为了抵御一些不该有的干扰,先紧张准备,然后再放松进入,其实它是一个先后的过程。

《北上广不相信眼泪》剧照

澎湃新闻:这几年你在戏路上是越来越宽了,能不能分享一下现阶段,你在挑选剧本上的一些喜好和标准?

朱亚文:因为我不是一个特别强求的人,不会特别较劲自己想演某种类型的角色,我看重的是剧本实质上想表达的精神层面的意义,以及合作团队的水准。至于说人物上的一些瑕疵,或者说他的不饱满,我觉得可以通过我的表演来帮助这个人物更加丰满,这个没有问题的。

澎湃新闻:还是更看重作品本身的一些东西。

朱亚文:对,就是因为我觉得这样的东西,它的角色会有尊严,演员自身也会有尊严感。

《建军大业》剧照

澎湃新闻:那也不会太去考量作品的商业前景,然后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什么?

朱亚文:这是别人考虑的问题。我觉得一部作品的商业价值,在它没开拍之前,并不能说百分之一百的确立。所以我要做的事情,是把一件可能别人觉得只有三分或者四分商业价值,给它升值到六分或七分,我认为这样我才找到了在行业中作为演员的商业意义,而不是说完全依赖于某一个IP作品,或者说某一种商业的操作模式,去投机取巧。商业它本身就节奏很快,在这个领域,比你善于投机取巧的人很多。所以说在这个里面,可能不会找到真正的一些创作上的伙伴。

澎湃新闻:那在创作和表演上呢,有没有你特别欣赏的演员,对你的表演生涯,或者表演生涯的开始,起过一些启发作用之类的?

朱亚文:所有好的演员,我都很欣赏,会去关注,我没做的是在窗子上摆照片,这种事我从来没干过。从我真正懂得这个行业开始,我更多是关注他们创作过程中所经历的一些东西,因为这样再对照他们的作品所呈现出的效果时,可能我作为演员,作为同行会更加感同身受。比如说张嘉译老师,他就是那些默默沉淀不断努力,努力了很多年的演员的代言,最后在荧幕上炸裂出来的那种表演,我觉得就是你只需要去走近它,根本无法模仿,你只能走近。我们有太多优秀的演员,中国不缺好演员。

《红高粱》剧照

《闯关东》剧照

演员的尊严,不是靠和行业对抗来的

澎湃新闻:这几年你塑造了很多让观众记忆深刻的那种,荷尔蒙爆棚的硬汉,这种形象和你生活中的状态会比较接近吗?还是仅仅是你塑造的角色?

朱亚文:每一个角色身上肯定有我自然的影子,那是必然的。怎么说呢,但我不去偷窃角色的任何的优点。

澎湃新闻:“偷窃”这个词用得还蛮有意思的。

朱亚文:我绝不会“偷窃”任何一个角色身上的优点,然后把它嫁接到我身上,作为我的商业元素去包装去怎么样。但是角色的这个优点一定有我的贡献。

澎湃新闻:“行走的荷尔蒙”是被媒体多次提及的对你的一个形容,你觉得它会成为一种限制,或者说成为一种特别标签的东西吗?

朱亚文:就算成为了限制,成为了标签又能怎样呢?如果是限制的话,那你就努力的去突破这个限制;如果是标签的话,随着时间流逝,你新的作品不断的出现,你新的标签上来以后,你只会是一个更加丰富的演员。其实坦白说,我需要这些标签吗?需要,我觉得它是我面对这个行业时一个小小的名片,但名片不能代表全部的我。如果说我过分依赖于这个东西,那是我的问题。如果是媒体依赖这个东西,作为一个宣传上的突破口,那这个我无所谓。

澎湃新闻:很多演员会比较抗拒外界给他们贴上一个固定的标签,但在你看来标签是作为演员没办法去避免的一个东西。

朱亚文:对,我前面说到,角色跟演员的尊严,那份尊严其实不是靠叫嚣来的,不是靠你和整个行业对抗来的,不是靠你如何表达自我内心对于创作的热忱、对于现状的不满而赢得的,这份尊严是一切沉淀之后,行业和这个环境才能够看得到,它需要一层一层去剥开,所以说时间没到,那就继续慢慢往下剥了。

朱亚文与太太沈佳妮

澎湃新闻:看到在一个采访里,你说:在好演员之前,你更认同自己的一个身份是太太的好丈夫。太太也跟你是同行嘛,在日常生活中会不会经常交流一些表演上的东西?

朱亚文:我们每天都会交流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因为我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走到一起相爱的一个重要元素。

澎湃新闻:因为两个人都热爱这件事情。

朱亚文:对。其实我们不愿意用任何高尚的,或者漂亮的词语去渲染这种交流方式,它在我们相识最初开始就是一个特别常态的沟通内容,谁都没有想通过这种沟通去过分表达或强势表达,这是我们彼此去了解对方的一个很好的方式,就是特别简单的自然状态。

我们身边朋友的家庭里,大部分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大家分享一些朋友圈的内容,比如谁谁谁的新作品要出了,我们基本上讨论的是实实在在的创作和体验。

澎湃新闻:一段稳定的感情关系之中,你觉得两个人在沟通上如何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

朱亚文:说白了,我和我太太之间没有那么多酸事。

澎湃新闻:“酸事”指的是比较浪漫的一些情境?

朱亚文:就是刻意为之的一些东西。我认为夫妻两个在一起相处,要去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有时候我会强势地跟她进行一些沟通,比如说现在我们有了孩子,她更多的精力在孩子身上,我并不是去呼唤她对我的爱和关注,我是希望我们一直保持齐头并进,往前共同经历的过程。因为我希望在我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我都能跟她分享。同样的,她也是一样,她会把她吸收到的东西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一起进行剖析,进行我们两个人内部的一些分享,我觉得这样才会让这份信任与日剧增。然后所谓的默契也好,家庭的一个良好环境也好,才能真正建立起来。如果大家想说的时候才说话,不想交流就不说话,那我觉得,生活常态里不想说话的时候很多,在家庭当中,沟通这件事情我们是有绝对责任的。

澎湃新闻:所以特别注重就是跟伴侣在精神上的高度一致,然后两个人能够一起成长是吗?

朱亚文:对,把前面的高度一致去掉。能一起成长,我很在意,但我觉得不一致也没关系,只要有成长,最后是在家庭里面统一了就可以。

有些东西是我永远不能交出去的

澎湃新闻:我还蛮欣赏你这样的态度的,没有刻意去批判些什么,还是站在一个客观温和但不失自我的态度。

朱亚文:对,我当然不能批评,我是这个行业的受益者之一,我怎么能批评它。不管这个行业大家对它抱有怎样的看法,它如何发展的畸形,但所有的一切,每个人都是有所助力的,我觉得都是发展的必经过程。当有一天一股清新的空气进来,说需要你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或者说需要你做回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而你依然愿意,那就可以了。

澎湃新闻:表演是一个把自己往外“拿”的过程,然后“拿”的过程太久了,必然会有一些力不从心的时候,或表演上进入一个套路、模式的时候,那这时可能就需要去吸收更多的东西。可不可以分享一下你的吸收的过程和方式?

朱亚文:其实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做的是大学的第一个课程,叫观察生活练习。因为我们在片场,太长的时间会包裹在一个虚假的生活状态里,所有已发生的未发生的,都在剧本的轨迹上一点一点在推动,一切都有预知和预判。但当你面对一个生活中突如其来的人,突如其来的交谈,包括现在和你的这段沟通里面,我都能感受到你对这次采访的心情,你对于我本身的感受,我会在这个过程中我去学习,你从你的内心到你反射出来的语言和表现,这种反映过程我是不是可以借鉴到表演上,这其实是我一个吸收和充电的过程中。

《黄金时代》剧照

澎湃新闻:和汤唯是第二次合作了,之前《黄金时代》毕竟是一个比较群像的作品,这次《大明皇妃孙若微传》应该算是更深入的合作?

朱亚文:反而觉得之前更深入。

澎湃新闻:为什么?

朱亚文:《黄金时代》是一个年代作品,所有人物都是真实存在。那些情感的东西,我会觉得在片场准备加拍摄的九个月里面,它变得更加的殷实和充分。但《大明皇妃》毕竟是一部电视剧,它体量太大,节奏在这儿,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消化情感,时间都是用来解决剧情的问题。

《大明皇妃孙若微传》开机发布会

澎湃新闻:这个应该也算是你,首次尝试网络大IP,在拍摄这样的一个作品的过程中,有没有新的感受或者想法?

朱亚文:我没有把它视作为网络大IP,其实在这个作品中,呈现的大的历史桥段都是真实的,不是用完全市场化的,或者过于戏说的方式去讨论的,所以它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严肃的商业作品,我还蛮适应的。

澎湃新闻:如果真的把你放到观众刻板印象中的那样一个网络大IP的作品里,你会不适应吗?

朱亚文:我设想过这样的画面,这两年也有过类似于这样的作品来找过我,但是其实我觉得还好。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在现场,我的创作状态应该能感染很多人,或者说我能让团队中的其他共事者认同我,就是说如果我参与那样的作品,可能这个作品呈现出来也并非是大家所预想中的那么一个常态。

澎湃新闻:你指的感染到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朱亚文:把所有的外包装,所有的商业标签摘掉以后,大家就回归到一个最简单的创作过程里面。可能有一些服化道这些硬件上的东西是商业元素的东西,但你创作内心总是自己的。对吧?你既然找我来了,你要尊重我的创作习惯和方式。

澎湃新闻:说真的我觉得表演这个事儿,它很多时候不是你一个人能控制的,你很需要对方的配合,还有团队的默契,然后才能呈现出好的效果。

朱亚文:当然,但如果我是作品的主演,我承载了这个戏60%以上的叙事表达,那这个时候,有些东西是我要交出去的,有些东西是我永远不能交出去的。

我可以交出去的,是大家对于这部戏的一些描绘、一些渲染、一些装裱,那个不在我职能范围内。但我穿上戏服,站在现场,开始塑造一个角色的时候,它可能对于我而言,只是我生命当中几十、几百个角色中的一个,但这一个可能就占据了我生命扎扎实实的四五个月,对不起,这段生命我是给角色的,我不给其他任何人。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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