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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奖作品《偶像失格》:谈论追星时还在谈论什么
2021年,21岁的女大学生宇佐见铃凭借小说《偶像失格》获得了第164届芥川龙之介奖(以下简称“芥川奖”)。小说以“应援文化”为背景,陈述了女高中生山下明里在得知“偶像塌房”后的自白。和悬浮于网络屏幕与大众印象中的追星女孩形象不同,小说里的“应援”更像是一个洞口,从那里看到明里的生活。不久前,《偶像失格》中文译本由浦睿文化·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宇佐见铃(右)获得2021年第164届芥川奖,左为164届直木奖得主西條奈加
《偶像失格》内页插画。 插画师:凌瑛
芥川奖通常颁给新晋作家,每年举行两届,是日本纯文学奖的代表奖项,《偶像失格》的获奖让人看到严肃文学和流行文化的共存。《偶像失格》的日语原名为“推し燃ゆ”,其中“推し”是日本的流行语,在粉丝文化中意为“我推”或者“本命”;而“燃ゆ”是古语,有“焚烧、死亡”的意思,小说原作中的“燃”还有“炎上”、也就是爆出负面新闻的意思。在这种新与旧的张力中,小说通篇用纯文学的文笔描写了年轻一代的流行文化。
“通往高楼大厦的扶梯,人们如复制粘贴般一拥而上。在机械般的运作中,人们有着各自的表情和动作。”作为网络时代的年轻人,小说主人公对于现实世界的感知受到了网络的影响。生活中不同的人就像限制在统一尺寸边框里的一个个头像一样,有各自的表情,而“我的推文、我本人,都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说网络空间最初是对现实的模拟,那么在小说中所描述的当下世界,这种影响已经发生了颠倒,虚拟世界里的各种声音也可能渗透到真实的生活里。
在这样的世界中,主人公明里是个边缘人物,处处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无论在学校,还是打工的餐馆,甚至在家里,她都无法轻松自在地应付生活。这种不适感在书中被描述成难以摆脱的“身体的重量”。而应援偶像成为逃离这份重量的唯一方式,通过应援,明里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既不正面也不负面的巨大能量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提醒我活着这件事。”她的“本命”是男女混合偶像团体“晰栩座”中的上野真幸,为此她努力打工,“打工一小时能买一张写真,打工两小时能买一张CD,赚够一万日元就能买一张门票”,这种过程对她来说像是一种艰难但必要的修行,“多余的东西都被剔除,我成了赤裸的脊梁本身”。
在翻译到中文语境中时,如何让看书的大众、即使是不追星的人,也能流畅地去理解其中的一些行为,这在小说译者千早看来是最困难的一部分。另一方面,日本的追星生态和中国也有所差异,将大量精力和金钱投入到应援中的行为在国内往往不被理解。比如,小说中粉丝通过参与团体的人气投票,来决定下一张唱片的歌词分配与站位,这样的机制就对应了日娱中的“48系团体”。“日本娱乐圈的偶像团体发展会比较成熟一点,艺人的构成会更丰富一些,比如很多搞笑艺人也会有大众化的发展,最近几年,声优的偶像化也成为一种主流。”千早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另一方面,付费文化在日本大众中的接受度比国内更高,不同类型的作品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周边,无论是否追星,通过花钱来换取各种体验都非常普遍。
虽然是一本描述应援文化的小说,但是宇佐见铃并没有花大笔墨讨论那位被曝出负面新闻的偶像,也没有评判应援行为的价值,而是将笔触伸向主人公的内部世界,呈现了一个处在社会边缘的人对于日常与周遭琐碎而微妙的感知。
主人公明里竭尽可能地去了解关于偶像的一切,会在网上写下追星博客并且得到其他粉丝的共鸣,也会在最后的告别演唱会中和周围的所有人一起见证一场谢幕。这些应援行为让人看到了明里向外的一面,而在此之外,大段的文字里浮现出她的内在世界,那里除了偶像,还有她和自己、和家人的关系。
我们无从得知明里为何会感受到摆脱不掉的身体重量。刚出场时,她已经在校医的建议下去了医院,得到了“两个诊断名称”和一些药物。或许可以猜测的是,家庭和家人对她产生了很深的影响。明里的父亲被派到外国工作,母亲则被患病住院的外婆要求留下来照顾她,就这样,明里和她的姐姐还有母亲一起在日本生活。留下的母亲时常发出抱怨,转而将外婆的控制转移到两个女儿身上,而擅长学习的姐姐总是在紧张地察言观色,还要辅导“什么都不会”的明里学习。
在明里的生活中,父亲多数时候是缺席的,偶尔的出现便是对决定要退学的明里的责难。“他对于家庭的责任感很淡薄,如果在家里感受到压抑,他会自己想办法脱离出去,不会去想家里剩下的三个女性是怎样生活的。而当他偶尔出现时,也会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他站在一个家庭中最顶端的位置,是最自由的。”千早说道。这样的父亲角色或许反映了日本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下典型的家庭模式,而对于书中的女性角色,千早认为:“四个女性都有各自的一些软弱,面对家庭摇摇欲坠的状况,她们既没有办法去修筑这个家,也不愿意看着它这样倒塌,所以就会试图一层一层地向下去输出一些痛苦和压力。”
在接受采访时,宇佐见铃曾说,“家庭可能不是这个故事的主题,但我想把它写好。”对于家庭的描述也出现在她的其他作品中。千早介绍道,作者宇佐见铃在《偶像失格》出版之前,处女作《かか》着重于描写母女关系,而其中的主人公也有追星的一面,这部小说获得了2020年的三岛由纪夫奖,也使宇佐见铃成为该奖项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
连续的得奖无疑让年轻的宇佐见铃备受瞩目,也让人注意到如今女性作家在日本文学界所处的位置。2022年,第167届芥川奖的5名候选人均为女性,最终的获奖者是1988年出生的高濑隼子,同时公布的直木奖由女性作家洼美澄获得,该奖项是大众文学代表奖项,通常颁给中坚作家。千早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身为外国读者,或许无法对日本文学领域的性别情况作出评价,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天的女性作家可以很平常地获得这样一些奖项,背后有大量优秀女作家的付出。“无论是芥川奖、还是三岛由纪夫奖,这些奖项都是以男性作家命名。”千早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女性作家需要为争取话语权而抗争,并不是易事,“令人庆幸的是,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女性视角在文学领域、文化领域的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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