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忠：陶行知教育思想与现代学校管理

姚文忠 成都师范学院教授、中国著名基础教育专家

建立现代学校制度需要充分考虑学校宗旨、教育思想、管理者、制度和实际操作。在这方面，陶行知作为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的先驱，有一整套理论与实践，对教育研究和实践有重大的指导意义。

一、一个需要斟酌的命题

教育界流行一句话：“有一个好校长，就有一所好学校。”这属于“英雄校长论”的经验之谈，其实这只谈到学校管理的一个方面，并不完备。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个人的权力需要制衡，否则权力就会异化。因此，学校依靠个人管理，不如依靠制度和集体进行管理。

事实上，校长必须依靠制度才能办事，才能办好事，才能比较有效率地办事，才能在办事中减少或者规避矛盾。学校制度应该体系化，除了校长责任制和问责制两种制度，还需要其他制度配合。

谈及校长的意义，陶行知说：“校长是一个学校的灵魂，要想评论一个学校，先要评论他的校长……他是教员的领袖，学生的领袖。”盯住校长，确实是一种事半功倍的方法。但就学校组织的整体效益而言，还必须依靠制度，有一个好制度，校长会如虎添翼；没有适宜的制度，许多难以预测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这样，在讨论学校管理时就需要先讨论制度，讨论基于制度的管理。因此，就管理而言，我们需要建立一种完善的体制，包括制度和运作等。

为了建立管理制度，我国学者借用经济学领域的理论模型有诸多尝试和研究。这些研究基本上朝着有效、方便、量化和人性化方向前进，试图对学校管理实行现代化改进。关于现代学校管理制度，通过观察和分析有关研究进程和结果，我认为陶行知教育思想有许多可借鉴之处。

二、陶行知的学校观

现代学校管理实质是学校管理的现代化，既应该继承，又要有所创新，这是教育现代化的需要。陶行知对现代化有一贯的主张，他认为：“做一个现代人必须取得现代的知识，学会现代的技能，感觉现代的问题，并以现代的方法去发挥我们的力量。”

学校管理是基于办学思想和学校观之上的具体行为，必须符合办学的宗旨和具体要求，管理的改进应该有明确思想指导。陶行知的学校观尤其鲜明，在《南京安徽公学办学旨趣》和《我之学校观》中有表述：以生活为中心、师生共同生活、校园的艺术性、高尚的生活精神、民主作风以及家长愿意把自己的子女送来读书的学校就是好学校。

将陶行知的这类主张与当前关于学校现代化的议论相对照，能够使我们进一步理解学校制度，为建立学校管理提供指导，比如理想、民主、开放和现代化等。

“科教兴国”，教育是基础，教育必须适度超前。按照陶行知当时的想法就是培养一百万教师，办一百万所学校，改造一百万个乡村。现在，突出教育的先导性功能。教育怎样才能起到先导作用？对此，陶行知提到过学校是实验室的概念，即“全校就是修身伦理的实验室”。学校是“实验室”的说法与“生活即教育”的论题并不矛盾，后者主要指教育资源和环境，前者指教育和学校的影响和可控性。

有一种主张是让学校走向市场，成为产业，这样一来，教育只能变成商品的附庸和奴婢；教育与经济零距离接触，容易从俗和媚俗，继而丧失自己的敏锐、觉悟和先导性，就不可能特立独行地以先进的思想影响社会。所谓特立独行就是一种先知先觉和可控，学校要内发出先进的精神、文化以及创新的思想和知识，才能担当自己的责任。内发是一种责任和创造，是一种基于前瞻的思想和理念所承担的义务。我们应该执有这种学校观。

学校管理的现代化，是学校改革的追求。我们应深入理解教育的本质，理解从事教育的人们的观念，认识到“教育的根本意义在生活之改造”。教育应该以其先导性、基础性和全局性的功能影响生活，代表前瞻趋势，领导文化发展；正确地面对各种矛盾，使学校生活“教学做合一”；调动学生的积极性，让他们“自立立人”，“造富、均富、用富、知富”，学会生存、生活、学习、共处、创造。这是陶行知的教育思想，也是素质教育的任务。

学校管理现代化的目的是要保证教育的先导性，反之，把教育异化为单纯的升学工具，异化为市场经济的附属品，都是假现代化。为此，需要建设一种先进的、坚定的、清醒的、高效的学校管理，只有这种领导管理才能保证教育特立独行于一般和落后，引导社会生活与时俱进。

三、现代学校管理的基本意义

陶行知对学校的功能执有明确的见解：“教育者，乃为教养学生而设，全以学生为中心，故开办学校、聘请教师无一非为学生也。若无学生，焉有学校？既无学校，焉有教师？”

学校以教养学生为目的而成立，就需要有服务的态度和方法。同时，“现代国家的教育，要本着民治的精神、科学的态度，去建设他的制度。”按陶行知的教育思想，现代学校应该实行“服务—制度—规范”型的管理（简称“服务型管理”）。宗旨是服务，依据是制度，运行要规范。

学校是为人的发展和完善而存在的，须始终服务于师生，“以发展师生为本”。共识与常规是民主和效率的前提，所以必须建立制度。社会不能随心所欲，程序是文化的表征，因此，行为应该规范，步调一致才能获得胜利。规范性与任意性相对立，这是“常规立校”经验的反映。

按照陶行知的意见，服务型管理的内涵应该具备四个要素：服务与发展性的精神、高端和启发性的指导、先进和多元性的文化、专业化队伍。

服务与发展性的精神包括公益精神、博爱精神、乐群精神和百折不挠，正所谓“教人创造富的社会，不创造富的个人”。高端和启发性的指导是保持先导和进行创新的需要，“教育者也要创造自己崇拜之创造理论和创造技术”。先进和多元性的文化，是指学校必须创设富有教育价值和陶冶功能的精神文化、行为文化、制度文化和物质文化，“教育能造文化，则能造人；能造人，则能造国家”。

陶行知“以教育为专门职业”，他努力创办师范学校以培养教师队伍。所谓专业化队伍的专业性质包括陶行知关于“新教员”的信仰心、责任心等五种特质以及专门的知识技能。以上四种要素构成了现代学校的内核和支柱，是保证学校具备先导性的基础，是有别于眼前水平的前提。

关于现代学校管理的实践，服务型管理最需要形成的基本规范与制度应该有：

第一是“以人为本”的组织制度，包括人事架构、队伍选聘、福利待遇，强调关注成员的需要和潜能，发挥他们的积极性。

第二是以开放性为特征的服务与生存制度，包括事业、学问与人力资源的发展。学校必须从大处着眼，坚持服务立校，努力吸引外部的信息和资源。

第三，以教育文化的精深高效为特征的学习制度，包括进修培训、养成师德风范和培植高效教育能力。强调多层次、多方位的持续学习与消化吸收，在教育教学的目标、内容、方法、角色和组织形式方面提高效能。

第四，以内发性为特征的创造制度，包括培植有先导功能的学校精神和影响力，发表研究成果。

有学者认为以下三种制度也具有代表性：全面的目标计划管理制度，包括编制学校的规划计划、制定职务和岗位责权利等，为全员制定工作和业绩目标；质量管理制度，包括对事和对物的管理，引进 ISO 质量体系，推行社会化管理；全员业绩考核制度，满足校准、评价和激励的需要，以管理促进效益。

必须指出的是，人心的归属和训练是最重要的管理，就人的自主性和积极性而言，学校的管理应该具有弹性，要拥有自治空间。质量管理肯定需要有量化的成分，但是，学校生活中许多东西很难量化，比如情感、艺术。因此，把学校管理的现代化寄托在量的评估上不会有多大的出路，应该做的是培养人心、规范程序、养成技能。从人的认同、积极、责任、目标和行为上建立的管理，才是创造的管理；以自觉为基础的管理，才能够不断自我完善。

服务型管理应该拥有一定的鉴别标准。参照陶行知兴办的晓庄师范的行为方式和现代管理理念，服务型管理应当突出师生“自立与互助”“平等与责任”“自由与纪律”等人文性、民主性和效能，培植公平性、透明性、参与性、高效性、学术性、协商性和回应性七个特征。学校对所有服务客体和服务主体，行事都需要平等，一视同仁；行为和过程要为大家知晓，机密越少越好；要动员和吸引相关人士，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广纳建言，共商事务；学校工作应该具备理论色彩，不能琐碎繁杂；对大家的意见和建议，必须给予回答，甚至是及时回答；办事不拖沓，雷厉风行。服务行为具有紧张和从容感，就能够保持锐气和高昂状态，这是一种欣欣向荣的状态。

四、关于现代学校校长的素质能力

既然校长是学校管理的首要因素，又是评论学校的首选对象，我们就需要为评论和选任校长厘定一个参照。加拿大阿尔伯格大学校长罗德里格·德·弗雷泽有一篇文章谈到校长的素质能力，他认为有五个要素最为重要，即经验、智慧、人性良知、了解环境、富于远见。他把大学校长看作是行政管理工作的执行者、内外重要关系的协调者、战略规划的制定者和运作资金的主要筹集者。就中小学校长而论，他们不能成为“钱校长”，但校长完全不关心筹集经费等工作也会影响学校的发展。有人认为，校长不必是教育理论家，而应该是教育家或者学校管理家，不必强迫他们著述什么，而应注意他们实践什么。这种见解有其合理性。

在我们看来，陶行知关于校长的三个概念应该是学校管理中的基本内容，这也是领导和管理学校的关键。第一是“民主的校长”，其工作责任是培养在职教师，使其进步，通过教师使学生进步，培养为老百姓服务的人。第二是“标准校长”，这一说法指示了三层资格：农夫的身手、教师的头脑、社会改造家的精神。陶行知所指的校长在农村，特别要求农夫的身手，在城市可以据此类推。第三是“整个的校长”，要专一于一所学校，不能兼职。陶行知推行的是职业校长或专业校长，是学校现代化的一种重要指向。

根据现在的概念，现代学校校长的素质能力也有多方面的要求。

1.在思想政治方面

第一，要有科学而先进的办学思想。教育居“形上、形下之间”，办学思想的确立和贯彻对学校起着统帅作用。校长的作用是以正确的办学思想武装教师队伍并充分发展学生。办学思想由国家的教育方针、先进的教育理论、社区的意愿和学校的理解构成。在具体化时要从实际出发，考虑实行的愿望和可能性，特别包括教职工队伍的可能性和积极性。教育要适宜于国情和教情，要依据教育政策、课程理论等。

第二，要有坚定和鲜明的政治素质，包括正确的政治态度和倾向，在观察和处理问题时要敏锐而不动摇。比如，在利益面前就“不必靠金钱而后振作，尤不可因钱少而推诿”。

第三，要有组织纪律观点和意志，以法治校、以德治校。

第四，要有民主作风。现代学校制度的重要特征之一是民主管理。陶行知建议“校务会议为校内最重要的会议”，要让教职工“充分发挥宏论”，这个建议很有意思。

第五，校长要富于公益精神。“教育者应当知道教育是无名无利且没有尊荣的事。教育者所得的机会，纯系服务的机会、贡献的机会……”没有公益精神，学校是很难办好的。

2.在专业素质方面

第一，当然要具有起码的任职资格，比如学历要求，在文化、科学、教育、艺术、体育方面应该具备一定的学力。

第二，要有正确的学生观，乐意“抱着真理为小孩”，以学生为本，使他们生动活泼，主动地学习，以发展的眼光看学生，为他们的终身发展奠定基础。

第三，要有群众与社区观点，“学校要给人看”，要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善于听取他们的意见，尽力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

第四，具备较强的教育教学指导能力，能够组织和实施教育教学业务、教育与课程改革业务、教育研究业务、评估考试业务，在学校形成积极的工作氛围。

第五，在办学方面要有决策与计划能力，“办学如治国，眼光要远，胸襟要大”，要善于“默察趋势，熟筹利弊”，善于计划。

第六，要实行开放办学，“学校放在太阳光里必能生长”。

第七，要有正确的人才观，善于进行人力资源管理，用人之长，帮人之短，关注教师队伍的特殊性和教师发展的需要。

第八，校长特别需要具备表率作用，“其身正不令而行”，要为成员提供安全感与归属感。

第九，要适时组织自我考评，陶行知说“对于学校的悬格并不要高……情愿送亲子弟入学就算好了”。

3.在文化科学素质方面

第一，要具备实用的管理能力，会人事管理、行政管理、后勤与安全管理，参与社区活动，增进公共关系。

第二，要努力建设校园文化，时刻思考“以校舍论，宜如何构造，才能使它合乎卫生、美术、经济、教育的原理……”等问题。

第三，要掌握口头和书面表达能力，报告和文件最好出自自己。

第四，要厉行勤俭办学，增强效益观念，“用最少的经费，办理相当的教育”。

4.在身体心理素质方面

第一，保持身心健康。选用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思维清晰、善待生活的人任学校领导。

第二，要具有不断学习的愿望与能力，积极学习，善于学习，创造性学习。

第三，要学会聪明休闲，会安排时间休息，休闲内容健康高尚，交友范围适当。

现代学校应该拥有崇高而圣洁的理想、理智而热情的作风、人文而科学的精神、简明而清晰的制度、规范而活力的运行、深厚而艺术的底蕴、永不言败的毅力。这一切围绕学生和教职工的发展，聚焦国家和人民的需要。如果学校管理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这所学校就高度现代化了。

作者：姚文忠（成都师范学院教授、中国著名基础教育专家）

来源：《四川教育》2022年第07-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