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英作家发现祖父是纳粹并追溯家族历史，揭“平庸之恶”

英国人德里克·尼曼（Derek Niemann）原本只是个普通的作家，热爱大自然，常写些关于蜜蜂和蝴蝶的书。但当他偶然发现自己的祖父曾是集中营里的纳粹军官、被控犯下反人类罪时，这段一度被遗忘的家族历史改变了他的人生。

1月27日是国际大屠杀纪念日。在这一反思种族主义和暴力行为的日子，英国广播公司（BBC）第四台关注了尼曼追寻家族历史的曲折故事。

搜老家地址发现纳粹过往

德里克是个自然作家，通常写些风格轻快的文章和书籍。一次，他陪妻子莎拉去柏林开会时，打算顺道访问他父亲在德国长大时住过的房子，想拍些照片带回家。他在网上查询地址时，却发现这个地址和一个名叫卡尔·尼曼（Karl Niemann）的人有关，而卡尔·尼曼被列为“党卫队一级突击队中队长”，被控犯下“反人类罪”、“使用奴隶劳动”。

德里克惊得跌坐在椅子上，然后起身走到隔壁房间，对莎拉说“我刚找到了我的爷爷”。

“‘你刚找到你的爷爷’是什么意思？”莎拉问。德里克向她解释了自己的发现，莎拉脸上的震惊令他记忆犹新。

在发现家族尘封50多年的历史的那一刻，德里克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在多年研究、在档案馆挖掘史料、访问德国、与家人进行艰难的谈话后，他在2015年出版了《家族里的纳粹》一书，展现了卡尔·尼曼这个普通人的复杂人生。

德里克的父亲鲁迪把卡尔形容成一个“笔杆子”，但实际上卡尔却在纳粹党卫队里一路晋升，在集中营里管理大批被奴役的劳工。

卡尔喜欢摄影，在柏林的家中留下了约500张旧底片。战争临近结束的时候，他匆匆遗弃了这栋房子，此后获得这座房子作为赔偿的犹太家庭保存了卡尔的底片。这些底片呈现出了一个恩爱的党卫队家庭，以及一个男人的双重人生。

卡尔去过每一座集中营，为它们记账，并管理一座党卫队下属的企业，奴役劳工制造家具和战时军需。

但晚上回家后，卡尔总会打理花园，帮忙抚养四个孩子。他最大的儿子迪特在装甲坦克师服役，在战争临近结束的时候被杀。

有时，一些瘦骨嶙峋的男子穿着条纹制服来到他家做工。卡尔的妻子米娜会给他们食物，尽管她实际上不被允许这么做。

走遍集中营却对暴行视而不见

在卡尔的账本里，他似乎还在抱怨，自己经营的这家企业总是在杀掉自己的员工，还不得不为他们订购棺材，这带来了许多经济困难。

“我爷爷有点像个失败的庸才，他工作被炒了鱿鱼，对生活感到失望。我想，他被（加入党卫队的）前景吸引了，想穿上一身笔挺的军装、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德里克说，“他感到自己变得很重要，一度还会有司机上门来接他上班，他感到自己被人服从，成了有权力的人。我想他很喜欢这样。”

对于纳粹的暴行，卡尔似乎视而不见。德里克记得，自己的父亲曾提起一段可怕的童年回忆。当时，全家都住在德国达豪集中营的党卫队营房里，卡尔和妻子在窗前望着一座低矮的房子，房顶的烟囱正冒着烟。

卡尔的妻子问丈夫：“你知道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吗？”

卡尔说：“不知道。”

妻子说：“他们在焚烧犹太人。他们在杀犹太人，然后焚烧尸体。”

卡尔说：“不，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会的。你难道没闻到人肉的味道吗？”妻子问道。

德里克在研究中反复向大屠杀历史学家确认，他祖父是否有可能真的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卡尔去了集中营，看到被囚的人们，看到他们被打、被杀，却不知道正在发生大屠杀？

但历史学家们都说，这不可能，卡尔肯定知道。

“平庸之恶”仍值得警惕

在德里克看来，战后的去纳粹化进程并没有实效，因为卡尔和其他党卫队军官一样，曾在纳粹德国经受了严格的洗脑训练。比如战后德国兰斯伯格监狱关押的约300名等待死刑的纳粹犯人中，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悔恨。

卡尔本人则在战后被关押了3年，接受非纳粹化教育，并被控犯有战争罪和反人类罪。但他最终被划入“纳粹追随者”，没有被判有罪，而对他不利的事实都被送往纽伦堡审判法庭，作为证据使卡尔的直属上司被判死刑。

今年，德里克在大屠杀纪念日前夕前往伦敦西北部的一个犹太人组织，讲述他祖父的故事，现场的犹太听众都大为震惊。“这就像镜子的两面。”其中一名听众说，“他在描述镜子的一面：德国的一面。而我则站在镜子的另一面看同一件事，因为我的祖父就曾被关在达豪集中营。”

“我们以前都听说过‘平庸之恶’的说法（著名思想家汉娜·阿伦特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提出）。”另一名听众说，“这正是典型的例子，不是吗？一个普通人做了超乎普通的事情，超乎普通的、邪恶的事情。”

曾将自己父亲记述集中营生活的书译成英语的诺米·洛佩恩也在听众中，她说：“归根结底，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都有选择，我们也都有能力去作恶。”

1月26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就“国际大屠杀纪念日”发表致辞说，各国人民都有责任迅速、明确、果断地抵制种族主义和暴力行为。通过教育和提高认识，全世界定能建成人人拥有尊严、享有人权、和平共存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