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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日“蜜月”之思:两种“孤独感”能彼此温暖吗?
【编者按】
1月24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不顾朝野多党反对与忧虑之声,再度强烈呼吁将“自卫队的使命”写入宪法,意图打破“专守防卫”的宪法制约。
然而,纵观亚太各国,如果说有谁对日本的修宪进程最为期待,恐怕非“大洋洲小霸主”——澳大利亚莫属。
当地时间2018年1月18日,日本东京,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访问日本,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举行会晤。东方IC 图
澳大利亚是公认的最不易受到侵略的国家,而日本恰恰是那个唯一一个入侵过澳大利亚领土的国家。但这一页已然翻过,双方正享有一种三观相合、你情我愿的甜蜜关系。上周澳大利亚首相特恩布尔访问日本,外界普遍认为双方正在商谈的《部队访问协议》可能会在年内达成。这一协议将使澳大利亚得以更深地介入东北亚安全事务,也将为日本扩大参与国际安全事务提供精神上的和物质上支持。
一个有趣的巧合是,同样在上周,英国外交大臣表示将不再称英美为“特殊关系”,改称“英美关键关系”。而在欧亚大陆的另一边,澳大利亚与日本却正构建特殊关系。澳日关系过去十年间的悄悄升温,显示亚太地区昔日特别容易辨识的美国辐辏结构、中美两极博弈的表面结构之下,一些原先较细的经纬线,一些不那么强健的筋骨,正在变得密集、强壮,一个皮下网络正在快速生成。
十年蜜月
2007年,澳日双方签署《安全合作联合宣言》,拉开了关系升温的帷幕。从2014年7月起,澳大利亚正式认可日本为“特殊战略伙伴”,日本则非正式称澳大利亚为“准盟友”。澳大利亚前总理托尼·阿博特甚至宣称澳大利亚是日本的“坚定盟友”。2016年,日本潜艇自1942年入侵悉尼港以来首次现身悉尼,象征着兵戎相向已成历史,信任与合作成为澳日双边关系的主旋律。
澳日双方之前也有诸多安全合作,但多在多边框架下进行。20世纪90年代,双方在联合国维和行动中就有过直接合作,如在柬埔寨行动和东帝汶行动中。双方部队也曾在伊拉克战争中并肩行动。近年来,双边安全关系稳步扩展至各个层面。2010年,澳日双方签署《日本自卫队与澳大利亚国防军关于补给和服务的互惠协议》。该协议于2013年1月生效,对于日本格外有意义,因为这是美国之后日本签署的第二个此类协议,澳大利亚也成为美国之外第一个与日本签署此类协议的国家。
此后双边安全关系进展迅速。2012年,双方签署信息分享协议以便共享一些机密情报。2014年,双方将战略伙伴关系升格为基于“共同价值观和利益,包括民主、人权,法治、开放市场和自由贸易”的“新的特殊关系”。同年,2014年双方签署《防务、科学和技术协议》,以便利国防技术合作。2015年,日本派出40名人员首次参加美澳“护身军刀(Talisman Sabre)演习。2016年,日本潜艇在一次联合演习中访问悉尼港。2017年1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问澳大利亚期间,双方签署了《采购和多种服务协议(Acquisition and Cross-Servicing )》,也就是更新了的《关于补给和服务的互惠协议》,在食物、水、宿舍、交通运输、燃油、服装、通讯设备、医疗服务、基地保障服务、储藏、设施使用、训练服务、零备件、修理维护、海空运输、弹药及其供应等领域互帮互助,以便利双方在人道主义救援、联合国维和、演习与训练等方面的合作。澳大利亚国防部长潘妮女士称这是澳日“特殊战略伙伴关系”的支柱之一。晚于澳大利亚两周,英国成为第三个与日本签署此类协议的国家。
上周澳大利亚首相特恩布尔访问日本,坊间相信双方在《部队访问协议》上的谈判正在紧密进行中。《部队访问协议》将为双方到对方领土上开展各项军事行动提供法律基础和框架,使双方防务合作更规律、更深入,双方部队兼容性将更高。可以预期2018年的澳日关系将继续保持升温状态,犹如南澳的夏天。
蜜月之动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国家也是一样。在国际社会里,国家之间也经常搞搞兄弟情,朋友义。澳大利亚与日本在过去十年间的关系发展,就满足了双方结伴取暖的需求。
澳日双方的互信程度很深,澳大利亚不觉得日本是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威胁,日本觉得澳大利亚是亚洲最支持它重回“正常国家”行列和发挥更大国际安全作用的伙伴——这与其它东亚国家的反对或沉默形成很大对比。环顾亚太地区各国,对于澳大利亚来说,日本是特殊战略伙伴,是最接近于其的“同类国家”,其它国家的异质性都更高。双方在一起,都去除了一定程度的孤独感。但差别在于,澳大利亚是在“异质”亚洲的孤独感,日本是因二战在亚洲产生的孤独感。双方相互拥抱,彼此供暖。
澳日双方的含情脉脉体现在几乎每一个双方共同发布的宣言文告和讲话中:
(1)它们对美国在本地区的作用看法一致,都认为美国是亚太安全的基石,都希望美国留驻;
(2)双方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一致;
(3)它们对于未来地区安全秩序的看法基本一致。
除了三观相合、同气相求之外,澳日亲密关系背后还有两股外在的强大推力:一是编织“防鲨网”,二是编织保险绳。所谓“鲨鱼”,是指中国,担心中国过于强大;而保险绳,是对美国,怕被美国抛弃。
要理解澳日的心理动机,须寓其于二战后以来美国在亚太构建的安全架构中来看。过去美国搭建的亚太安全架构是典型的辐辏结构,就是像自行车轮子一样,美国居于中心,其它盟友与美国有粗壮的单线联系,像车辐一样。但车辐条之间并没有紧密联系。冷战结束后,美国一直在督促这些辐条国家之间加强防务联系,特别是日韩之间和日澳之间,将辐辏结变成网状结构。澳日关系的发展就是辐辏向网络的转型过程。
日益紧密的澳日关系正在使澳日美三边关系更均衡、更饱满。一方面是澳美日三方战略对话的持续深入。三边对话始于2001年澳大利亚的提议,2006年升格为部长级。2013年美澳“2+2”会议公报支持日本重新评估其安全和防务政策,增加与日本共享的信息,通过安全与防务合作论坛,深化与日本在人道主义和灾害救援,促进航行自由和地区海上安全领域深化的合作。在2014年的三边战略对话上,三方承诺致力于“确保一个和平、稳定和繁荣的亚太地区”。
另一方面,日本得到更多的机会扩大其在国际安全问题上的作用,澳大利亚得到更多的机会介入东北亚安全问题,既不会令美国可以“放心地离开”亚太,也难以说可以激起美国更大的“责任心”从而继续保持其在亚太地区的强大存在。澳日关系的发展,是双方地区安全作用扩大的表现,也是美澳日安全网络发展的标志。澳日之间亲密或者不亲密,特殊或者不特殊,并不是美国会否留在亚太的决定性因素。美国是否留下来,取决于美国的国家利益。相反,美国决定“重返”还是“留下”,将极大地影响澳日关系。
蜜月之后
不过,再甜蜜的关系都有一些现实问题要面对。对于澳日关系来说,最大的现实就是中国。特别是澳大利亚在管理三边关系上的技巧,将考验其对华关系。
虽然跟冷战时期的美苏中三边关系对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但这个三边关系是存在的。然而除了美国,中国又是澳日关系中隐形却无处不在的存在,这一点难以回避。例如,2016年日本没能中标澳大利亚的潜艇建造项目一事,坊间就有诸多传言说是因为中国的压力。此外,澳大利亚也担心中日关系恶化。传言一时难以考证,但从客观实际看,中国绝对构成澳日关系的背景因素。
牵涉到对华关系,澳大利亚可能比日本要多想一点。因为日本与中国关系的特质,并不那么容易处理。而澳大利亚在这个问题上的敏感性并不是太高。
澳大利亚自信可以巧妙与中日矛盾保持距离,相信它与日本的亲密关系不会冒犯到中国。或者说,澳大利亚有时甚至一厢情愿地认为,中国不应该认为自己被冒犯。例如2013年11月,中国设立东海防识区之后,澳大利亚外长宣召中国大使,指责中国威胁地区稳定。在中国要求其改正时,澳大利亚总理阿博特直言说,中国与澳大利亚做生意是因为那符合中国的利益。言下之意是,澳大利亚采取何种政策无需顾及中国的感受。从观感来讲,不能不说澳大利亚显得有些迟钝、不敏感。
所以,澳大利亚需要回答的是如下三个问题:
第一,想象的“鲨鱼”是不是真的鲨鱼?在澳大利亚两百多年的历史上,美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都曾是它的假想敌,但最后入侵的是日本人。在如何判断自己的安全威胁上,澳大利亚很可能还需要更深入的思考;
第二,如果放在印太这个更大的地区范围来看,澳大利亚真的准备好成为“防鲨网”的一段,甚至是中流砥柱了吗?印太问题此处不展开讲,但无论是更积极地参与亚洲安全事务,还是利用印太地理中心位置在全球发挥更大作用,澳大利亚在战略、资源、心理和技术上真的准备好了吗?
第三,特殊战略伙伴关系或准盟友,与盟友之间的界限划在哪里?正如澳大利亚国内观察家的疑问:一旦中日两国因钓鱼岛引发冲突,特殊关系包不包括澳大利亚为日本鼎力相助?
(作者系浙江大学研究员,原军事科学院战略部研究员,退役大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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