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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弥最新长篇小说《不老》:时光漫漶,因爱不老 | 新批评

2022-08-30 19: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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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孙衍 文学报

作家叶弥历时五年完成的的长篇小说《不老》讲述一个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爱情故事:35岁的孔燕妮在等待男友张风毅出狱前的25天里,她结识了从北京到江南小城吴郭的“调研员”俞华南。在陪着俞华南“走访”的日子里,吴郭城里的各色人等也纷纷出场。他们游走于吴郭城,孔燕妮的真挚与无畏令俞华南折服和爱慕,俞华南的神秘和博学也让她的心起了涟漪。两人若即若离,却心有灵犀。11月18号,张风毅即将出狱,俞华南要回到北京,孔燕妮也要去往白鹭村,开创新的事业。一个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即将来临。有人离开,有人归隐,有人老去。只有孔燕妮,因为心中有爱,永远不老。

小说的时间跨度虽然很短,却呈现了极为丰富的社会面貌,展示了时代变革中人们的耐心、韧性和热情。

在为本报《新批评》专刊撰写的评论中,作者孙衍认为,回望叶弥的小说,无论是《天鹅绒》还是《成长如蜕》,都有一种人生的挣扎,显现一种人性渴求的理想主义。她迫切地需要从人物的角色里得到这些东西,让释放的得到释放,让解脱的得到解脱。《不老》中仍然如是。

时光漫漶,因爱不老

——读叶弥长篇小说《不老》

文/孙衍

爱足以抵御时代的洪流

读叶弥的小说,总是从轻松开始,从琐碎的生活开始,像打开一个城市的早晨,烟火渐盛,各色人物在腾腾的热气中一一显现。这是一种对世俗的钟爱,对万物怀有的赤忱。《不老》仍然是这样启程的,豆浆摊一开,吴郭城里人们的喜怒哀乐随着闲言碎语,纷纷上场。纵观全书,感受最深的一个字,仍是:爱。

故事写的是上世纪70年代末,一个女子与一群人,一个城市的纠缠。35岁的孔燕妮在等男友张风毅出狱的25天里,因爱移情,将最后一段感情锁定在了到吴郭调研的俞华南身上。俞华南是一个精神受过创伤的男青年,妹妹在一次事件中丧生,对他的心理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这种伤害让他对一切保持着敏感和不远不近的距离。但他还是对生活充满着探究的热望,希望赶上正在改变的时代,充实自己的人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俞华南代表了当时的一类人,对于过去的创伤无从化解,希冀在即将到来的时代有所改变。我们对于他的调研完全可以持怀疑态度,因为在整个小说的进程中,我们并未看到俞华南的“调研”有多少实质性的进展,最多是他住进了当地的招待所。除此之外,他更多的时间是和孔燕妮度过的。准确地说是孔燕妮带着他走遍了吴郭城,了解这里的世俗风情、人际关系。他并没有迫切地想要得到什么,也许他内心里有强烈的意愿,但他的举动却是微妙的。与其说他是下到地方“调研”,不如说是刺探。他想看看离北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人心所向到了哪里。

所以,俞华南对于爱情的态度是暧昧的,是模糊不清的。他一边和孔燕妮说自己有一个女友,一边和孔燕妮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这种保守的态度,让孔燕妮十分焦灼,她似乎是那个唯一懂他的人。从一见面开始,她就认定俞华南的内心里有着一块化不掉的“冷”,同时,他不仅是来吴郭城调研的,还要来寻祖先的根,更是寻找未来发生的一切可能性。俞华南留在吴郭城的时间在一天天变少,在仅剩的十九天里,她要豁出去,要焐热他。

这一点和张风毅截然不同,张风毅的爱是博大而开放的,他对于孔燕妮的追求给予了无限的包容和尊重。就算他在监狱里,就算孔燕妮已经很久没去看他,他仍然坚定地相信孔燕妮将活得很好,会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所爱。他愿意支持并祝福她。

三个人,看似三角关系,却有着共同的夙愿。他们对于生活和爱情都是持积极的态度。张风毅对于即将到来的日子是充满了期待的,就算他身处高墙之中,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改变一些人的命运了。孔燕妮则是顺从着自己的内心过好每一天,她要在青云岛上为张风毅接风洗尘,无一人应承赴约,她仍然不厌其烦地邀请,直到自己也放弃了青云岛之约,去了白鹭村创业。即使俞华南模棱两可,他能从北京抽身出来,到烟柳繁华之地吴郭调研,恰是说明了他对未来改变的认可态度。他迟早要离开孔燕妮,要回到北京,他们都有更大更宽广的世界。

孔燕妮说:“我敢放弃,说明我还年轻。如果我老了,我就要抓住点什么,不敢失去,不敢奉献。只要敢奉献,才是真年轻。”她把每一个对她好的人,都算作一笔进账,这些进账,让她感到满足,让她觉得人间值得。

孔燕妮的等,是因为爱;张风毅的舍,是因为爱;俞华南的欲拒还迎,也是因为爱。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受过伤害,但都相信爱可以顺应时代的洪流,抵御风霜之剑,抵达理想的彼岸。

每一个人背后潜藏着孤独、坚执和超脱

叶弥的小说天然有影像改造的可能,她执着地去写男女的情爱,又不囿于情爱。作为女性作家,也并无必要将男女情爱写到粘腻。女主人公总是荒诞不羁的,男主人公则是有些神经质的。这些男男女女被叶弥投身于一个既定的时代,就有了由小及大,以小见大的宏大叙事,就有了现实主义的社会学本体。从现实中来,到现实中去。人心沉浮,摇曳生姿。这种戏剧化的手法,有别于传统的艺术构思,也让叶弥难以被归类到某个文学流派之中。

时代的影像在《不老》中是随处可见的。分田到户,申请私房退还,恢复高考,中美建交,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村办企业的兴起。还有数不清的江南风物,苏绣、豆花、蒲笋、野茭白、并蒂莲、猪油菜饭、蜡梅花宴。邓丽君的歌,赵忠祥的主持,普希金的诗,打水漂、滚铁环,缝纫机,跳慢三、慢四,渐渐流行起来的高跟鞋、喇叭裤和烫飞机头。那是整个一代人的记忆,有着声光电的纯朴影像。

特别是蜡梅花宴,叶弥用了相对多的篇幅去描写,她通过俞华南的记录,将蜡梅花宴的菜谱逐一摆出,“面拖蟹、炒虾仁、桂花糖藕、野鲫鱼塞肉、菊花脑鸡蛋汤……”这时候,那个虚构的吴郭城,那个叶弥笔下的精神故土,开始有了实实在在的底色,江南的、苏州的味道一下子就扑面而来,这些印刻着时代记忆的符号和江南生活的印记,在时间的长河中流淌,不着痕迹,却处处显露机锋。这些符号牵引着每一个人物往前腾挪,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

叶弥擅于制造好的地名,且具有诗意的地名。这种诗意和其他作家不同之处在于,她笔下并未就某个特定地点而设定,而是布设了一组地名,形成乌托邦式的小说地理范畴。

吴郭城,蓝湖,香炉山,桃花渡,花码头镇,白鹭村,昙花寺。其中的一些地名不仅仅出现在《不老》中,在既往的小说里,叶弥曾多次用到这些地名,有些如《香炉山》《桃花渡》更是以篇名存在。她在写人的同时,虚构了一个平行时空里的江南,缔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文学景观。

这样的地名不可能不发生爱情,不可能不诞生像孔燕妮这样的女性。你可以凭着想象将这些地名与现实中的一一对应,但你无法将那些虚构的人物对号入座。她小说里的人物,单纯又复杂,现实又神秘,阴暗又明媚,她是写一个人,也是写一代人。写每一个人背后潜藏的孤独、坚执和超脱。

她一次次在小说里创造桃花源,却又一次次打破它,带有乌托邦色彩的设定最终都会被现实击穿。他们的命运,随着情节的发展,变得扑朔迷离,变得复杂,也变得简单。复杂的是没有答案,简单的是没有答案就是答案。这种玄妙和神秘,让文学与戏剧的影像化相得益彰,互为反哺。

成功将叶弥的小说《天鹅绒》改编成电影《太阳照常升起》的姜文,曾这样评论叶弥,“叶弥在小说里创造了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你陌生的故地。在你心上,却在她笔下。”评论家李敬泽则认为叶弥是冷酷的,而且是一种透彻的冷酷,“透彻了再看笔下的人与事,就有怜悯和同情。”编剧杨劲松把叶弥比作“扛起枪的女作家”,恰好也印证了这一点,“当女作家再‘举枪’,毫无疑问又是一部好作品。”

叶弥小说的哲辩之美

福克纳说,只有写人的内心冲突,才能出好的作品,因为只有内心冲突值得写,值得作家为之悲愤,为之流汗。

《不老》中几十号人物,各有各的命运,在时代变革中,各自选择了不同的去处。“什么是时代?时代就是人性。人性在任何时候都有共同的东西,就是追求幸福的愿望。幸福是什么?幸福包含着对物质的追求,更包含着对精神的、真理的追求。”叶弥曾经给时代下的定义,仍然适用于这本书。

我们可以沿着叶弥制造的时空里,可以轻松抵达一种化境。叶弥小说的高级之处,在于她没有启动上帝视角,而是跟随主人公的脚步,在时代的鼓点上勇往直前,无论世界如何变幻,仍要执拗地让世界好起来,将爱的人焐热。

迟子建这样理解叶弥笔下的世界,“从来不是清晰如目的,它常常是混沌未开的,处于烟雨蒙蒙的状态。或者说她笔下的人物,都是经历三生三世的人。游弋在历史长河中的善男信女,亦道亦僧,是民间哲学家、乡野知识分子。”

她喜欢写少年,写成熟的女性,写寺庙。写认命,也写反抗。《不老》中的三代人,恰恰印证了三个时代的特征,奶奶高大进的大胆任性,母亲谢小达的顽固守旧,孔燕妮的无畏炽烈;柳爷爷的才华横溢,父亲孔朝山的风流倜傥,男友张风毅的肆意果敢。

书中有多处提到“不老”,但有三处着墨较重,令人印象深刻,充满哲辩之美。

第一处是主人公孔燕妮已经35岁了,仍然在众人中周旋,她是吴郭城里的名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她又不管不顾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在刚刚开放的年月里,很多人还处于担惊受怕的心理阴影中,孔燕妮的“狂放”令他们不安,也令他们非议。他们艳羡她的潇洒,也反感她的自由。许多人都成为了她的反对者,认为她老了。只有她自己觉得,只要精神不老,人就不老。

第二处是书中提到一个传说,说是村里有一个女子不结婚不生子,到了25岁的时候就自然死去,死后再投胎到这个村子里,仍然活到25岁死去,周而往复,无限循环,永远只有25岁,永远不老。听到这个故事的孔燕妮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想到这个故事和自己的类同之处,说这个女子是肉身轮回,而自己是精神轮回。“我要在精神轮回里保持年轻,而不是在执念和自由的平衡中保持年轻。因为平衡会被轻易地打破,但轮回是坚固的,是精神的真正跋涉。”

第三处是孔燕妮和张风毅经常梦见的一个和尚,曾经在梦里对她说过一些玄奥的话,那些话听上去有些道理,孔燕妮似懂非懂。后来在现实中他遇见了这个和尚,和尚出尘入世,名叫“不老”。见到不老和尚后,孔燕妮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处,甚至有些失望。她感受到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也感受到时代变革中,人心的捉摸不定和无所归依。

评论家王尧说,“不老”是一个哲学命题。张风毅对孔燕妮说,你是自由的。这是一种哲学。孔燕妮对俞华南说,我要焐热你。这是另一种哲学。不老和尚说,寺门没关,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门关上。这更是一种哲学。

这种哲思的小说创作,足以支撑戏剧的改造。戏剧不仅需要情节,还需要思想的升华,需要内里的涣洗。

回望叶弥之前的小说,无论是《天鹅绒》,还是让她一举成名的《成长如蜕》,都有一种人生的挣扎,显现一种人性渴求的理想主义。她迫切地需要从人物的角色里得到这些东西,让释放的得到释放,让解脱的得到解脱。

叶弥的笔克制又温柔,奔涌又悲悯。在漫漶的时光里,每个人都需要爱和被爱,因为只有爱,可以让人懂得付出,可以永远不畏惧老去。

原标题:《叶弥最新长篇小说《不老》:时光漫漶,因爱不老 | 新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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