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题材网文｜何平：时代变迁是新生事物变量，也是时代精神增量

【编者按】近十年来，中国的网络文学在世界上独树一帜，新时代召唤下，网络文学发生了更显著的创新转向信号。由上海市新闻出版局支持，阅文集团主办的现实题材网络文学征文大赛已经进入第6届，用情用力书写中国故事，呈现出继往开来、气象一新的风貌特质。本栏目将推出系列评论和作家访谈，梳理现实题材创新成长脉络和网络文学作家书写探索。

网络文学发展到现在，“现实向”网文因其获得更多政府资助、政策扶持以及评奖和排榜倾斜，在整个网络文学大盘所占份额越来越大。资深和新生代纷纷转向或者选择“现实向”题材。我们只要看看各种行业文、主题写作和重大（重点）题材创作，就能够观乎此种风向。但是就像我曾经提出，基于网络文学的读者构成和审美动因的“大众化”，如果不囿于题材决定论，“非现实向”网文萃取的其实是时代精神或者社会心理的“现实”，比如仙侠故事中使人功力大增的灵丹秘笈，往往植根于竞争文化中人们普遍追求速成的时代症候，而这种对速度的追求当然被写入了直接的现实题材，一如《巨浪！巨浪！》《奔腾年代——向南向北》的书名。“巨浪”和“奔腾”都是改革开放锐意进取的世俗比喻，其指向的对力和速的追求。

社会热点问题嵌入到网文叙事的想象和设定，这使得某些网文成为一种泛社会问题文学。网络文学对现实问题的吸附和转化能力，首先体现为对时代中心话题（任务）的敏感，像《青山作证》《何肯负初心》《百年沧桑华兴村》等得到各级作协重点扶持的网络文学作品，不仅被归为“现实题材”，而且具有“生态保护”“建党百年”等子标签。起点网连载的《巨浪！巨浪》《上海凡人传》自然对应着各自的子标签，而《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则被归为“成功励志”。网站标签在大多数情况下由作者自行挑选，在这里，挑选意味着网站本身的现实敏感和时代研判。网络文学的阅读器比之其他的阅读方式，更容易在相同或相类的栏目下，建立起一个读者与作者共同体部落。在网络文学那里，“现实”也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你想看到哪种现实——是“百态”的，抑或是“成功”而“励志”的。换言之，对现实心态和社会心理的准确捕捉，比现实题材本身被更早地遴选或剧透出来。

就《巨浪！巨浪！》《上海凡人传》《奔腾年代——向南向北》而言，现代题材网络文学的表征主要是对新生事物以及时代潮流的发现和审美创造。换言之，对时代变迁的书写成为了一种对时代变量的把握，且这种“量”被直接表述为“正能量”。

《奔腾年代——向北向南》是一部长达737万字的小说，副标题中的“向北”“向南”正与是刘、张两个家庭中的子辈张向北、冯向南同名。与纸媒文学中往往同样拥有庞大体量和代际关系的家族小说不同，《奔腾年代——向北向南》更像一部家庭小说：不仅家庭中的子辈与父辈不存在产业继承的关系，家庭成员各行其是，就连身为父辈的刘立杆、张晨也不断变换着经营对象。人到中年的张、晨二人，放弃了自己发家立身的房地产和装饰、服装行业，从新创业做民宿、物流与收藏。在这里，家庭关系将更多的不同时期的新型行业聚集在一起，而不是对它们做出整合。不断地去冲闯不同的现象级行业与从始至终地从事某一行业，显然有着不同的时间线索。因为无论是房地产、民宿，还是服装、物流，都不存在从什么到什么的发展关系，民宿兴起的时候房地产并不是停止了发展，同一时期有人做物流也会有人做服装。

换言之，《奔腾年代——向南向北》的时代感缘于一场行业置换，它将从九十年代做房地产到一〇年代做房地产，置换为从九十年代做房地产到一〇年代做民宿与物流。新事物与新时代的交织，给了网络文学追逐新事物与兜售新事物的非凡底气：新的事物必然成功，因为时代本身不存在失败。所谓“现实百态”，对于主人公们来说一定意义上可以置换成个人的成功励志，或者时代的进步发展。荆洚晓、和晓以及眉师娘是从奇幻历史、都市言情、女频武侠迁移到现实题材的，因此以功成名就或阖家欢乐为最终结局的现实题材，在多大程度上重叠了网络文学作者书写侠义故事的前史，是值得关注的。现实故事可能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但是侠义故事大多会有，邪不胜正乃是侠义故事经久不变的底色。

值得注意的是，“现实向”网络文学时代经验的书写，有其需要深入研究的丰富性。任何一种写作风尚从来不是单纯的写作，而更像是一场运作。如果我们只求网络文学能写出时代性的好作品，我们其实窄化了这场运作。当我们从“现实向”网络文学中读出具有时代共性的症状，我们是否可以如此追问：网络文学的问题既然是不只是网络文学本身的问题，对网络文学的写作分析又当如何面对那些超出写作的部分呢？时代变迁既是新生事物的变量，而且也是时代精神的增量，仅仅关注变化及其现象，很难彰显时代的宽度和深度，这是我们阅读《巨浪！巨浪！》《上海凡人传》《奔腾年代——向南向北》等获得的启示。

（现实题材网文系列评论由上海市新闻出版局指导，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本文作者何平，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扬子江网络文学评论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