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西双版纳的女神》：以多重隐喻、倒错时空建构文字迷宫

最近，作家残雪的短篇小说集《西双版纳的女神》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西双版纳的女神》由13个故事组成，故事空间包含随着矿产枯竭而逐渐寂寞的北方“雪城”、拥有庞大防空洞体系的“灰城”，人物则包含因一次小误会而痛失猫咪的卖菜老人、在地下三层开小超市的女人、第一次接触死亡的小女孩……

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之下有着最深刻孤独的同时也有最彻底的自由，残雪关注人的精神寄托与向往，生命意义的隐匿与显现，在故事中，残雪以象征、隐喻和通感打破了真实与虚构，创造着独具特色的小说风景。

残雪的作品中充满幻想、梦魇一样的情景，如会飞的毛毯，长出桂花树的耳朵，排满纤细芦秆的透明胸腔和腹腔，屋角长着像人头一样大的怪覃，长着人头发的枯树……也在故事中活动着各种怪异的人，如十多年如一日地用一根小针在鸡蛋壳上钻出五千至一万个孔的科学怪人、因为患有“奇特的大脑损伤”而终日热衷于导演一场场闹剧的女人……而这些内容又被残雪编排进其运用夸张变形、谵语对白、时空倒错、梦魇叙事等现代派手法的先锋小说形式中，故而无论是她哪一个阶段的小说都给人以意象的多重隐喻、跳脱的叙事语言、如迷宫一般的内部空间结构的鲜明印象。

残雪总是在无端的想象与实际的经验之间往复，她的故事也总是从看似寻常的一株花、一片云、一条河流、一件小事写起，以我们经验之内的生活场景作为开端，在小说集的第一篇《宝藏地带》中，残雪写：

我住在北方的小城里，我们这个小城叫作“雪城”。一年当中有半年时间，我们住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很久以前，城市的边上有一个很大的煤矿，那时的雪城还只是一个小镇。后来小镇发展起来了，盖了很多四五层的楼房，楼房里的居民几乎全部来自煤矿。从前的人们总是不怕冷的，因为我们有煤矿，所以每栋房屋里面都是暖烘烘的，房子里的人们只穿一件衬衫，窗户也是半开着。

这是我们熟悉的北方冬日景象。《西双版纳的女神》小说集中，故事发生的背景总是似曾相识，“雪城”或者“蒙城”，“麻街”或者“蛤蟆村”，这些城镇的风貌普遍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但在叙事主人公的生活里，城镇、街道、建筑却因人物的主观情绪而发生了一些陌生化的转变。

在《宝藏地带》中接下来的故事中，戴着黑呢子礼帽的神秘人和老唐出现，他们指引着“我”去到矿区，之后就进入到一个亦真亦幻的梦境般的场景，神秘人可以随时幻化成一个小孩子，甚至可以掏出来自己孩子一般的心脏，“我”在喝掉毒酒后看到死于矿难的父母再次出现，似乎所有曾死在矿区的人都永远留在暖烘烘的矿井里，并在此刻出现在“我”眼前……

《宝藏地带》有一个很明晰的现实背景——“雪城”，因煤炭资源而生活富足康乐，但随着煤矿资源的逐渐匮乏，曾经盛极一时的小城不再散发幸福生活的光彩。“我”和老唐所生活的此时正是资源枯竭后晦暗贫乏的现在。如同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中所呈现的，在现代派的小说里，城市一旦出现在叙述之中，它一定是叙述者精神世界的外化表现。主人公能够在“雪城”“矿井”等空间中自由穿梭，故事中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宝藏地带”，这些具体的空间可以是真实的，也更可以理解为“我”的梦境、想象和酒醉后捕捉到的一些零碎的情感，过往的历史、失去亲人的创痛始终存在。

破碎的语言、时空、人物，让残雪的小说像是碎彩玻璃拼凑折射出来的光影，很难从中总结出一个具体的轮廓，一切都在跳跃、游移、叠加。

残雪总是让故事有一个切实可感的现实基础，这让后来突然腾空的想象不至于完全恣肆，已有的经验也可能逐渐失控，并走向悚然，如第二篇《兵马俑》的开篇：

我们都劝说煤姨不要将小超市开在大厦的地下三层。那种黑洞洞的矿井一般的地方，会给人太多的联想。确实，舒适的环境会让人产生购物的冲动。虽不能肯定地下三层那种地方就会没有顾客，但顾客一定会大大减少。阿辽姑娘甚至当面埋怨煤姨说：“去那种处所买东西就像……就像去寻死！”

残雪 来源：中国作家网

残雪在多次采访和自述中，一再表达自己追寻的是一种“灵魂自身的文学”，她希望探求的是精神层面的书写。

因此，残雪的写作也是对于外界杂质的不断剔除，她的作品中有一种纯粹性，她不会纳入太庞杂的历史和社会分析，她更关注人——人的梦想和人的精神所能幻化成为的内容，比如《蛤蟆村》一篇中，“我”在一个夜晚遇到了一个皮肤非常黑的男孩，别人告诉我他是银河男孩，也真的在一个看银河的夜晚，“我”沉浸在穷人的头顶也能有的这片辉煌的银河时，“我”又遇到这位跑得足够快就能去到银河的男孩，并进入到一个扭曲的、奇异的幻境……

《西双版纳的女神》中的人是形形色色的，可能是卖菜的老人、在城市的地下开超市的女人、居住在蛤蟆村的可以去到银河的男孩、爱上狮王的女人、总在读书的桂姨……残雪以象征或隐喻直面每个人掩藏在日常生活底下最深刻的心灵暗语，探索他们的孤独，营造独属于他们的时空体系。

残雪在国际上一直受到关注，她的长篇小说《最后的情人》（英文版）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小说奖，是唯一获此奖项的中国作家；另有长篇小说《新世纪爱情故事》与短篇小说集《贫民窟的故事》分别入围2018年和2021年度国际布克奖。据悉，《西双版纳的女神》出版之后，残雪在年底或再有长篇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