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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亚特吉评《寻找我们的表达》

2022-08-21 15:3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多米尼加] 佩德罗·恩里克斯·乌雷尼亚著

蔡潇洁译

出版方：光启书局

出版日期：2022.6

何塞·卡洛斯·马里亚特吉评《寻找我们的表达》

顾笑奕译，蔡潇洁校

种种迹象表明，超级美洲主义的煽动、极端主义的言论即将被清算，同时它们和一些在大学改革中突起的政治和社会改革者的弥赛亚主义和许多其他诗人（他们孤陋寡闻，对自己极其平庸的各种欧洲主义狂想的独创性和克里奥尔性深信不疑）的未来主义，在我们的美洲不谋而合。由此，我们不必向一个又一个默认的“青年人的大师”打躬作揖，他们卖弄造作的文字，装模作样，煞有介事，掀起战后的狂热潮；相反，我们将对那些真正在拉丁美洲发挥批评和教育作用的人进行有效衡量，向其致以恰如其分的敬意。佩德罗 ·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是《寻找我们的表达》的作者，也是我今天想向我的读者们介绍的人，他无疑是履行着这一职能的最具责任心、最天资聪颖、最博闻强记的作家之一。

在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身上汇聚着博学勤勉的批评家的自律和克制，以及没有领导野心的鼓舞者的热情和理解，他鼓励年轻一代充满希望、进行尝试。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深知所有严谨的治学、专注的研究和精炼文化工作的工具方法的价值；但同时他也赞赏年轻冲动、反学术抗议和战斗性论断主张的创造力和活力。他的同情和支持伴随着先锋派，让他们有超越的意愿并做出建设性努力。在我看来，在对这些国家文学活动的一众批评中，佩德罗·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所代表的品评方式独具风格，最不可或缺。

他的新作为塞缪尔 ·格鲁斯伯格（Samuel Gusberg）尽善尽美的阿根廷精选书目又增添了一份荣光，书中收录了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分散的作品（包括文章、讲座和绪论），部分内容并不从属于这部作品的核心意图。

杂文《走向新戏剧》和《美国文学二十年》作为关于上述主题的精彩概述，可以另构成一本书。我并不是说这些杂文偏离了“寻找我们的表达”的这些深思的精神，而是说它们更适合这个作者的另一个杂文系列。因为编辑上的困难，这也是对我们贫穷的一种控诉，我们很难将像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这样的散文家的研究独立成卷，它们只能被归到“六篇杂文”系列。

最前面的两篇杂文《不满与承诺：寻找我们的表达》《我们的文学史之路》是这本书的核心。在这两篇丰富而扎实的文章中，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陈述了我们的文学及其方向的问题，他更有效、更深刻，不像那些整卷的历史学和文学批评那般纠缠不休、语焉不详，无法取得如此宝贵的成果。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的结论，一如既往，在发展和纠正的诸多要点上切中肯綮，更显露出在我们的批评中少有的东西 :一个卓越而可信的标准。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拥有现代人文主义者和真正的批评家的品质。他的判断从来不是印象派或经院派的。他的文学标准的一致性常人难以达到，是勤奋好学，而非与生俱来的良好品位，同那可靠的方向和哲学教育及精神所赋予的整体概念的结合。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肯定并赞同这样一个原则：文学批评无关技巧或者品味，往往是那些缺乏哲学和历史概念的人蜻蜓点水式作为补充的实践。享乐主义、博学多才和强制规定在批评中都明确地退居次位。一个批评家不可能没有技巧、没有特有的文学敏感度，但是一位讲科学、有品位而不受缚于历史和宇宙感及人生观的批评家不可避免地更胜一筹。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反对那些建议我们对欧洲性进行某种封闭或至少某种抵抗的超级美洲主义者，他们对我们本土和克里奥尔能量的排他性把戏充满莫名的自信。“所有孤立都是幻想出来的， ”《寻找我们的表达》的作者强调，“在政治解放之后，我们美洲精神组织的历史将会告诉我们，我们自己的引路人，在适当的时候，曾经是欧化的：安德烈斯 ·贝略在伦敦发出了我们的文学独立宣言，二十年后，当他组织兴建智利文化时，被某些阿根廷流亡人士斥为‘欧化’；而抨击贝略最激烈的审查官们回到自己的祖国后，轮到他们不得不承担起欧化的任务，现在他们反而遭到纯粹克里奥尔主义信徒们的非难。”但是与此同时，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认可“天生的活力”发挥的作用。此外，他把它称为所有美洲创作的首要因素。我们是拉丁世界的一部分，因此，也是西方世界的一块，但是这种从属关系所意味着的联系“并不会对任何独特性造成决定性阻碍，因为那个传统的社会只能影响文化的形式，而各个民族的原初特征源自他们的精神本质和他们天生的活力”。而比起对其他任意一个美洲人，这份活力或许在力图欧化或西化美洲的人上施加了更大的影响力。恩里克斯·乌雷尼亚坦言：“我不相信在菲耶罗和基罗加之间真的存在争执。萨米恩托作为文明传播者，急于求成、匆忙上阵，为他国家的未来选择了欧美的捷径而非克里奥尔的道路，克里奥尔的道路至今不成气候，道阻且长，或许无休无止，又或许会走向死胡同；但是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到那傲慢的激情和渴望毁灭的野蛮人那刺鼻的原始本性。处在这样的反对和决断之中的是萨米恩托鹰一般的面容：坚定的手做出了选择，开阔的心灵任四面八方的风吹过。有谁比他更了解西班牙吗？他欲将那个西班牙罪恶的遗产付之一炬，他怀着‘提升语言水平的神圣目的’去往西班牙，然而却不时地使它在阵阵同情中颤抖？”

到底谁是我们文化残缺、无知和贫瘠的始作俑者？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没有在种族、气候、模式和浪漫主义或欧洲主义的过失中寻找解释。艺术和文化不会在迟缓而了无生机的社会蓬勃发展，它们被最基本和最痛苦的增长和稳定问题压迫。文艺不是闭关自守、自发兴盛的类别，独立于一个民族的社会和政治演变。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从唯物主义和历史角度理解这个问题。他把美洲分成好的和坏的。第一个是按照西方文明的规则几近完成了自我组建的美洲；而第二个则是仍深陷在这种文化的形式和要求与原始或殖民地美洲遗留的深厚部落或封建残余之间的矛盾的美洲。而文学无法摆脱两者的影响。“那些正规国家的文化渐趋定型和稳定，文学在这些国家里成为了常规的活动；与此同时，在‘其他的国家’里，无论是基础还是高级的文化机构都成为政治动荡和经济混乱的受害者，文学渐渐式微。例如：智利在 19世纪时并不是一个吸引文学爱好者的眼光的国家；而现在却是了。委内瑞拉从贝略算起一百年来，拥有宝贵的文学，尤其是在形式方面：有很多掌控了语言魅力的诗人和作家，他们都能言善辩。从 19世纪末以来不停折磨着委内瑞拉的一系列无知的独裁——他们和之前那些古怪的‘开明专制’，例如古斯曼 ·布兰科[1] 政权不同——已经瓦解了这个国家的精神传统：委内瑞拉五十岁以下的作家中没有任何一个在美洲具有声望了。”

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以令人钦佩的清晰度探讨了文学和艺术问题的本质。他写道：“在寻找我们世界的表达时，我们的敌人是努力不足和缺乏规则，它们是懒惰和文化匮乏的产物，或者源于永远骚乱动荡的生活，充斥着与艺术的纯粹性无关的其他顾虑：我们的诗人和作家们，曾经很多次地，并且有一些依旧在被迫参与运动，进行政治工作甚至投身战争，在他们当中不乏民族领导者和精神领袖。”但更准确和巧妙的是他在这本书末尾的几句诊断：“过去，我们的敌人是懒惰和无知；而在未来，我清楚只有努力和自我约束才能使作品获得纯粹的表达。过去的人、还有一部分现在的人，我们自有借口：当时的条件只提供给我们落后的、碎片化的文化；迫切的愿望偷走了我们的时间，这些愿望有时高尚，有时卑微。然而，直到 19世纪末我们最好的文学是那些忙于‘其他事情’的人的作品：解放者、共和国总统、人民教育家，还有各种类型的战士。祸患是那些游手好闲的人：那些浪漫主义诗人们，他们唯一已知的活计就是写诗，但是却无法赋予他们的作品严肃性！而原先人们在浪漫主义者身上看到的，如今不是又在他们改头换面的后辈身上再现了吗？”在品评恩里克斯 ·乌雷尼亚这本书时，每一步都很难不逐字逐句引用他的话。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抄写了一些段落，这些语句清晰反映了他新作的文本内容和过人之处。如果这些誊写的句子有助于唤起公众对这样一本如此卓越的书的兴趣，我就达成了这篇速评的初衷。

《世界》（Mundial），利马， 1929年 6月 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