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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活得精彩?诶,就是玩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答案,但对于蔡澜来说,活着,就足够了。
有一次,蔡澜坐飞机远行。飞行途中,遇到气旋。这是一种可以使飞机在空中急速下降的气流。
颠簸下坠间,他却端起酒杯,细品着杯中仅剩的红酒。
坐在他旁边的澳洲大汉,死死抓住座椅上的扶手,并对蔡澜发出了灵魂拷问:
“老兄,你死过吗?”
蔡澜笑道:
“我活过!而且比一般人都精彩,所以此生无悔!”
什么叫活得精彩?诶,就是玩。
蔡澜说,生老病死乃必经过程,不玩对不起自己。
为了好玩,13岁的他曾匿名在报纸上骂父亲的诗狗屁不通,气得他爹在家捶胸顿足,他却自己偷着乐。
后来,他在新加坡《南洋商报》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疯人院》,然后拿着稿费请朋友吃饭喝酒。
蔡澜的母亲是当地小学的校长,是个性情中人,平日里就好吃燕窝、喝XO级干邑。她喜欢拿筷子沾酒给儿子喝,锻炼他的酒量。
长大后,喝酒吃肉,成了蔡澜追寻快乐的方式之一。
但饮酒而不酗酒,是他玩乐人生的底线。拿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把酒喝舒服了才是喝酒,不然就是被酒喝了。
中学毕业后,蔡澜迷上了画画。他吵着要去巴黎追寻自己的绘画梦想,却被母亲一口否决了。
原因是,法国人比俄罗斯人还能喝。
母亲担心,儿子去了法国,没学会莫奈的“光之艺术”,倒是先学习了“雨果的微醺”。
高卢梦碎并没有打击蔡澜的自信,沉思片刻,他发现距新加坡不远的岛国,也有别样的精彩。
“我要去日本!”他喊出了心中的第二选择。
这次,全家都没有反对。
▲蔡澜全家福。图源:网络
母亲甚至坚信,东洋文化受儒家影响,一杯清茶,一口白饭,能教会儿子简单生活的道理。
蔡澜没有想这么多,反正“好玩”,才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去了日本后,他很快便在日记本中留下这样一句话:“最好吃的早餐,莫过于在日本女朋友家过夜后,她起床为你做的一碗白饭加味噌汤。”
由于其父蔡文玄是邵氏兄弟的私人秘书,蔡澜此去日本得到邵氏家族的鼎力相助。到了日本后,蔡澜主修电影编导专业,时不时跑到邵氏日本公司做兼职。
作为一名初级电影人,他赶上了好时代。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正是战后日本电影的黄金时代。既有始终关注传统创作的名导演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也有黑泽明、大岛渚等引领新派欧美风的电影导演。
但这些新兴好玩的东西,却与此时的蔡澜毫无关系。
他的电影编导课程,枯燥而乏味。一切都得从零学起,在训练中,蔡澜常常遇到教授要他们拍一句话的场景,如“某人爬到山上跌下来”这种。
要是镜头简单一闪而过,在课程中会被判定不及格。因为,缺少了主角人物的脸部、手部乃至状态场景的特写。
只有将主角爬上去的全过程以及不慎掉下来的场景,一连串地拍摄下来,才能给观众营造观影的紧张感,诠释电影的张力。
蔡澜说,压力的死对头是好玩,无论什么东西,把它变得好玩了,压力自然就减少了。
▲年轻时的蔡澜。图源:网络
于是,顶住压力,他跑去做了邵氏驻日本代表。从此,开启了近一个甲子的个人文艺事业。
1963年,在日本游荡几年的蔡澜,来到了香港。
刚到香港,邵逸夫就找上门,开口问道:“你这么爱电影,不如来帮我拍电影?”
蔡澜最先以为,邵逸夫打算让他当导演,连忙摇头。
但邵逸夫表示,蔡澜若真的喜欢电影,不妨从大局出发,抓大放小。从电影监制开始,一步步了解整个电影项目的规划、资金匹配、具体实施以及IP授权、售卖等种种方面。如果未来成为某个方面的专家,就可以在自己所熟知和感兴趣的领域大展身手,创造一番事业。
▲邵逸夫与众明星。图源:网络
蔡澜很感激邵逸夫的提携,因此,他欣然接受了前辈的提议,成了“监制·蔡澜”。
上世纪60-80年代,正值香港电影的巅峰时期,蔡澜又一次赶上了时代红利。
他的职业走上正轨后,监制了多部由成龙主演的功夫大片,名噪一时。
可渐渐地,他那颗“玩心”又躁动了。
他发现,很多时候,片场里各部门、各机位的协调,只是为了更好地呈现一个画面。而当下一个镜头切换后,这些灯光师、道具师、爆破师、武术指导等,又得赶紧为下一个镜头,抓紧准备。用他的话说,这种局促,就有点像是一群鸡在那边团团乱走,咕咕噜噜,吵得人心烦。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明白,其实他不适合拍电影。
为了改变这样的局面,蔡澜一怒之下将片场所有工作人员炒了鱿鱼,重新招募专业人士,组建团队复拍。
他认为,像邵氏、嘉禾这样坐拥李小龙、成龙等明星大咖的电影公司,年平均产量都在四十部以上,每部票房基本都在盈利。即便有一部出现亏损,对公司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蔡澜与成龙。图源:网络
而一部不那么赚钱又创新的电影,其实更有助于帮公司寻求更多新的可能性,更是应对未来行业突变,亦或是给新兴电影人一个展现自我、追求艺术的绝佳机会。
但他的想法,并未得到邵逸夫的认同。
在商言商,邵逸夫认为,每一部电影都能挣钱,才是观众对邵氏电影的认可。为了艺术,牺牲邵氏的票房,不值得。
对于一向奉行自由主义的蔡澜而言,他也终于意识到,要想在电影行业做到自由自主,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老板追求的是变现,而不是纯粹的艺术。
走或留?他不清楚。
左右衡量后,他决定将电影做成自己的“大玩具”——“每次都找最好的外景,重现最好的酒菜,女孩子就让她们穿最漂亮的旗袍”,自己给自己制造乐趣。
直到有一天,他想通了。
一部电影即便被冠以“蔡澜出品”,它也不是自己独有的。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主角、导演、场务、灯光乃至其他宣传部门,大家的努力,才是最终呈现一部好电影的关键。
所以,他决定跟第一阶段的蔡澜说再见。
他要去创作更多的“蔡澜作品”。
回归写作,就是蔡澜眼中,可将名利自主化的一项事业。
那时香港经济环境良好,一盅两件外加一份报刊,恰到好处地撑起了这座城市的烟火气。
时代再一次青睐了蔡澜。
因为最讨厌“闷”,他便在杂志报刊上开设专栏,结合人生经历,以花鸟鱼虫、美食美景入题,引领读者进入更丰富的人生感悟、情感开释中,去探索人生未完的恣意与洒脱。
在他看来,解决内心荒漠化的方式,就是多交朋友。
▲蔡澜与金庸。图源:网络
书籍、电影、音乐、旅行、美食,都是获取朋友的途径。
而拥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则可以陪你走过一段旅程,开拓一个全新的视野,直到走出黑暗,奔赴光明。
很幸运,在这趟人生苦旅中,后来和他一起并称“香江四大才子”的金庸、黄霑、倪匡三人就是这样与他同路,并互相指点迷津的。
当时,香港发行量最大的刊物无疑是金庸主编的《明报》。坊间公认,“一个作家写专栏,不在《明报》写,就没有江湖地位”。
《明报》既有“飞雪连天射白鹿”的江湖义气,也不缺卫斯理探索宇宙的科幻。
而蔡澜与《卫斯理》的作者倪匡相识已久,交情匪浅。
蔡澜监制过一部商业电影《卫斯理与原振侠》。由于这部片子的主角是倪匡笔下的小说人物,蔡澜突发奇想,让小说作者在电影中演个角色。
▲《卫斯理与原振侠》的电影海报。图源:网络
为了让倪匡心甘情愿地来拍戏,蔡澜又是宣称片场有美女名酒相伴,又是亲自陪倪匡选衣服。
在那个喇叭裤流行的年代,又矮又胖的倪匡穿上后,莫名喜感。再搭配上蔡澜给他挑选的圆框小眼镜,形象感十足。
影片拍摄十分顺利,倪匡在片场口齿玲珑,把对白交代得一清二楚。因为没有人可以配他口气,影片播出后,倪匡的原声成了电影的经典。从此,在作家身份之外,倪匡又开发了演员头衔。
而帮他实现“双栖”梦想的蔡澜,由此成了倪匡一生的挚友。
很快,“蔡澜”这个名字,成功混进了金庸的饭局。
那段时间,《明报》的几个作家最喜欢坐在一块吃饭。
倪匡就时不时提醒金庸,《明报》一切都好,就是差了点地气。时下有个“妙人”蔡澜,琴棋书画,酒色财气,无所不有。要是能把他发展到《明报》,估计销量大增。
提的次数多了,金庸也来了兴趣。
于是,在倪匡的引荐下,蔡澜成了金庸的座上宾,而《明报》,也多了一个叫做“草草不工”的专栏。
“草草不工”,原意是指字迹潦草不工整。
香港的生活节奏很快,写作长篇大论,并不适应市场需求。借鉴明代小品文风格,蔡澜一个废字都不写。
几百字的篇幅,一口气将花鸟鱼虫、情感人生囊括其中。
作为好友兼上司,金庸十分认可蔡澜的能力。
他曾说,和蔡澜相对饮威士忌、抽香烟谈天,乃生活中一大乐趣也。蔡澜懂得很多,人情通达又为人着想,可谓是第一流的通达。
▲蔡澜与金庸。图源:网络
金庸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
吃是蔡澜的第二大属性。金庸名著《射雕英雄传》中,有一道黄蓉讨好洪七公的菜,叫二十四桥明月夜。菜名借鉴了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而菜式皆为金庸杜撰。但金庸万万没想到,蔡澜拜读后,竟能完美复刻书中菜式。
按照小说的描述,蔡澜与其好友甘健成,首先将金华火腿剖开,取其三分之一为盖,备用;再找来电钻,在金华火腿上挖了二十四个洞,然后用挖球器舀豆腐球填入火腿中,盖上另外三分之一的火腿,大火蒸煮,直到火腿中的咸鲜味渗入豆腐中,美味即成。
▲二十四桥明月夜。图源:纪录片截图
后来,这道菜成功入选“金庸宴”。
吃好喝好玩好,一直是蔡澜“活过”的标准。
转战美食点评,却因一次冲动。
他的父亲蔡文玄曾从新加坡赴香港看他。多时未见,父子俩选择去餐厅饮茶。结果,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侍应,死活不让他们进去。
▲蔡澜的父亲、诗人蔡文玄。图源:网络
回去后,蔡澜便将当天的所见所闻写入专栏。
自此,美食成为他笔触下谋生的主业。
蔡澜的味蕾和胃,自监制电影时期就训练得“炉火纯青”。
当年,他的电影团队跟着他到世界各地去采风,找寻最适合呈现给观众的地道风物。在这个过程中,他尝遍天下美食。
他曾说:
“没有一个懂得吃的人不欣赏羊肉。南斯拉夫的农田中,用稻草煨烤了一整天的羊,天下绝品。”
“乌鱼子则要选希腊岛上的,用蜡封住,最为美味,把日本、台湾、土耳其的,都比了下去。”
▲生晒乌鱼子。图源:图虫创意
“酪是芝士,在意大利北部的原野上,草被海水浸过,带咸,羊吃了,乳汁亦咸。做出来的芝士,天下无双。”
“谷类之中,白米最佳,一碗猪油捞饭,吃了感激流泪。什么?你不敢吃猪油?那么死吧!没得救的。”
蔡澜的父亲蔡文玄是地道的广东潮汕人,蔡澜好吃的基因,大概也源于此。
谈及潮汕人最爱吃的毛蚶,他说:
“整个蚶子充满血,一口咬下,那种鲜味天下难寻。一碟不够,吃完一碟又一碟,吃到什么时候为止?当然是吃到拉肚子为止。”
▲血蚶。图源:图虫创意
而闽南人常吃的虾面,则需“把大量的虾头虾壳捣碎后熬汤,还加猪尾骨,那种香浓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吃时撒上辣椒粉、炸蒜末。虾肉蘸辣椒酱、酸柑,其实不是很难复制的,但就是没有人做。”
在他“死前必吃”的清单中,潮州的反沙芋、炭烧响螺等赫然在列。
▲潮汕反沙芋。图源:图虫创意
或许这就是蔡澜吃遍天下,却依旧是一个“中国胃”的根本所在。
正所谓“食色,性也”,蔡澜兼有两者的通达,并借此间接促进了香港电视业的发展。
当年,好友倪匡爱上一个妈妈桑。
蔡澜和黄霑二话不说,第一时间跑到夜场助阵好友,与美女们大谈风花雪月。
但对于这种需要花钱才能聊天的活动,蔡澜大感不值。
经过他的提醒,黄霑萌生了请大明星、大美女上节目喝酒谈天的灵感。于是,一档《今夜不设防》的综艺,迅速成为当时香港最适合成人观看的访谈节目。
节目中,蔡澜、黄霑、倪匡三人吃烟、饮酒、讲粗口,全然没了往日主持节目的严肃性。
▲亚视《今夜不设防》栏目。图源:影视截图
风气的开放,促使众多大明星,如周润发、王祖贤、张国荣等,皆在节目中吐露自己的心声,让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到“面具”之后,明星们真实的样子。
节目爆红后,蔡澜在电视上手捧白兰地,微醺之下大谈两性关系。
这似乎呼应了他小时候的“志愿”。他自己在书中透露,说他上小学时,写作文《我的志愿》,他写的是开妓院:“地点最好在澳门,租一间大屋,请名厨来烧绝了种的好菜,招聘些懂得琴棋书画的女子作陪,卖艺不卖身。”
人们十分好奇,蔡澜对于食色的通达,是否与“女朋友”众多有关?
作家许知远曾问过这个问题。
蔡澜却表现得十分坦然:“没数过,大概一年一个吧。”
此话一出,社会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
▲许知远对话蔡澜。图源:纪录片截图
面对质疑声,蔡澜笑着对许知远说:“我是把快乐带给别人的人,感伤我都锁在了保险箱里,还要用一条大铁链拴上,一脚踹到海里。”
讨论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读圣贤书,所为何事”的议题时,许知远再次发起质询,希望从蔡澜的言语中洞悉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但见惯风雨的蔡澜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说,世界大事,无论执着还是放下,唯有吃吃喝喝才是对生命的尊重。
一番话点到而止。谈笑之间,玩世不恭。
有网友问他,男人看女人是20岁看脸,30岁看胸,40岁看腰,50岁看臀,60岁看腿,请问您现在看哪里?
蔡澜回答:“看脑。”
这就是他的处世哲学:看似没心没肺,其实颇有大智慧。
今天,这个出生于1941年8月18日的老顽童,81岁大寿。
在黄霑、金庸、倪匡相继谢世之后,曾经响彻省港澳的“香江四大才子”仅剩蔡澜一人。
虽然,与前三人并称,但蔡澜更愿意自称“俗人”。他自成一派的“俗”,也是其他三人历经一生无法达到的高度。
早年,他曾去过墨西哥,有一天突然怀念烟花爆竹,就问当地的朋友哪里有卖。
朋友说:“你放烟花可以,但这里的规矩是,只有死了人才放烟花!”
原来,墨西哥许多人生活得很辛苦,人均寿命比较短,于是人们就想,为什么不把死亡变成欢乐的事情呢?
那里渐渐形成了一个很奇特的风俗:人死了,就放烟花。
受此启发,蔡澜说:“人,不一定要生着才庆祝,死了也该庆祝。”
人生嘛,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四个字。
在他看来,人生活着的意义,就是用心过好每一天,吃得好一点,睡得好一点,多玩玩,不羡慕别人,不听管束,多储蓄人生经验,死而无憾。
参考资料:
蔡澜:《不如任性过生活》,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
许知远:《许知远对话蔡澜》,腾讯视频“十三邀”
鲁豫:《会生活的“顽童”蔡澜》,“鲁豫有约”
蔡澜:《倪匡的演员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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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他好吃好色,今天81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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