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陆晞明：硬笔书法绝对是可以速成的

陆晞明，1966年生于上海，上海书法家学会会员，曾先后师从卢前、费名瑶、张伟生诸家，专攻正、行、魏碑等，尤精小楷。多年来抄写佛经，出版字帖多种，并致力于硬笔书法教育的推广普及。近日，其《硬笔书法速成——怎样写好六七二个高频字》由学林出版社重版，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就硬笔书法习练、钢笔临古帖、书法教育等话题采访了陆晞明老师。

陆晞明（杨旻琦 摄影）

澎湃新闻：您的这本字帖叫《硬笔书法速成》，冒昧问下，您认为书法有没有可能速成？或者说，可以速成的部分是什么？

陆晞明：硬笔书法绝对是可以速成的，毛笔是不可能的，但是硬笔可以，如果说老师带教三次，两三个礼拜，应该算速成吧？第一次来，先写给我看，我先看看基础，然后就是教临帖，每次来就练几个字，批改是关键，比方说走字底写不好，就专门针对走字底来讲，批改、修正，主要是学找位置，不要去学所谓的动作，我一直提倡动作越简单进步越快，关键是学会看位置。也不用每个字写很多遍，每天一两个小时，一周时间，变化就非常大，我一般带学生就是把他作业里最差的字找出来重点改错，其他写得好的多鼓励，他们进步非常快的。

澎湃新闻：那这个找位置需要借助田字格、米字格以及描红之类的吗？在硬笔书法中笔画和结构的学习孰轻孰重呢？

陆晞明：我是觉得最好不要用田字格、米字格，除非真的完全找不准位置，那可以借助一下，因为如果依赖米字格、田字格，等练得还行了，格子拿掉会很不习惯，不如上来就不要用，就拿空白格子临写进步会比较快。描红我其实也是不提倡的。还有更误人子弟的是现在流行的那些所谓凹槽练字，还不如描红，练得一点感觉也没有，是完全没有用的。像我这本字帖现在是设计每个字先是田字格范字，也有两个描红，后面一半是空白格，我还是有一个范字在那里，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不用前面描红、田字格的部分，直接从空白格这里临起，实在找位置困难，你可以从前面找找感觉。

至于笔画和结构，大致来讲，肯定是结构更重要，启功先生也是这个观点，写字先学搭架子，至于用笔的话，小朋友普遍的问题是用笔太重，让他们能够轻一点、自然一点用笔就好了。笔画的学习是在练习结构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去教的，碰到问题再具体教，如果一上来就专注于笔画练习，就把兴趣都消磨了。

澎湃新闻：据我所知，您最早也不是专门学习书法专业的，能说说怎么走上硬笔书法研习和教学的道路的吗？

陆晞明：我是84年进入上师大中文系的，88年毕业。我记得差不多是86年左右，全国开始风靡硬笔书法。解放后，硬笔书法的话，好像只有邓散木和白蕉出过一本钢笔字帖，然后就一直到七十年代上师大美术系的黄若舟教授的《怎样快写钢笔字》，当时是卖疯了，但是还是没有把硬笔书法当成一个独立的观念体系提出来，真正倡导“硬笔书法”这个概念的应该算是后来的庞中华，他的硬笔书法迅速风靡全国。到这个时候，大家开始把硬笔书法作为一个门类来研究，一大批本身是书法家的人都开始研究硬笔书法的门道，很快就蔚为大观了。

陆晞明书法作品

我的老师卢前先生当时是硬笔书法协会的副会长，我是从大学毕业开始跟着卢先生学习的，我跟了他二十年，真正集中学习是两年，他是个文人气质很浓的人，对我非常好，倾囊相授。他很有意思，他所有的硬笔书法字帖是没有楷书字帖的，他是毛笔字大家，觉得硬笔就是为了使用的，所以他的硬笔都是行书、行楷，他就是倡导用硬笔临古帖的，他出过一套六本，王羲之、陆柬之一路下来，都是他觉得适合临成硬笔的古帖。他的字又轻又挺，非常漂亮。我跟卢老师学习之前也写字也拿奖，但是跟了他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了门道，同时学习王羲之、智永一路，魏碑，还有就是硬笔。卢老师一直说取法乎上，唐朝他只选了褚遂良，隋朝只有千字文，其他就全部是秦汉魏的帖了。

澎湃新闻：说到这个，正好想问您，在这本字帖里您用钢笔临写了王羲之的《兰亭序》、欧阳询的《九成宫》、智永的《千字文》、文征明的《草堂十志》等名帖，您在其中提到，用钢笔临习古帖是提高硬笔书法的捷径，想问下，这种方式似乎会涉及到一些问题，比如简繁体字的问题；比如是不是有些帖适合“硬笔化”，有些可能用硬笔写就没有那么好看了，艺术性损失比较大，想听听您的专业意见。

陆晞明：先说古帖的问题，确实有适不适合临成硬笔的问题，比方说现在毛笔字练得最多的颜真卿就不适合写成硬笔，包括像钟繇的字也不适合，当然，你如果钟繇能写到极致那是绝对可以全国拿大奖的，我这个是就普遍的、普及意义上来说适不适合。一般就是笔画比较细、字体比较正、可以流动起来的这类古帖比较适合写成硬笔，比方“王字”的系统，从王羲之到智永《千字文》这些，欧体其实也没有很适合写成硬笔。

澎湃新闻：我注意到这本帖里就没有您非常喜欢也用力颇勤的张即之的帖，是不是他的字也并不那么适合用硬笔写？而在古帖中，瘦金体却在硬笔书法爱好者中非常受欢迎，是不是也因为用硬笔表现神韵犹在呢？

陆晞明：张即之的毛笔字粗细变化很大，硬笔确实不好临，但这个问题要分开来说，你如果初学要去临是学不像的，但是如果你已经有一定基础了，作为一种艺术风格去学，是可以的，这里要明白一个事情，就是学到一定程度之后，硬笔临古帖不是要刻意去模仿毛笔的笔迹，包括那些粗细变化之类的，而是要学他的结构、姿态，那个才是关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刚刚说的繁简体字的问题也是这个道理，你临繁体和你写好简体字是完全不矛盾的，你学的是那个结构姿态。瘦金体呢，确实是非常适合写硬笔的，首先字形很正，完全是出自唐楷，但是我建议，写硬笔的话要把他所谓最有特点的几个小地方去掉，比如横和竖最后的这个顿点、捺中间的这个凌厉的转折，这种都去掉，只学字的结构姿态。

澎湃新闻：另外，现在也有很多家长会让孩子从小学习毛笔字，但是似乎毛笔字的习练和考级并没有带来硬笔字的相应进步，这是什么原因呢？所谓练字，毛笔和硬笔是不是两个相对独立的体系？

陆晞明：这个问题，我谈过很多次。现在的孩子普遍字写得很差，虽然学校有书法考试，但学生的实际书写能力很弱，原因是我们整个书法教学跟不上并且存在严重的误导。很多家长把小孩送到外面的书法学校学书法，几年下来，书法考级越来越高，但是作业本上的字还是一塌糊涂，大家肯定会纳闷。这里面有这么几种情况。一是学用脱节。古人写字用毛笔，今人写字用硬笔，当今硬笔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毛笔。你每天都在乱写硬笔，一个星期到老师那里去学一两个小时毛笔，就算你通过了书法十级考试，会了三种字体，但是平时写得那么随意，学了等于没学。拿一个书法十级的学生打比方，十级要考三种字体，他练个七八年，每种字体实际上接触不了多少字，最多几百个字吧，而常用汉字一般两千字你写熟练了才能运用自如。二是字帖选择的问题。现在书法培训比较通行的，楷书学颜体，行书学王羲之《圣教序》，隶书学乙瑛碑。那么日常应用的硬笔，隶书基本是不用的，《圣教序》你要能转化成硬笔非常难。颜体，我刚刚说了，也不适合平时用硬笔书写的。所以你看，学习了三种字体根本没有对平时硬笔书写有帮助的，从这个角度确实可以说，毛笔和硬笔书法是两种技能。

陆晞明书法作品

我这些年带学生，从硬笔入手再转到毛笔的，大多效果很好。如果不学硬笔直接从毛笔入手的话，我会推荐比较接近硬笔书写习惯的字帖，比如隋智永真书千字文，这是“王字”楷书入门非常好的教材。“王字”大多用笔直截了当，造型优美，转到硬笔也比较方便。

还有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就是书写速度，现在孩子作业多，为了赶速度，大家都写得很快，本来还马马虎虎的字写快了也很糟糕，这个现状大家都无能为力，因为要写得既快又美，这个不现实，太难了。我们只能建议学生在学习硬笔的时候，重点放在硬笔行楷的练习上，当然这样也只能是相对地提高书写速度。

澎湃新闻：说到字帖的选择，现在市面上流行的硬笔书法字帖非常多，像田英章、卢中南、吴玉生等几位当代书家的字帖都非常流行，那存不存在需要选择适合自己练的字帖的问题？除了这些知名书家，还有一些比较流行的字帖，一是受到年轻人追捧的所谓网红字体，像奶酪体、鲸落体等，二是针对应试的，最有名的，当然是衡水体，不知道您有没有关注过这些现象，您会如何评价这些字体？年轻人练习这些字体在您看来有没有问题？

陆晞明：你提到的这几位当代硬笔书法家都是写得非常好的，我觉得选谁的字帖练都没有问题。至于网红字帖，我稍微了解过一点，个人感觉离书法还是有点远的，当然，字体本身你喜欢，去练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看到的是，临不好的真是差之千里。与其如此，还不如临语文书上的楷书字体，练习的效果可能还好一点。至于衡水体，我反倒觉得应试只是一个包装而已，它是很正规的楷书与行书的结合，写得很好，有书法味道，拿来练习完全没有问题。

陆晞明书法作品

澎湃新闻：现在的字帖、包括您的这本，普遍都会有扫码看视频的功能，您觉得这种教学视频多大程度上可以取代老师的面授？

陆晞明：视频完全是不可能代替老师亲授的，有多媒体手段肯定比以前纯粹对着纸本来临摹要好得多，但是毕竟跟老师面授还是不一样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刚刚说到小孩一般用笔很重，这个你看再多遍视频他可能还是轻不下来，这个需要老师现场有一些途径帮助他改正，就是在针对性的改错方面视频还是无法代替老师现场教学的。

澎湃新闻：我们以前总是说“字如其人”，但是现在客观上打字、语音输入输出等已经基本覆盖了大部分书写需要，写字的机会少了，大家常常提笔忘字，更遑论讲究书写的好不好看了，在这种背景下，练字似乎从日常刚需变成了一件需要特别的动力去支持的兴趣爱好了，您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硬笔书法的推广普及要如何突破呢？

陆晞明：这个问题其实是个老问题了，从前卢老师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说，现在用电脑了，以后写字会越来越少了。我是这样想哦，大势所趋，也许以后真的不用了，没有了，也就没有了，但是既然目前还在提倡，我觉得如果说能够推动，还是要靠师资跟上，靠语文老师这个层面，但从我自己参与的一些相关评选来看，目前的状况肯定是非常不乐观的，至于这个怎么去改变，就不是我可以讨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