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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之道:他们无惧困惑偏见寂寞,只为追寻美

2022-08-15 16: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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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叶克飞 欧洲价值 

“面对现实的困境,他们率先醒来,努力发现症结所在,并以孜孜不倦地创作作为回应,一点一滴改变时代。他们大多拥有国际化的视野,多元开放的思维方式,也愿意与当下日常接壤。他们从传统中汲取力量,又希望重估传统的价值;他们勇于创新,也承受着创新引发的困惑与迷惘。他们怀抱着极大的野心,试图颠覆时代的规则,却又极度谦卑;他们被层出不穷的灵感蛊惑,又努力克制着想象力带来的冲动。于是,他们不仅完成了对自我的超越,更为手艺的存续与迭代拓出新的空间。”

《手艺之道:18种觉醒与新生》中所描述的“他们”,指的是安田猛、王金山、朱哲琴、吕敬人、蒋琼耳、欧阳应霁、阮义忠、汪芜生、周功鑫……

这是一本对话之书,以18场对话梳理国潮复兴背景下的时代脉络。受访者来自不同领域,有陶艺家、缂丝家、印染家、漆艺家、制琴师、产品设计师、书籍设计师、纺织设计师,也有科学家、博物学家、摄影家、艺术家、音乐家、美食家……他们的创作涉及缂丝、印染、木作、陶瓷、漆器、羊毛纺织、书籍设计、小提琴制作与维修、暗房、咖啡、茶、美食、空间规划,涵盖手作、教育、研究、收藏、展览、空间规划、生活体验、文创开发与品牌塑造。

“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凭借一己之力将传统技艺提升到空前甚至可能绝后的高度,也有的人经过磨砺与积累之后,选择另辟蹊径,让奄奄一息的手艺绝处逢生。他们没有被多变的风潮裹挟,努力恪守着自身的选择;他们也没有被凡庸的激情淹没,甘愿沉潜于造物的时光。”

近年来,“手艺”一词频繁被人们提起,也让人想起那些被遗忘的时光与坚持。侵蚀传统手艺的并非只有工业化,正如书中所说,中国曾经历一段片面反对传统的时光,导致手艺也被波及:

“20世纪60年代,当安田猛在益子开始陶艺创作时,大洋彼岸的中国手艺人却在经历大悲大喜、跌宕浮沉。因国家力量的介入,原本在家族、门派、地域间各自秘密传承的技艺,以大一统的方式得以整理和保全。然而,各种运动与风波如影随形,覆手又将它们丢弃、碾碎。80年代,中国重返世界舞台,商业化初露端倪,来自海外尤其是日本的大批订单,促成了中国民艺的黄金时代,从工厂到作坊,手艺人的数量不断攀升;但是与此同时,鱼龙混杂。这场狂欢以复兴国粹为名,以追逐财富为实,却并未真正着力于提升品质,最终仓促落幕。90年代末,各领域的工艺美术大师开始走出体制,创办工作室,淤积的创造力得到释放,并在21世纪的前两个十年逐渐形成气象。”

在浮躁中审视自身的中国人逐渐发现,传统手艺顽强地代代相传,如同太阳朝升夕落,人间晨钟暮鼓。这种看似单调、重复的劳作,却赋予手艺以神性之光。

三度“亚洲卓越新闻奖”得主张泉在《手艺之道:18种觉醒与新生》中所希望呈现的,除了手艺人的坚守,还有“民艺与设计”“传统与创新”“消亡与重生”等宏大命题,以此探寻手艺的空间与可能。也正因此,书中不仅仅展示手艺之美,还有手艺在当代的生存境遇,以及其存续发展中的个体故事。

书名:《手艺之道:18种觉醒与新生》

作者:张泉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品方:新民说

出版时间:2022年4月

书中采访的手艺大师中已经有人离世——2020年,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金山去世,享年81岁。他曾任苏州缂丝厂厂长、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馆长、苏州工艺美术研究所副所长,从事传统缂丝及研究工作五十余年。

书中写道:

“他相信缂丝还有明天,就像他曾那么坚定地相信,他可以一次次突破千年工艺的束缚,开创自己的时代。”

早在1963年,王金山就被邀请前往故宫,复制南宋的缂丝名作——沈子蕃的《梅花寒鹊图》和《青碧山水图》,历时三年,探索失传的古老工艺,成品几可乱真,被视为当代缂丝工艺复兴的标志事件。然而,“文革”使这些刚刚开始的尝试戛然而止。

直至1977年,在文革中被打压的王金山临危受命,完成了一幅其他人毫无头绪的巨型草书缂丝作品,才宣告自己的华丽回归。

缂丝极难表达草书的浓淡虚实和枯笔,千年以降,史无前例。王金山研究之后,决定将小木机改为大木机,然后运用自己首创的绞花线技法,将充当字的黑线按比例拆开,按照墨迹的浓淡,与作为底线的金线拼合起来,生成书法虚实相生的效果。

“在王金山的主持下,人们三班轮换,一个多月后,居然提前5天完成了这幅8米长、2米宽的巨型缂丝作品。”

此后的缂丝业得以复兴。王金山回忆的上世纪80年代初的景致十分动人:

“炊烟尚未散尽,一声机杼已经沿着姑苏城中交错的河道,咿咿呀呀地蜿蜒开来。旋即,正如雄鸡的啼晓,满城的机杼声蓦地扶摇直起,上万台木织机远远近近地相互应和,在夜空中氤氲起来。那是个过于疯狂的时代,人们毫无节制地投身于缂丝的狂欢中。太湖边泊满停航的渔船,渔民们不再编网、晒网,缂丝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重头戏。木匠也把卷尺、钢锯塞进床底的工具箱,作坊的地面不再铺满木屑,而是色彩庞杂的丝线。女人做花,男人打底,乐此不疲。”

这之中也有中日建交带来的交流合作:

“日本拥有巨大的和服腰带消费市场,而缂丝则是制作和服腰带的经典工艺,缂丝在苏州复兴,一时水到渠成。巨额利润刺激着这座古城,缂丝这项几近失传的古老工艺,突然演变成一场全民运动。几乎在瞬息之间,苏州兴起了五大国有缂丝厂,其他中小规模的厂房,尤其是家庭作坊,更加不可胜计。”

当时,苏州全城同时转动着上万台缂丝机,苏州缂丝的人数也超越明清,抵达历史之最。而对于王金山来说,这只是故事的开始。

王金山“固执地相信,已臻完美的缂丝工艺,还有革新的余地”。传统的缂丝作品,两面图案完全一致,即便在圣手辈出的南宋,也没有人能做到两面全异。但王金山经过苦苦研究,终于在1982年,王金山创作出缂丝史上第一幅双面三异作品《牡丹-山茶-双蝶图》,一面是牡丹,一面是山茶,轮廓相似,而图案不同,两面蝴蝶则略有差别。

这也不是结束,王金山又开始想象更具颠覆性的两面全异缂法。最终,他用两排经线合并,成为缂丝的一个面,巧妙地将纬线移开,两面的图案就可以各行其路,一面是任伯年画的寿星,一面是吴昌硕的篆体书法“寿”字,两面全异,浑然天成。

可惜的是,尽管王金山将千年以来按部就班的缂丝技艺推向巅峰,但伴随着的也是一个浮躁的时代。

“在作坊里埋头苦干的人们完全无心去理解这些缂丝顶尖工艺的变革。在王金山冥想失眠的那些夜晚,人们却只是希望按部就班地尽快完成每一件平庸的产品,换取一时菲薄的报酬。”

最终,这个曾经的全民行业在苏州渐渐消沉,几近消失。

缂丝自身的命运也值得感慨:

“从文人化到权力化,缂丝得到不世的恩宠,也在同时遭到毁灭。20世纪60年代,缂丝人曾试图以复制南宋顶尖的缂丝艺术为起点,复兴中国缂丝,却在时代面前失语;80年代,人们在巨额利润面前俯首称臣,误将自己认作工匠,终于忘记了缂丝本身的价值。或许缂丝注定是寂寞的艺术?鼎盛就是衰落,越繁华便越落寞。”

至于传承,同样令人遗憾。截止到接受采访时,王金山仍然找不到掌握其最高技艺的传人,即使有优秀弟子,仍然无法达到他的要求,毕竟:

“重要的不仅是技法,而是想法,怎样设计,怎样规划。还要有良好的书画修养。”

在张泉的探访之路上,见证了许多光荣,也见证了无数没落。比如景德镇,许多匠人终其一生只从事一种职业,这种近乎工业流水线的分工合作,促成了技艺的不断超越,瓷都得以历经千年绵延不绝。然而,也正是这种模式,让景德镇不断地自我重复,最终陷入困境。

也正因此,安田猛才那般可贵。

“他让许多曾走投无路的年轻人知道,还有另一种未来可供想象。”

每一个受访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正如书中所写:

“受访者们几乎都谈论过‘手艺’的演变——不只是书本上记录的历史,更是从创作者的角度出发,由手及心所理解的真切的嬗变;他们大多慷慨地分享了各自思考的角度、尝试解决问题的种种方法,也毫不避讳自己长期的纠结与彷徨、持续的挫败感,以及由此换来的灵感迸发的瞬间。”

值得一提的是,故乡是他们口中的共同元素:

“物理的或者精神的,一处空间、一个地方、一些记忆,独特的声音、触觉、味觉或者感受。那往往是他们创作的精神根源,或者冥冥中难以解释的情愫,他们因此最终成为自己。”

手艺本质是一门艺术,也是对美的创造和表达。从这一点来说,《手艺之道》所访问的18位“手艺人”,所改变的并非只有自身耕耘的领域,更有人类的审美。手艺之道也并非只有坚持的匠心,更有对美的孜孜以求。无论是缂丝、印染、木作、陶瓷等传统手艺,还是空间规划这样的“新手艺”,最终的指向都是美,它超越一切,从未成为共识,却在潜移默化中成为人类得以前行的力量。

图源 |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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