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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是“爱情神话”? | 专访导演李睿珺

2022-08-16 17: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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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李睿珺 楚尘文化 楚尘文化

《隐入尘烟》无疑是今年最引人注目的院线电影。这是导演李睿珺的第六部剧情长片。影片在豆瓣“一周口碑电影榜”持续霸榜四周,评分8.4分;自7月8日上映以来,票房已突破1700万。

影片讲述了马有铁与贵英夫妇在西北土地上耕作的日常。正因将镜头对准乡村与农民,影片显得尤为难能可贵。与此同时,影片呈现的乡土文化,也在城市年轻人主导的影迷群体中激起了反思与审视。影片在何种意义上是真实的?它脱胎于怎样的生活?本文为楚尘文化编辑部对李睿珺导演的专访。

▲ 电影《隐入尘烟》导演李睿珺

01.

“所有的爱情最后都会变成亲情,但肯定是有爱情的。”

楚尘文化:首先,想和导演讨论影片里的一个情节,有铁(老四)是一个温和耐心的人,但在收割麦子时呵斥了贵英,设置这个情节有什么考虑呢?

李睿珺:老四是担心麦子,因为当它们滑下来,麦粒就会重重地砸在地上,会损失很多。对于老四来说,他要依靠另一个人,因为如果他每次把麦子放上去再摆好,很有可能需要再下来,一捆一捆地往上拿,过程中就可能会把那些麦子踩下来,所以他希望贵英帮他把麦子递上去。但实际上,贵英是没有能力把它递上去的。他一次次看到贵英重重地把麦子摔到地上之后,就发脾气了。

发脾气一方面是为了突出老四他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麦子,他不想浪费掉那么多。另一方面是用来表现这个人物,他其实不是完美无缺的、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其实他也会发脾气,他也会推倒贵英,他可能也会潜意识里期待他的妻子是一个有健康体魄的人。但是他把他妻子推倒之后,好像很快又意识到了,因为他看见身后的人在议论,他觉得他为什么好像变成了跟他身后的人一样的人。

当他试探性地去拿麦子的时候,贵英猛地往后缩了一下,以为老四伸手是要去打她,虽然老四只是去拿麦子。缩了一下之后,贵英的裤子就由干变湿,湿的印记越来越大。这也是交代贵英的尿失禁是从哪里来的,她可能从小被打,所以别人一伸手的时候,她会很紧张、很害怕,她可能就会往后一缩,在高度紧张和恐惧当中,就会尿裤子。所以这场戏有好几个功能在里边。

我们在前面也铺垫了,比如老四和贵英在桥头那天晚上,贵英拿着一瓶热水等老四回来,老四刚要伸手给她披大衣,贵英也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因为当别人伸手的时候,贵英总是以为别人会打她。他们两个人在麦子地里面讲到说她小的时候,因为给过老疯子一个馒头,被她的哥嫂“美美地打了一顿”,半个月了都不能走路。因此我们知道了贵英的过往,和她的尿失禁等一系列问题都是从哪里来的。其实影片中做了很多类似于这里的、相对比较隐秘的铺垫,来交代前置的问题。

楚尘文化:很多年轻人看了这部电影,大家会争论有铁和贵英之间是爱情还是亲情,您是怎么看待的?

李睿珺:当然是爱情啊,肯定是有爱情。最初可能因为他们两个人感知到对方是有相似命运的人,所以他们的关系一开始是建立在相互的怜悯和同情的基础上的,觉得应该给予对方陪伴和温暖。但是后来,他们其实有一个相识、相知到相爱,最后到相爱到相守的过程。当然一开始他们肯定不是爱情,但是慢慢地发展到了爱情,而不光是亲情。所有的爱情最后都会变成亲情,但是肯定是有爱情的。

楚尘文化:您的电影拍得非常的克制和干净,这是您的一种作者性吗?如果换一个题材或剧本的话,您还会保持这种视觉风格吗?

李睿珺:每个导演对视觉的处理有他一贯喜欢的方式,这就是观众们看完形成的所谓作者性,好比一个人喜欢穿某个颜色、款式的衣服,或习惯了某种口味的食物。它一定有创作者基础的审美在里边,势必就会有一些他喜欢的处理方式。对于我个人来说,我可能不太喜欢那种洒狗血的处理方式,也不太喜欢极其煽情的处理方式,我觉得要尽量保持客观、冷静地去呈现、或者接近事物原本的样貌,让观众去感受情绪,而不是刻意地去用人为的手段去烘托情绪,我觉得要尽量保持克制,这是我一贯处理各种题材的方式。

至于干净,当然,任何地方都有脏乱差,但是再贫穷的人,也会把自己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很利落,这反正是我日常看到的情况,哪怕是再破旧,再狭窄,大家也会努力把自己的屋子收拾得很整洁、很干净。所以我觉得,不管是外部环境的干净也好,从内心的角度来说也好,我都还是想做一个相对干净一点、纯粹一点的电影。

02.

“土地无私地给予人类一切。土地不会嫌弃他们。”

楚尘文化:电影主人公的品质很美好,对待生活的态度也很诗意。您觉得这和他们身在土地、乡村有决定性的关联吗?老四、贵英他们能代表您眼中的农村人吗?

李睿珺:他们是一部分。他们当然不能完全代表农村人,因为农村也有各式各样的人,不同收入状态、不同生存状态的人都有,老四和贵英只是代表某一类的人群,只是某一部分的群体,他们不能够完全代表乡村,就好比我不能代表所有的导演一样,我做的电影只能代表这一类电影,不能代表所有的电影。

老四和贵英他们俩的生活一直还是基于跟土地建立的紧密关系上,周边的人可能已经不耕种了,比如他们把土地租给了张永福,依靠地租来获得生存的保障。但是老四和贵英还是停留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跟土地发生紧密连接,去开展他们的生活,获得物质生产的资料,所以他们在土地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劳动,让他们感知自然、感知万物的能力更敏锐。

因为看到土地无私地给予人类一切——不管你是有钱的人,还是没钱的人,不管你是什么样身份的人,其实你都可以在土地上展开你的生活,你可以在土地上耕种,你也可以在土地上收获,你可以在土地上歇脚,你也可以在土地上建立你自己的居所。土地不会因为你的身份驱逐你,甚至他们俩在桥头的时候还是会被周边的人嫌弃,但是土地不会嫌弃他们。所以,他们也拿感知到的这种土地对待他们的方式,去应对周边的人。这个是他们跟周遭人不太一样的方式,这些方式其实是他们日常的生产生活方式中来的。

可能城市的人有城市的人去应对和处理情感的方式方法,农民有农民的处理方法,如果是一个草原上放牧的人,就有草原上放牧的人处理情感、处理爱以及处理万事万物的方法。不同的生产生活方式,一定会决定他们处事的方式方法是不同的。

楚尘文化:您之前接受访谈说,像老四和贵英这样的人,在以前的农村是更多一些的,您的电影主要是基于您小时候对农村的印象吗?现在的农村有没有什么变化?

李睿珺:不完全是小时候的印象。老四和贵英这样的人,不管是过去和现在其实都有,只是他们变成了少数,因为他们的人生际遇,反而使他们保持了更加纯粹的、人最基本的一些本性的东西,比如说善良、淳朴。这其实是每个人都与生俱来的一种品质,但随着人的生活生产方式的变化,它就丧失掉了。比如说周边的人,因为他们现在不耕种了,在城镇化的过程中,他们处理事情的方法、看待事情的方式已经发生变化了。他们不断被外来的信息、周遭更加新鲜的信息吸引。人类在不断进化的过程中,势必会丧失掉一些东西。

但可能老四和贵英他们是进化得比较慢的人群,他们没有办法接触到更多现代化的信息,反而因此把最原始的人的状态保留得更好。周边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离开村子,有的人去外面生活,有的人在外面打工,他们已经受到了更多城市文明的影响。城市文明可能跟乡村文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体系,那就决定了他们的心态会发生一些变化。

楚尘文化:您本人也同时体会过农村文化和城市文化,这两种文化给您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农村文化会更纯洁、更有价值吗?

李睿珺:两种文化都有它的优势和弊端,是不同的。我们没有办法说哪一种文化更好,也没办法简单定义哪一种文化更先进。我们所有的城市文化的母体还是乡村文化,毕竟我们是一个从农业文明走过来的国家,我们所有的文明,都是基于农业文明演化出的新的文明形态,包括城市文化。

我一直说,乡村文化可能跟土地的连接更紧密,乡村文化其实是个种植文化,它能够清晰地感受感知到万事万物的由来,粮食的由来、生命的规律,它对自然、土地这一切的感知力会更敏锐。但是在城市,我们就特别依赖科技的工具,比如说我们想要了解天气是去查天气预报,而乡村可能是从日常生活中,总结出一套看待自然的方法。

城市是一个购买型文化的体系,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用物质去购买的,好像有钱我们就可以办到一切,就可以购买一切,我们不直接去参与物品的生产。比如乡村的人种棉花,我可能还纺布、用布做成衣服,我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我知道这件衣服的由来,我对它的情感自然不一样。但是城市就觉得,衣服只是我花钱买来的,我不喜欢就可以丢掉,我不需要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食物,我不吃就可以倒掉,我不需要知道每一颗粮食是怎么生产的。所以说他们对爱、对生命、对很多事物的感知是不一样的。

我们住房子,好像只不过是花钱买的,和土地无关,但是其实城市里面的一切也是跟土地有关系的。因为房子也是要建在土地上的,我们的砖,我们的水泥,也都是来自于土地上的山石,甚至我们的钢铁也是来自土地里面的元素,我们汽车里面加的油,也是土地的血液。

因为这一切是购买的,所以人们感知不到这一切真正的来源,这种思考模式跟乡村是完全不一样,它形成了两种不一样的文化体系,两种不一样的待人接物的方式,所以说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文化。

楚尘文化:影片里水流的意向也很重要,比如贵英到水里洗澡,比如抽血、小便,这样土地和水流两种意象的组合是您刻意设计的吗?

李睿珺:因为万事万物好像都离不开水,也离不开土地,离开了这两者,生命就没有办法形成。不管是人还是植物也好,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水又是不断流动的,不断变化的,冬天它是冰,冰就是休眠期的水,冰苏醒了,它就变成了水,水睡着了就会变成冰。但是最终水又回到了土里面去,它又被土吸进去了,回到了我们看到的房子——那些房子都是吸饱了水的土——在烈日中的泥巴,吸饱了水就可以变成砖,变成墙,最后变成房子。

水、土是我们人类不可缺少的东西,一个是流动的,一个是静止的,好像在不变化的母体上,一切又都在变化,人的血液也是一样,人好像外在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可能内心一直是涌动的,涌动着很多血液。

水也是我们铺垫的贵英和老四情感的变化,就好比是那些结了冰的水一样,慢慢地融化,慢慢地流淌,土地经过浇灌,出现生机。

我们当时的作曲也是这样考虑的。我说我要一种相对克制的,但是又有温度、有情感,不煽情的东西。我不想要交响乐,我不想要铜管乐,我希望是弦乐和弹拨乐,它有一种汩汩流动的感觉,就好像人身体里面血液不断涌动。我们的音乐也体现了流动感,一开始他们的情感的建立是在桥头上,然后他们洗澡发展情感,最后贵英还是掉到水里面淹死了,她被水带走了生命,这一切其实有多方面的考虑。

03.

“我觉得苦难对于生活是一种常态。”

楚尘文化:您谈您的电影时,一直都很哲学性地从物质推及人,但是现在关于影片的很多讨论,因为恰好也赶上“二舅”视频走红,可能会聚焦到两位主人公经受的苦难上,您会觉得偏离了您拍这部影片的本意吗?

李睿珺:我觉得可能每个人在不同的地域,我们面临的苦难是不一样的。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活着很轻松自在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苦难,贵英有贵英的苦难,老四有老四的苦难,二舅也有二舅的苦难,只是说他们用了不同的媒介,让更多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苦难。

我们能不能去正视我们自己乃至我们身边人的苦难?当我们自己有勇气正视苦难的时候,苦难才有可能被改变,才有可能被消灭,当我们没有办法正视苦难的时候,苦难就会一直存在在那里。

我觉得苦难对于生活是一种常态。比如说一个扫马路的清洁工,他可能面对的苦难是每天很早,半夜就要起来去打扫卫生,赶天亮前,不管风吹雨淋,他都要去做这个工作。比如说,此刻我在咖啡厅,星巴克的服务员他可能从早到晚只能站着,不能坐着,从早上要一直工作到晚上。对于有铁和贵英,就是他们被周遭人用目光去区隔,在这种不解当中,他们要如何去鼓起勇气展开他们新的生活,这是属于他们的苦难,有的苦难是精神上的,有的苦难是肉体上的,有的苦难是物质上的。

楚尘文化:您之前访谈也说过,您拍到的那些村民们,可能他们自己不会看到这部片子。您有预期过您的影片是给城市中产来看的吗?

李睿珺:没有,它是拍给所有人看的。但对我来说,我并没有期待具体的观众是谁,它的观众应该是所有人,我觉得只要是人类,他都能够看懂这个故事,都能够感知到人物生存的不易艰辛,能够感知到他们情感的美好,我觉得这应该是所有人都可以看懂的。

只是恰巧,现在上映的窗口期正好是我所拍摄的这片土地上的人最忙的时候,是最农忙的时候,乡村里面又没有电影院,如果他们要看这部电影,可能要花一天的时间,一大早去坐公共汽车,坐40分钟去县城,看完这个电影,再等公共汽车后花40分钟坐回家,而且公共汽车一天只有六七班,车是经过村子通往县城的,不是随时随地都会有。所以说对他们来说,在最匆忙的时间,要花这个时间去看一部电影是比较难的,不太现实。

假如冬天大家比较闲的时候,可能就会去。在冬天,一些村民可能在县城里会有房,有时也会有农村的流动放映,他们也会去看电影。当然还有电视,比如说电影频道,一些网络平台,他们可能也会看。

楚尘文化:您是一位80后导演,之前的第五、第六代导演也拍了一些农村土地上的故事,您怎么思考您和他们的关系和区别?

李睿珺:第五代导演早期关于土地的故事,大部分是改编自小说;第六代导演到县城比较多,真正关于土地上某个村子的情况,相对来说比较少。反而是80后的导演,真正拍村庄里面的人更多一些。而且80后的导演基本上会自己写剧本,根据土地上人的讲述,写真正生活在土地上的人的故事会比较多。甚至可能好多80后的导演,会选择(不用职业演员)拍摄他们自己生活的村庄里的人,让他们去演绎村庄里的事,这可能是80后导演跟第五、六代不太一样的方式。

楚尘文化:聊到改编剧本和原创剧本的事,您改编过苏童老师的小说,也原创过剧本,这两种体验有什么不同?对80后导演更喜欢原创剧本这个趋势,您怎么看?

李睿珺:首先我鼓励原创,当然如果有好的小说,也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更进一步去创作,也是非常好的事情。但有的时候改编也没有那么容易,有各种机缘,可能恰巧你看了一个小说,它的版权已经卖给了其他的公司,有时可能会有很复杂的原因,你不一定能把你喜欢的小说变成电影。但原创相对来说,可能更容易抵达一些,你更容易完成它,也更容易驾驭。

对于我来说,我觉得不管是原创也好,还是改编也好,重要的是,它是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假如说是改编,也是创作者看到了另一个创作者,他表达的东西恰恰是你想表达的,你们俩之间建立了对很多事物的统一认知,或是达到了某种相似性和一致性时,才有可能形成一种改编。改编是两个人用不一样的方式去讲述一件事。原创是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去讲一件事,是合力和独力的区别。

但不论如何,它最终还是由无数人共同去完成的结果。因为电影是一个群体性的工作,只是说它的源头上,可能是一个导演的原创,是导演自己对生活、对万事万物的感知。而改编可能是你跟小说作者两个人的碰撞,不管是什么样的一个碰撞,最终都是要回到银幕上去,和观众去碰撞的。

楚尘文化:现在的文学您觉得能不能滋养您的电影创作,您有没有喜欢的作家?

李睿珺:肯定会有,很多文学作品有帮助。喜欢的作家也很多,比如老一辈的苏童老师、余华老师、毕飞宇老师、莫言老师。再年轻一点的,比如这几年的作者,像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他们都写得很好。

其实不管是文学也好,电影也好,除了改编的合作以外,我们最紧密的连接都是生活。大家都是去感知生活中的万事万物,然后一个用文字表达,一个用影像表达。我们都是在表达我们对生活的认知、对人的认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04.

“老四和贵英不完全是一种神话,而是基于日常的存在,只是现在这样纯粹的爱情好像越来越少了。”

楚尘文化:回到老四和贵英,我发现您特别会比喻,说他们之间像是种子遇到了土,萌发了爱的能力,从关爱升华到精神之爱,重新认识了自我的价值。有人觉得这整个过程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爱情神话”,您怎么看?

李睿珺:所有的神话也是从世俗生活中诞生的,是在世俗生活中演绎和升腾出来的,神话的一切都是基于对现实世界另外一个层面的想象,但是它前提是现实,因为神话也是由人创造的,对吧?神话不可能是脱离开人这个载体单独存在的,可能有人的地方就可能会有神话。

其实你讲的这个问题,就是大家觉得是不是把老四和贵英作为了一种过于理想化的存在。但是现实生活中,其实也一直都有吧。你核酸的时候,碰见一对老头老太太,两个人牵着手,你就会觉得很感动。一辈子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牵着手?两个年轻的情侣也不一定是这个样子,那是生活呢?还是神话?

比如说像我的爷爷奶奶,他们两个一辈子情感关系就都还不错。

我记得我小时候,在甘肃农历春季大概三四月份有一个节日,全家要摊煎饼,像端午大家要吃粽子一样,摊煎饼是为了纪念女娲补天,摊的煎饼是要给女娲拿去补天的,好比吃粽子是为了把粽子投到河里,不希望鱼把屈原的尸体吃掉,它是一个美好的意愿。

那时我去我姑姑的婆婆家玩,姑姑的婆婆就给了我煎饼,我回到奶奶家,奶奶看见我吃煎饼,就问我哪来的煎饼,其实就是她亲家给我的。奶奶她不会做煎饼,但知道爷爷喜欢吃煎饼,爷爷不在家,她就问我能不能以我的名义去讨几块煎饼。奶奶她是一个老人家,不太好意思张口去问亲家讨几块煎饼,而我是小孩子,其实主要就是替她讨给爷爷的,我就去讨煎饼了,虽然我很不情愿(笑)。回来她就把这个煎饼留给了爷爷,这就是她对爷爷的爱的一种体现方式,一辈子她都是这样子的。

生活中总有这种陪伴终生的、浓浓爱意延续的夫妻存在,但是也不是每对夫妻都会这样。我觉得对贵英和老四来说,它就是一种乡村生活的常态吧。我的父母也是经人介绍的,他们年轻的时候在一个村子,现在也生活在一起,而且我村子里父辈的、爷爷辈的大部分人都是经人介绍的婚姻关系。我觉得城市里面也有这样子的人,相互恋爱了,可能两个人会一直在一起。

当然在不管是乡村还是城市、过去还是现在,也会有夫妻因为各种摩擦没有解决掉,会离婚之类的。但我还是觉得老四和贵英不完全是一种神话,而是一种基于日常的存在,只是我们现在觉得这样纯粹的爱情好像越来越少了,所以它出现时,大家会觉得它是一种神话,其实是我们把日常神话了。

对于贵英和老四来说,他们不是俊男美女,也没有多高的物质水平,两个人不是富家千金和富家公子。我们把爱情中的一切杂质,比如外在的房、车、彩礼滤掉之后,爱情是什么?爱情其实就是清澈见底的水、平淡的河流,爱最后一定就是长情的陪伴。

楚尘文化:今天这样的采访您已经经历了非常多次了,这是您预想过的状况吗?这部片子的宣传工作是不是和之前的影片挺不一样的?

李睿珺:每部电影上映期可能都会接受很多采访,这是导演的工作,要去通过采访、不同的宣传,让观众知道有这么一个电影,他们才有可能说有没有兴趣去选择观看。对于一个导演来说,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一部电影不是说完成了放在硬盘里就算完成了,电影很重要的是要在银幕上去绽放,要让观众看到,要听到观众的声音,电影的整个艺术形态才是完整的,如果一部电影没有上映,只是完成了,它的艺术形态只算是完成了一半,因为它的传播也是很重要的,宣传也是传播的一部分。

当然有一些超出我们预期的情况。我们原来认为这部电影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可能会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因为我们去拍两个普通人的情感故事,又是那么平淡如水,年轻人会不会接受?而且电影里有大量的劳作,比如说耕种和建造,是不是大家会看起来比较枯燥?

但是没想到,后来很多的观众都还觉得不错,他们都能够接受,因此他们又给了我们很多鼓励,比如天天有人在微博上发评论,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在评论电影。很多观众也说因为排片比较少,他们有时可能要坐一个多小时、两个小时的车,去很远的电影院,在一个很不友好的时段去观影。既然有这么多观众在支持,我们就和宣传的同事决定,一起再努力努力,通过一些宣传的手段,能够让电影院多给一点排片,能让这些观众不要那么辛苦,能在自己家周边的电影院、在一个相对适合的时段看到它,我们觉得我们应该更加努力地再去做一些这样的工作。

楚尘文化:那最后的效果怎样呢?

李睿珺:现在的效果也肯定是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现在也还在上映。可能这几天没什么排片了,百分之零点几,但我们还是在呼吁说看能不能做一个长线的放映,因为有一些观众除了周末没时间看电影,但周末我们的排片又很少,我们还是希望能形成一个长线的排片,让大家能够在休息日或相应的时间段内,能有机会通过银幕看到它。

文字 | 楚尘文化专访李睿珺

图片 | 电影《隐入尘烟》

编辑 | 谢永言

原标题:《《隐入尘烟》是“爱情神话”? | 专访导演李睿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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