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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旗”有多好玩?曾让清华园里的人抢疯了
原创 袁帆 人文清华讲坛
如果有人告诉你,1930年代的清华园里,曾出现一项又要“爬树”,又要“抢夺”的体育竞赛,你或许会感到难以置信。然而,这是真的!这项由学校组织的竞赛被称作“夺旗”,与“斗牛”“拖尸”齐名,都是已失传多年的清华另类体育活动。
“斗牛”因参与范围较广,流传了许多佳话;“拖尸”(toss:摇荡)因包含着损害心理健康的因素,也留下不少争议。而 “夺旗”,因为本身的规矩多,并有一定条件限制,加之鲜有相关的影像留存,故而不为人们所熟知,成为清华体育史中一个“只知其名,不知其详”的传说。
夺旗是一项什么活动
在一篇为纪念清华百年校庆而编纂的《清华体育史话》中,对“夺旗”活动有这样的介绍:
夺旗竞赛也是学校组织的活动。校庆前,学校在大礼堂前草坪里的一棵大树上挂起旗子一面,让各级组织代表队,一块上去夺旗,并设规则如下:
(1)每级必须有二十人参加;
(2)每人必须着本级级服;
(3)不准带有伤人之举;
(4)必须着橡皮鞋;
(5)夺旗时各队距旗须俟于相等之距离;
(6)夺旗时必须待评判员发令后始能前进;
(7)夺旗时只须徒手不准持任何器物;
(8)夺旗时不准拳足踢打;
(9)夺旗时有人将旗抢得,评判员已发判决令时,其他人等即不得再夺;
(10)夺得此旗后,即可更换锦标旗,由得胜级保持一年;
(11)夺得此旗之级于每年一月一日必须持旗在校内绕行一周,其时间可保守秘密,其他各级有抢夺之权;
(12)夺得锦标旗之级,须严密保存之,其他各级于一年内可随时侦知其藏旗之所而夺取之。
由此可知,“夺旗”是一项由学校组织的正规体育竞赛,与活动有关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有所规定。首先是时间,大体是在每年四月举办校庆前后,亦即“一年一次”;活动地点指定在大礼堂前的草坪上;参与的人员是以年级为单位,每个年级派出20人。如果以四个年级计算,就是一项同时有80人参加的大规模竞赛,场面颇为壮观。
简而言之,“夺旗”就是这样:在一棵大树上挂一面旗帜,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参赛的所有人同时从起跑地点冲向大树,看谁先爬上大树,能最后将旗帜抢到手中即为“胜利者”,学校就会换发一面“锦标旗”给获胜的年级,“由得胜级保持一年”,来年再战。
由于这是一项涉及集体荣誉的竞赛,同时又是一项贯穿“团队精神”和“个人能力”于一体的游戏,因此激烈程度自然非同寻常!根据规则可以设想,为了能在众多竞争者中“拔得头筹”,除了要奋勇当先外,还要设法阻止其他竞争方接近目标,谁“冲锋”,谁“助攻”,谁“打援”,都要事先有所部署与演练,参赛各队必须制定战略战术才有获胜的可能。即使如此,最终的结果仍然存在极大的偶然性。
在这过程中间,“冲锋者”要努力使自己尽快靠近大树,这需要发挥短跑能力,争取用最快速度跑到树下。至于能不能率先爬上树去,那就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了,既需要同伴的“助攻”帮助攀爬,又需要“打援”,依靠同伴化解其他队的阻挠与破坏,最后还需要个人的勇气、机敏、体能和运气。总之,最后能在几十个人里脱颖而出,爬上大树夺得旗帜,肯定是要经历过一场“有我无他”的争夺才能办到!
早期清华大草坪中间是有几棵大树的
一组夺旗的纪实照片浮出水面
充满对“夺旗”的好奇,我开始四处搜集资料,然而始终没找到过相关影像。冥冥之中,好像是得到上天特别的眷顾,我在清华110周年校庆前收到一位颇具传奇经历的朋友发来一组老照片,是原属于1934年清华土木系毕业的曹兴祖先生遗存之一部分。这位朋友在偶然收藏到以后加以研究,但一直没搞清楚其中的几张体育类照片,在清华历史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希望我能协助解开谜团。
从照片拍摄的场景看,可以确定地点是清华大礼堂前的草坪,而上面的人物显然正在进行一项激烈的竞赛活动。其中最突出的动作特征就是一群人紧紧围向一棵大树,而有一个人正在拼命往上爬……
结合前面关于对清华“夺旗”竞赛的规则介绍,我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传说中早年清华的“夺旗”吗?如果按照逻辑关系排列,这几张照片基本上完整地表现了“夺旗”的全过程。
大礼堂前:一声哨响,冲向目标
第一张:礼堂前的大草坪靠近科学馆一侧围满了观众。随着裁判一声哨响,夺旗比赛开始!几路人马从不同方向冲向一棵大树。照片左面有一个运动员跑得飞快,明显是要绕到大树的后方去抢先攀爬。
一位夺旗手突出重围开始上树
第二张:在一棵大树下,聚拢着很多的学生,混杂着不同颜色的衣服,说明他们是分属于不同的年级。树的一侧可以看到有一个队员在己方队友的保护下开始攀爬。而其他竞赛方队员还在拼命靠近,意欲做最后的争夺。
阻挡对方队员接近目标
第三张:在外围,激烈的“搏斗”也在同时展开,分属不同阵营的“助攻”队员抱在一起,拼命阻止对方靠近大树。
在激烈争夺中一名队员爬上树去
第四张:可以确定是在大草坪上从东向西拍摄,背景是著名的清华科学馆。在这棵大树下,少说也有二三十人纠缠在一起。虽然照片无声,但各方人物以不同动作、姿态所构成的现场气氛,却好像让我们听到了呐喊声、助威声,激烈程度跃然画面之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穿白色服装的队员已经成功突围,占据了有利位置,他的左手正勾住一个大树杈,只要再一使劲,就可以攀爬上去,要夺取的旗帜应该就在上面。
“夺旗”规则中的要素在这几张照片中都能找到,但“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相应的文字证明,缺乏关键的信息支撑,在说服力上就还存在“软肋”。严格说来,我对这组照片的解读仍然只能属于“假设”的范畴。
于是我试图在清华史料中继续寻找答案。经过对清华早期校刊的不断仔细筛查,终于在1934年版《清华年刊》的“校庆活动专栏”里发现了一张关键照片,上面赫然标注着“级际夺旗”四个字。
这一刻,我再次感受到“功夫不负有心人”带给人的喜悦!虽然不能直接判断这与那四张老照片是否属于同一次活动的写真,但画面上呈现的场景如出一辙,将此作为那组写真也是“夺旗”竞赛的佐证毋庸置疑,可以说是“板上钉钉”。这些沉睡在逝去岁月中的影像堪称“弥足珍贵”,再现1930年代“夺旗”竞赛的真实场面,终于帮助后人找回了这项已经失传多年的清华人文记忆。
1934年《清华年刊》的“级际夺旗”照片
结合这几张老照片,我们再来读下面这段出自1936级(第八级)唐宝鑫(1915—2001)先生对1933年清华“夺旗”竞赛的回忆,就好像穿越时空,重新回到90年前那热火朝天的“战斗”现场:
礼堂前草坪上,当年有一棵大树,树梢上悬有一面小校旗,离地面约有两丈。大一至大四,四个年级,每级20人,共80条汉子,围成一个圈子,站在树的四周。马约翰先生哨子一响,80人齐奔树前,蜂拥一团,乱拉乱扯,谁也休想上去。八级入校不久,犊不畏虎,除有方左英、晋普、彭永馨、韩鸣等彪形大汉外,还配备了荣千祥(高棠)、李琇琳、张英骏等轻骑兵。混战半个多时辰,难解难分。忽然间,地理系张英骏从圈子外面一个箭步踏上大四黄胖儿(仕林)的肩头。说时迟,那时快,没等黄胖儿醒过闷儿来,张英骏早如飞猱轻猿般蹿起身子,双手够住一条高枝。正当几十只巨掌伸出拉他双脚之际,他一个鹞子翻身,两脚紧紧钩住更高的枝头。尽管下面的各路汉子鼓噪不休,张英骏却已从容摘下校旗。这时欢声雷动,八级夺旗成功的一幕永远记入清华史册。
当年礼堂前见证夺旗的大树
除了一年一度的全校性“级际夺旗”比赛外,年级内部的“夺旗”也曾有之。根据1938级(十级)吴承明(1917—2011)先生的回忆,在1936年春天全校运动会之后,“十级”又单独组织了“年级运动会”。除了田径、球类项目外,还组织了“拔河”“夺旗”等几项特色比赛。关于“夺旗”,他的回忆如下:
红旗是事先挂在大礼堂前草坪中央的树上。文法方和理工方各有一百余人,分据草坪南北。一声令下,蜂拥而前,你推我挤,齐到树下。目的是把对方挤到圈外,本方占领里圈,抬着爬树者捷足先登。一方有人上树,对方就拼命把他拉下来,这就需要爬有爬的技巧,拉有拉的道道儿。前队失败,再换生力军上去。如此里圈外圈,几度易手;抬抬拉拉,几番上下。突然赵疯子(儒洵)踏上同伴肩膀,一跃而上,对方赶紧拉住他的腿,“疯子”连蹬带甩,缩身,收腿,竟爬上去。可是,正欢呼间,对方也爬上来一位猛将,想把“疯子”拉下去。惊叫,喝止,警告,鼓励,呼声四起。但见赵疯子矫若猿猴,敏捷上升,转眼间已红旗在手。
要知道,十级当年总共只有317名同学,竟然出动了200人参与这项竞赛,可见“夺旗”的吸引力有多大,参与度有多高,在那届同学心中留下的印象又是多么深刻!
从这两段亲历者精彩的描述中,可以看到“夺旗”确实是一项突出个人综合能力又需要团队配合完成的集体项目,整个过程也基本符合我们对“夺旗”项目的理解。略有区别的是,“级际”比赛是四个队,“年级”比赛只分两方,参赛人数也有些差别,其它主要规则都是相同的。
历史记忆的有益启示
“夺旗”这项体育活动在清华源于何时,是原创还是拷贝,在校史资料中并无记载。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主要出现在“国立清华大学”的最初年代,一直到抗战爆发后被迫中止,以后在西南联大和抗战胜利复校后都再无重现。从运动特征上看,既有田径项目要求的速度,又有橄榄球要求的强对抗性,所以受外来文化影响的印记较深。
但就是这样一种“名不见经传”的体育竞赛,却受到校方的支持。在这中间,清华体育元老马约翰(1882—1966)的作用一定不可忽视,从他亲自执裁“夺旗”这一点来看,这类竞赛可被认为是符合其体育教育理念的。由此,作为那些年清华校庆的一项保留节目,“夺旗”曾经引起校内外广泛关注,这一点从两段出自不同人的记载中可以得出相同印象。
在1937级(九级)《级史》中,当年的毕业生曾用春秋笔法这样记载:
(1934年)4月29日:夺旗争长,联以蹙我,益慨,争愈烈,几获;胥无成。是役也,勇士二十。曰:叶衍鑫、陶克原、王业俊、高葆琦、洪道揆、张启亮、马惕乾、彭弘、曹承慰、誉文德、陈剑芳、陆钦尚、何怀祖、胡光世、邵遵贤、王槐清。
(大意:1934年校庆日举行“夺旗”竞赛,九级派出二十人首次参与,遭到“六、七、八级”联合围阻,争夺十分激烈,差一点获胜。)
而在著名历史学家,1934级(六级)夏鼐(1910—1985)先生的日记里,竟然也可以找到有关于这次“夺旗”的私人印象:
1934年4月29日 星期日
今日是学校纪念日,坐不下去读书。上午骑驴到燕京去,邀学德、德煊来参观夺旗。下午看女子排球及化妆表演。
“爬树”“夺旗”“斗牛”,完全颠覆了以往对民国时期大学“斯文书生”的惯常印象,给我们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原来当年的清华学生竟然是这样:“静”可文质彬彬,埋头读书;“动”则赳赳武夫,你争我夺。
或许,正是这种通才式教育实践和多样性的体育训练,才使得那一代清华学子读书不忘救国,在“一二·九”运动中,面对反动武装军警,毫不退缩,敢于出手,抢回被捕的同学;也使得他们在抗战的烽火中,不畏颠沛流离,千里跋涉,到西南联大去延续中华民族的教育薪火。可以肯定地说:从象牙塔中走出来的学子们,能够迅速适应过往无法预见的环境巨变,包括“斗牛”“夺旗”在内的所有体育锻炼一定功不可没!
如今,这些颇具特色的体育“游戏”虽然早已在中国的大学中绝迹,但项目中包含的价值取向和文化倡导仍然值得人们认真对待,特别是其中蕴含的“提倡合作”“敢于竞争”“屡败屡战”“绝处求生”之理念,明显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精神具有契合之处,毫无疑问仍存在发扬光大的历史价值。
文中图片除注明出处外,
均由朴铁军先生、黄伟先生提供,
在此一并鸣谢。
原标题:《“夺旗”有多好玩?曾让清华园里的人抢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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