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奈美惠谢幕红白：歌姬时代的开启者与终结者

1

2017年12月31日，日本NHK演播厅，第68回红白歌会现场。

屏幕右上角出现了“25年の轨迹”的字样，接着是安室不同时期的打歌现场。

接着场外连线，一束白色的追光射入层层叠叠的舞台上，镜头向着光线发出的方向渐渐平移，安室奈美惠一袭白衣，在相当于日本春晚的红白歌会上，安室奈美惠时隔多年后的回归也是最后一次出场，没有伴舞，也没有炫目的舞台效果。

“I’ll be your hero……”

举着话筒，安室唱起了她在2016年发行的奥运单曲《Hero》，嗓音一如既往的稳定。她没有泪洒舞台，没有搞整个演艺圈送别天后的戏码，甚至连为时不久的采访中，她也只是冷静而克制地感谢。这次的谢幕演出，也正是她一以贯之的低调和简约。

然而就是这个低调到无以复加的歌手，却在日本公信榜的唱片销量年榜上把去年解散的传奇天团SMAP、靠着专辑内握手券冲销量的AKB48及其他48系团体，以及日本数不清的男子、女子偶像牢牢踩在脚下。

2017年，安室奈美惠的引退精选《Finally》以近190万的销量傲视群雄。而这张专辑200万以上的销量已成定局，这也是既可苦可乐2006年的精选之后，日本时隔十年的又一张200万专辑，也有可能是日本历史上的最后一张。

时间回到3个月之前的9月20号，这一天是安室奈美惠的40岁生日，她在自己的个人网站上，宣布了2018年9月16日，出道26周年当天退出娱乐圈。霎时间日本的所有网站和电视台，不管是报道地震等时事还是挖掘偶像们的花边，头条全部换成了“安室引退”的消息，甚至SKE48的女偶像田玲音名看到安室引退而大哭的视频片段都被队友上传到网络。

媒体的动荡和她本人的低调对比是强烈的，哪怕精选专辑《Finally》，专辑内页和歌词本竟然也一张写真都没有，且只推出了一个版本。

安室奈美惠的这个决定，是日本歌姬时代结束的标志。而这个时代曾经始于安室，也将止于安室。

2

安室奈美惠与前夫

把时间调回到1999年，此时的安室奈美惠刚刚产后复出，在前一年，安室刚刚满20岁正处于人气巅峰的时刻，她选择与大他16岁的舞者、T.R.F的成员Sam奉子成婚。

产后复出的安室依然得到了歌迷们的拥戴，并在1998年12月31日登上了红白歌会的舞台。正在新专巡演和宣传的途中的安室奈美惠接到了一个让她濒临崩溃的消息：从小到大和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妈妈被杀害了，而犯人是母亲再婚丈夫的弟弟。

丧母之痛

我不忍推测安室奈美惠在得知母亲被汽车来回碾压三次直至断了气的那一刻心情是怎样的，后来我们只能知道的是，把家人视若珍宝、无比珍惜家庭生活的安室当即决定停止包括在当天原本要举行的新歌发表会等一切工作，回乡认尸。

然而演艺圈是残酷的，看似深情的歌迷们也不会因为你结婚生子或父母去世就安心在那里等你复出，延续传奇。世纪之交的日本歌坛竞争空前激烈，曾经选择从组合Super Monkeys退团选择Solo而开启了歌姬时代的安室奈美惠，也在此时受到了同样是歌姬的演艺圈后辈的挑战。

同样是1999年，刚刚出道1年的滨崎步首张专辑《A Song For XX》横空出世，连续三周、总计五周的周榜第一气势如虹，开创了全亚洲流行教主时代。

而在这一年，年仅16岁的新人宇多田光发行了她的第一张原创专辑《First Love》，这张专辑以765万的销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冠绝日本歌坛，时至今日仍是日本单张唱片销量的第一位，纪录无人能破。

同样是这个不平凡的1999年，仓木麻衣在年底以《Love, Day After Tomorrow》单曲出道，最终销量达到了135万。

日本平成三大歌姬

演艺圈注定是残酷的，在安室奈美惠人生的最低谷，后来被称为“日本平成三大歌姬”的滨崎步、宇多田光和仓木麻衣开始了歌坛圈地运动，歌姬的顶点再也不属于安室奈美惠。

那几年的日本，人们只关心“光步大战”，只关心越来越帅气的SMAP，而安室作为过气歌姬，唱片销量在那一年的年榜上前五十不入，也是在这一年，安室奈美惠受不了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的越过底线，结束了这段5年婚姻，成了单亲妈妈。

在滨崎步和宇多田光销量双双迈过400万门槛之时，安室奈美惠的唱片销量只得20万余。由于人气低迷，安室奈美惠甚至付不起恩师小室哲哉的词曲费用，不得不在前一年终止了合作。不论是事业还是人生，2002这一年都是安室的最低谷。

3

苦难之于每个人的意义，便是更清晰地思考自己的处境，明白下一步采取怎样的行动。2002这一年对于安室也不外如是，面对婚姻破裂和事业谷底的她，开始和日本R&B、Hip Hop艺术家接触，也正是2002到2005这几年低潮期，让安室奈美惠接触到了不同的音乐和艺术风格。

2003年，安室奈美惠尝试不同于以往典型J-POP的唱片《Style》，小获成功。这坚定了安室奈美惠曲风转变的决心。

万事俱备，女王的复仇蓄势待发，只等一张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让她收复失地。

这张作品，正是2005年的《queen of hip-hop》，专辑以45万的销量登上年榜第27位，虽然相比于滨崎步第七位《My Story》的113万依然差距不小，但这张作品的嘻哈曲风，和2005年安室以不加P图的小麦色肌肤频频登上杂志，说明安室奈美惠已经有意识地用个人的艺术品位向日本千篇一律的，诸如长睫毛、白得发光的肌肤、洋娃娃般的大眼睛这种主流审美发起冲击了。

每个人的命运都充满了偶然性，曾经的安室在事业巅峰期遇到了家庭的变故和婚姻的破裂，滨崎步也在那时发迹，谁能想到同样的事情在2007年发生在了滨崎步身上。从这一年年末开始，滨崎步姐姐去世，左耳听力完全丧失，和交往多年的男友长濑智也分手，这一年滨崎步推出《Glitter/Fated》正是她07、08年命运的写照：回光返照之后，就不得不面对命运的残酷。

2008年，出道十周年的滨崎步亚洲巡回演唱会是她个人艺术生涯的最后一次闪耀，此时宇多田光已经淡出，安室奈美惠在这之前，已经凭借刚刚所说的嘻哈女王专辑以及《Baby Don’t Cry》这样的国民曲重返天后宝座，而2008，命运注定了安室奈美惠将要重登巅峰。

重登巅峰的契机，是2008年VS沙宣为安室奈美惠量身打造的广告。

这几只广告比绝大多数的歌手音乐录影带还要华丽，在广告中安室奈美惠以刘海、马尾、鬈发和披肩发等多种形象出现，而肤色也是健康的小麦色。自然而时尚的风格随着广告的热播迅速风靡日本，女生们曾经在90年代模仿安室的长筒靴和牛仔裤+短裙的风格，而安室的沙宣广告，又让甜美系+hip-hop酷girl的形象开始风靡。

这系列广告的BGM是安室在这一年所发行的、复古的单曲，分别采样了三个年代的经典音乐。三支广告里，New Look采样The Supremes的Baby Love，Rock Steady采样Aretha Franklin的Rock Steady，而What A Feeling采样Irena Cara。安室把曾经的经典元素放入了新的作品之中，打造出来的形象是无可匹敌的时尚女王。

2008年，安室奈美惠发行精选专辑《Best Fiction》，销量113万，在公信榜取得年度第二。同年，滨崎步出道十周年纪念专辑，打包了所有单曲的《A Complete All Singles》年榜排行第八，销量81万。

4

安室奈美惠和滨崎步在中国的日本音乐迷里有张著名的表情包。

表情包来自于二人的音乐录影带截图，滨崎步是哭着的表情，“我已经36岁了，我有什么办法呀”。

而安室奈美惠则是“我已经37岁了，还是有很多办法”。

因此安室奈美惠在中国的粉丝圈子里，常常被称为“办法女王”。

而安室令人尊敬的一点在于，她的所谓“办法”，都是基于音乐本身，从不采取日本演艺圈为了刺激销量而采用的很多炒作手段。

正如开篇所说的，她连引退这种可以最后捞一笔的事情，也只是一张精选、一次巡演，没有其他任何活动。

而这种低调却异常清醒的做人态度，是她在困境中挣扎了很多年才学会的，曾经的安室寄希望于伴侣、寄希望于制作公司，而在母亲去世、与前夫离婚、从小室家族脱退的那几年里，我不知道20出头却要面对这些的安室有没有在深夜一个人饮泣，我们能知道的，是以女王之姿重新站起的她，已经独立而强大，并且可以敏锐地察觉到当下的处境和应该做的事情。

回春之后的安室并非一帆风顺，选择成立自己的厂牌后，却被前经纪公司在舆论上黑了一番：街头抽烟的照片，造谣和助理恋爱等等，但相对于曾经的家庭变故和人气低潮，这些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安室也选择从不回应。这些新闻也没有真正影响过她。

安室奈美惠的成功与其说是时代审美的选择，倒不如说她开创了一个时代——安室对不同风格的包容度，多种音乐风格的兼容并济，不受市场左右的个人品味，以及嘻哈、欧陆电子舞曲甚至是和初音未来合唱的先锋尝试，共同成就了她。

她不会有很夸张的房子专门放鞋帽，看到奢侈品也不会追求，在男女至今仍然不平等的日本，她从不曾用柔弱的形象迎合男性受众的主流审美，她赢得的尊重不止是商业上的，而是整个日本乃至亚洲对于她价值观的认可。

很可惜，这种认可没有改变整个日本乐坛的现状，歌姬仍然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连滨崎步和宇多田光那一代人的后辈中岛美嘉、幸田来未和大冢爱都已经逐步走向衰落，现如今的女偶像们仍然靠与肥宅握手冲击销量，男偶像则还是从前杰尼斯事务所的那一套营造完美单身王子的人设。而歌姬时代之前乐队时代的代表人物，B’z、Mr. Children和南天群星，也都几乎是退休状态。

安室的这次引退，无疑是日本乐坛一个时代的结束。但还好，这个结束是灿烂闪耀的，起码我们看到2017年年末，这位传奇歌姬用她无可匹敌的影响力，把卖身给肥宅的偶像团体、多年仍毫无长进的杰尼斯组合按在地上摩擦。未来的乐迷们终将记得2017年年末，安室奈美惠留给我们的背影。

（感谢@无罪的阿格幼拉 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