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寒暄而发送表情，还是为了交换表情而互相寒暄

【编者按】

由“中国三明治”创始人李梓新主编的《生活不在别处：中国年轻人的焦虑与狂欢》一书，试图对当代年轻人的生活进行鲜活地文字肖像记录，生活在帝都魔都中心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处在婚姻中的三明治，如何面对备孕艰难或出轨危机？年纪轻轻遇上健康危机，该怎么办？在朝九晚五之间思考上班与自我的关系，是否该探索自由职业的可能？……

在现实困局和梦想的夹层中，仍有许多不断寻求创新、破茧、突围的故事。本文摘自书中的《当表情包变成聊天必备工具，她画下一只海豹》 一文，讲述了一个年轻表情设计师的故事，由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因为画海豹的插画而受到很多人喜爱的插画师王xx，在粉丝的催促下向微信投稿了第一组海豹表情。

没过几天，她收到了一条通知。

“总体驳回理由：大部分表情图单看图像本身比较难理解到表情所要表达的含义，需要丰富角色造型和动作，尽量避免或减少文字使用。”

但是，这并没阻碍这套表情的传播。她把这套表情发布在了自己的公众平台。在很短时间内，这篇文章的阅读数突破了五千，还收到了60多人的打赏。粉丝们说：“每个海豹的表情都想要保存下来！”

微信表情已经成为了每个人聊天必备工具。在微信刚刚推出表情功能的时候，“咔咔还没长大”这套表情还需要6块钱购买才能使用。在当我好不容易等到某天限免把它下载下来之后，发现微信表情商店突然井喷似的多了好多更有趣的新表情，每一个新下载的表情都自动位列在旧表情之前，而那套曾经苦等限免的“咔咔还没长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仅仅排在微信表情元老“兔斯基”的前面一格，因为还需要翻页寻找，太不方便，而长期受到冷落。

而这个时代，“自定义表情”也经常成为聊天的标配。朋友间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寒暄而发送表情符号，而是为了互相交换自定义表情而寒暄。因此常常聊着聊着，没有文字对话，只剩下各种新奇的表情包来来往往。尤其在gif的制作变得简单容易之后，各种电视剧的鬼畜表情截图，草根自制表情甚至中老年表情包等没有流派的各式各样的表情疯狂来袭。

在我身边已经有朋友抗议微信设置的150个自定义表情的上限太不合理。她的自定义表情库里面永远都是满额状态，每次想要收藏一个新的表情，就必须要忍痛剔除掉一个旧表情。为此，她非常希望微信能够让自定义表情数量设置为无上限。

正是有像王xx这样的表情设计师存在，所以重度聊天表情依赖者们和狂热的表情收藏者永远都不会感到厌倦，因为新的表情层出不穷。

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插画师王xx和我分享了设计微信表情的经历。

被微信拒稿的插画师

在王xx和我发微信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一个感叹号。

因为她给我的信息总是“我是画海豹的Wangxx！”“好的！”“别忘了今天中午的约定！！”

而当她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她更像一个句号。

齐刘海，黑长直的她无论是在说最喜欢的电视剧，还是在聊她在欧洲曾经觉得迷茫的工作经历，语气中总有几分波澜不惊，气定神闲的意味。有时候，还会从她的口中冒出一两个文绉绉的词汇，比如说“解构”、“人格”和“欧美现代风格”。

王xx，本名王凡乔，她的个人简介上写着两个名词：自由职业插画师，海豹爱好者。

很多人认识她都是因为她画的海豹。早在2011年的时候，王xx就曾经上传过一组她自己画的海豹图片到豆瓣相册上，意外地收获了2000多个赞。但是那个时候，王xx并没有意识到海豹对她的重要性。因为海豹最初只是她床头的一只每晚陪她睡觉的毛绒玩偶。而她插画中经常出现的海牛、小章鱼的形象也都是她的玩偶们。

王xx的海豹、海牛、小章鱼、斑海豹等玩偶

2012年初，刚毕业不久的王xx去了意大利在COLORS杂志担任插画师。期间也陆陆续续创造了一些海豹的形象，但是也都是独立的创作品，海豹并没有作为一个有人格的形象而立体起来。从COLORS离开，在伦敦旅居三个月后，她回到了国内，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插画师。在她的海豹漫画《低潮期》发布后，微博和微信公众号都涨了好多粉丝，海豹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和喜欢。

在王xx眼中看来，海豹是一个以柔克刚的形象。虽然看上去柔软缓慢，但是却很坚韧，能够化解生活中很多困难。可以说，王xx的海豹漫画让一个冷门的十八线开外的生物一跃成为了插画界冉冉升起的网红。

在开始有一些人气之后，就有很多粉丝问她，海豹什么时候会出周边，什么时候能够出表情？粉丝的热情鼓励是她开始计划制作海豹的微信表情的第一个主要动因。

王xx说吸引她制作微信表情的另一原因是她看到在微信表情商店里面，有些表情设计师们已经收到了好几万人的打赏。粗略一算，觉得这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最早微信开放表情商店的时候，表情设计师是没有艺术家主页的。到之后不仅有艺术家主页的介绍，当用户在聊天过程中使用到表情包的时候，系统还会自动在表情下方提示一行小字“为表情打赏”。

所以很多插画师在发现这个“机会”之后，早早地将自己的插画形象制作成表情，进驻微信表情商店。而王xx在粉丝的几番催促下，才不疾不徐地画了第一组海豹表情并投稿给了微信团队。表情包里有“快安慰我”、“好幸福”、“不要嘛”等日常对话情景下所需要用到的表情。

在被微信团队拒稿之后，王xx在公众号上推送了一篇文章《海豹表情｜第一弹》，解释了每个表情设计的逻辑。比如说“饭”这个表情，王xx认为流口水的海豹配上一个“饭”字直截了当地传递了一种直击要害的欲望。

在这套表情当中还有一幅配字为“我太屌了”的表情，被微信团队特意提出“屌为不适合发布的词汇，需要替换为其他词”。王xx对粉丝说：“是的，这个表情应该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的平台上，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它收藏好！”

在她那些一本正经的逻辑背后，我看到这个89年的南京女孩脑洞清奇的一面。

王xx在米兰，她性格里面有搞怪的一面

虽然没有通过微信的审核，但是这套海豹表情还是受到了粉丝们的热捧。没有入选这件事情并没有带给王xx很强的失落感，反而还有一丝新鲜，因为这样也算是或多或少摸着了表情设计的一些“规则”。

如此看来，被拒并不是悲剧。王xx说：“和粉丝互动真的很有趣。有粉丝说看到海豹心情就好了，我也一样！”

表情设计只是设计师作品中的一个截面

除了被微信团队拒掉的那套静态表情外，王xx也开始做些动态的表情图。

“海豹不会有那种打个滚，跑三圈的表情，因为做起来太复杂，我不想做。还好海豹本身也是行为比较缓慢的生物。”

在制作微信表情的过程中，王xx为了给自己更多表情设计的灵感，清空了自己微信自定义表情中的所有表情。在她和朋友聊天的过程中，如果想要发一个表情给对方，但是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她就会记录下来，然后自己去画一个符合当时语境和心情的表情。“所以目前我的自定义表情栏里只有海豹。”

其实很多像王xx一样的插画师，在微信表情商店里的表情包还没有那么泛滥的时候，就把自己设计的卡通形象制作成表情。一开始是在朋友之间的聊天中互相使用，表情的传播是一种自然扩散的状态。到后来，他们可以直接投稿给微信表情商店，让所有用户都可以下载使用，任意打赏。其中有一部分的插画师，他们所设计的卡通形象的表情早已比原本的漫画故事还红了。

但是王xx一直将表情制作视作一个副业，就好像是在一根树枝上非常小的一个枝桠的分叉。她很在意形象的故事性和人格化，她认为“表情只是设计师或插画师创作过程中的很小的截面。如果这个形象是没有人格的，那么即使它的动作再可爱也是很苍白的。因此表情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是能够持续得到传播的表情一定是需要故事积淀的”。

王xx很坚持地说：“海豹的人格是非常重要的。”

这或许也和她的个人经历有关，她花了很多时间来寻找海豹这个形象以及这个形象背后的精神支撑。她一个人在意大利曾经工作了三年。在国外的生活让她突然意识到寻找自我是一件非常必要而且迫切的事情。因为没有文化习俗，价值观或其他群体压力的约束让独居国外的她产生依赖，所以必须要找到自己的信仰。

在COLORS工作的时期，王xx觉得自己学习到很多，认为自己画风的形成也或多或少受到了欧洲同事的影响，包括说现在能够成为一名自由插画师也得益于自己的能力在当初受到了严格的训练。

居住在国外的时候，王xx常常觉得自己的内心很迷失。王xx说“在欧洲的时候，我开始喜欢上简洁的艺术风格。因为你会发现别人复杂的东西，你根本理解不了”。王xx这种失落投射在海豹漫画中就是海豹会经常说“我好挫啊”。这种挫败感的来源并不是真的遭遇了巨大的失败，有时候只是源于对自己的不满，没来由的悲伤。

而海豹也是迷失的心绪下的一种产物。在从欧洲回国半年后，王xx才把海豹的形象画下来，并且开始坚持每天都要画一幅海豹的习惯，并慢慢找到了感觉。“我从小就很喜欢海豹，有很多海豹的玩具，也会时不时关注各种海豹的信息。海豹是在我生命中反复出现的东西，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并没有意识到它那么重要。”

王xx最喜欢的几篇海豹漫画是《低潮期》、《好累》、《孤单》、《艰难的决定》，大多都是在低落的情绪下画的。“这几篇漫画最直接地表达了我的消极心态，并且以不大伤害别人的方式呈现了出来。画出来之后，就好像在和大家一起分享这一份低落的心情，之后反而觉得不那么消极了。”

有读者回复王xx说有段时间她和她妈妈吵架，就把《低潮期》拿出来给她妈妈看。她妈妈这才知道原来她并不是在针对她，而是处于低潮期。最后她妈妈还和她说：“女儿，我是你的老章鱼。”

王xx觉得在海豹找到人格了之后，她的创作也找到了意义。她可以通过海豹让大家感受到温柔和温暖，而她自己也能够因为大家对海豹的喜爱而收获到很多的爱。

王xx选了几幅美国画家Edward Hopper的画作并把海豹画了进去

许多人在第一眼看到海豹漫画的时候，即使还没有对这个生物建立深厚的情感，也都会觉得：“天哪，这只海豹和我好像。”这也和王xx常从生活细节中寻找灵感有关联。她曾经把自己在上海找中介租房子的经历画进了海豹漫画里，结果有粉丝认出了漫画里面的那家中介，还因此推测出了王xx的居住地点范围。

“以前总是画很多海豹在家的故事，现在我自己也会多出去走走，找找灵感。”有时候，在公园散步看到一棵很美的树的时候，她会马上拿出笔记本，站着就把草稿画了出来。

王xx在公园走着看到很好看的树木就把它画进了海豹的故事里

王xx给我分享了她还没有投稿给微信的海豹的动态表情图。她说她最喜欢的是其中两个表情，海豹抱着海牛和海豹捧着一颗爱心。

我问王xx：“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表情在聊天环境下是一种掩饰？比如说有时候一个人明明感到很失落的时候，但是在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还是会发一个非常积极向上的表情给对方，比如说你画的这一个海豹‘振作’的表情。”

王xx说：“我觉得你可以把表情理解为一种伪装，也可以理解成为对自己心情的暗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勇敢、善良、积极，我们不希望自己消极、邪恶、狭隘。用乐观的表情激励自己，暗示自己，在聊天中也是一种有意义的交流。”

海豹在享受下午茶

那时，我们坐在店门口聊天，看到一旁有个还在学步的孩子抱住一块圆滚滚的黑色大理石石头，还试图爬上去。王xx若有所思地说：“嗯，躺在黑色的石头上面晒太阳，很像是海豹会做的事情。”然后她就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画了起来。

等她画完，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王xx对我举起了手掌，没有挥动，语气平静而郑重地说道：“就此别过。”

我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恍惚，竟有丝古道仙风，英雄侠气的味道。

转身才刚走了几步，我回头一看，发现刚才站立着的身影不见了。在视野内慌张搜寻了一下，赫然发现，就在这条还有很多行人经过的热闹商业街区的一角，王xx正躺在她刚刚观察过的黑色石头上面，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她画中的那只海豹正躺在石头上面舒舒服服晒着太阳。

最后王xx画出来的海豹躺在黑色石头上的图片

《生活不在别处：中国年轻人的焦虑与狂欢》，李梓新主编，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