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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科学观|刘道玉:高度重视“无用之大用”的基础科学
·我们一定要认识到,纯科学是属于无用之用,实为大用之科学。为了加强基础科学(纯科学)研究,国家必须加大基础研究经费的投入,营造最宽松和自由的研究氛围。
刘道玉,1933年11月24日出生,著名教育家、化学家、社会活动家。1981年至1988年担任武汉大学校长。
在上世纪80年代初,我读过一本名为《科学:无止境的前沿》的书,是范岱年先生翻译的,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作者是美国著名的科学技术管理奠基人万尼瓦尔·布什(Vannevar Bush,1890—1974)。这位布什曾经担任过美国科学发展研究局局长、小罗斯福总统的科学技术顾问,而这本书正是他向总统提出的咨询报告,并于1945年正式出版。他在书中建议政府应当大力支持科学研究,但政府的这种支持不需要另外成立科学研究机构,只要提供研究经费,让大学和私人研究机构竞争政府的研究经费,使科学研究与培育人才相结合,既出成果又出人才,一举两得。
半个世纪以前,我在苏联留学,目睹了他们大学与科学院的科学研究脱节的弊端。1951年,我国一边倒照搬苏联的体制,也沿袭了苏联的科学院体制,致使科学研究缺乏竞争的活力。
刘道玉,著有《刘道玉口述史》。
改革开放以后,我多次赴美国考察,对美国的科研体制有所关注。我了解到,美国的科学院仅仅是一个荣誉团体,既没有隶属的庞大研究所,也不负责国家的科技管理。美国的基础科学研究,基本上都在大学中进行的。这样的科研体制,应该都与前面所提到的那位布什先生的主张有关。
万尼瓦尔·布什在那本书中把科学研究分为基础研究、技术创新和开发生产这样三种模式。这部书被赞誉为科技管理的“圣经”,在美国科学研究与技术创新方面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为了纪念万尼瓦尔的《科学:无止境的前沿》出版75周年,美国国家科学院于2020年2月26日召开过一次科技政策专题研讨会,作为这次会议的成果,发表了题为《无止境的前沿:科学的未来75年》的报告。这个报告不乏许多创新的理念与措施,如融合科学家、包容性创新、跨系科研究、慈善事业是科研的催化剂、科普与公众参与创新、促进文化革新、激活创新转化的活力,等等。如果说,《科学:无止境的前沿》使美国科学技术一直处于世界的领先地位,那么有理由相信,《无止境的前沿:科学未来75年》的发表,应该会使美国的这种领先地位更加稳固。
一般而言,科学观是一个哲学概念,是指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对科学研究的基本的和总体的看法。按照科学研究的分工,人们从事不同类别的研究,因而他们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科学观。在不同的科学研究中,彼此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我从自己几十年的化学研究实践中,也逐步形成了个人的科学观。归纳起来就是:基础科学(亦称纯科学)乃科学技术之本,国家应当在政策和经费上大力支持基础科学研究。在自愿的前提下,支持部分最赋天资的研究人员从事基础科学研究,保护他们不受行政的干预,进行自由的探索科学真理,创立科学新理论、新学说和新学派。
我的这个科学观念是怎么形成的呢?
首先是受到了一个“美国科学独立宣言”的影响。这个所谓“美国科学独立宣言”是美国物理学会创始人、第一届主席亨利·奥古斯塔·罗兰于1883年8月15日,在美国科学促进会年会上的演讲, 题目是《为纯科学呼吁》,后发表在1883年8月24日《Science》上。在这个演讲中,他指出了美国的应用科学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却存在忽视纯科学研究的倾向。他的演讲震撼了美国的科学界,对美国后来从事基础科学研究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尤其是美国的顶尖大学承担了基础科学研究的重任,一些大学成为获得诺贝尔奖大户的原因也在于此。
其次是我对我国科学技术发展的反思。我国有着5000多年的文明史,古代的“四大发明”常常为国人引以为骄傲。可是,如果我们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就不难发现古代的“四大发明”还仅仅只是技术或经验的积累,而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反而是西方国家把这些发明产业化和现代化了,我国又不得不从西方国家引进无烟火药、造纸机、纸浆、印刷机和全方位、全天候、全时段和高精度的GPS系统。面对这些事实,难道不值得我们反思吗?
究其原因,主要是我国自古就缺乏科学精神的传统。在科学研究人员和管理部门,分不清科学与技术之别。严复先生曾经说:“盖学与术之异,学者考自然之理,立必然之例;术者据已知之理,求可成之功”。因此,学主知,术主用。我们一定要认识到,纯科学是属于无用之用,实为大用之科学。例如,相对论、博弈论、原子分裂、电磁感应现象、DNA双螺旋结构等。当初,这些理论都被视为无用,后来都证明了它们是无用之大用的科学理论。
再次是个人的研究兴趣使然。我大学毕业后,主要从事科学研究,虽然我不轻视应用研究,但我却更喜欢进行基础科学研究。兴趣决定志趣,志趣又驱使执着的研究精神。这正如美国著名物理学家理查德·菲利普·费曼所说:“只为兴趣而研究物理。”实际上,美国大学或者私人研究机构中的科学研究,大都是以兴趣来引导研究人员从事科学研究的,这样才能够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如比尔·盖茨、马克·扎克伯格、埃隆·马斯克等无一例外。
我国不重视基础科学研究,是有其历史根源的,这个教训必须吸取。一定要充分认识到,一个国家如果没有科学理论的储备,仅仅是亦步亦趋地模仿国外的先进技术,即使做得再强再大,那也只是量的增加,而没有科学质的改变,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屹立于世界先进科学之林的。为了加强基础科学(纯科学)研究,国家必须加大基础研究经费的投入,营造最宽松和自由的研究氛围。大学是无条件追求真理的地方,不自由无学术,自由才是科学发明创造的奇迹之源。
(作者刘道玉,系武汉大学原校长、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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