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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迦牟尼、曹雪芹和爱因斯坦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作者简介:韩锋,笔名(也是网名)雪塵,男,汉族,山西文水人。新疆师范大学物理学教授,广西河池学院兼职教授、“科学与人文研究中心”主任,广西师范大学兼职硕士研究生导师。复旦大学物理系理论物理专业研修学者,北京大学科学与社会研究中心访问学者。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中国天文学会、新疆物理学会、新疆教育学会等学术团体的会员或常务理事。
作者
雪塵
从一些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事物中,找出它们的共同点来,是一个人能力和水平的体现。这种事例在科学中和人文领域累见不鲜,实际上已经成为做出新发现的常例。
在自然科学领域,牛顿就是用万有引力把地上的运动和天上的运动统一了起来,法拉第把电和磁统一了起来,麦克斯韦进一步把电和磁、静电和动电统一在了一组方程式中,爱因斯坦则用相对性原理统一了力学现象和电磁现象,又统一了匀速直线运动和所有的加速运动。
在社会科学领域,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用“自在之物”和“为我之物”的区分,揭示了人类认识的本质;马克思的《资本论》,用剩余价值学说揭示了资本主义剥削的本质,司马迁的《史记》则“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有意识地在纷繁的历史中探究了社会更替的变化通则。
在人文领域,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头: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开头: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开头:
人生南北多歧路。
都开宗明义,说明自己是在找共同规律。
著名学者刘再复在他的《红楼梦悟》中,把释迦牟尼、曹雪芹和爱因斯坦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连在了一起,认为他们都是在用一双天眼看世界的人(三联2006,127页)。也许我们会很惊讶,在看过他的理由以后就会发现,他这绝不是故弄玄虚的生搬硬套,还真是有它的道理的。
释迦牟尼看到,大千世界不过是恒河中的一粒砂子(《金刚经》);曹雪芹说人生只不过是“反认他乡是故乡”的“无立足境”的过客(《好了歌》);爱因斯坦则看到了人类只不过是在硕大无朋的弯曲球面上爬行的小虫子(广义相对论)。他们的“大观”别具眼光,似乎真正悟到了什么。我们就来具体分析一下。
释迦牟尼观照所见:“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教禅宗有三个组成部分,那就是“大乘如来藏”、“般若智慧”和“中观学说”。
观世音讲说的《心经》得到了释迦牟尼的充分肯定,可以说代表了大乘如来藏的基本思想。它的核心理念是:我们面对的这个物质世界(色),只是因缘和合的产物,现象世界经历着“成、住、坏、空”的演变过程,总是处在不断的变动之中。这个世界就像流动不息的水流和自生自灭的火焰,并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存在,所以说“空”。
顺带说明,这里“观世音”的“观”,并不完全是“看”的意思,而主要还是“观照”,即体会。
这种“缘起”、“无常”的世界观,真是把辩证法推到了极致,构成了大乘如来藏的核心思想。
“般若”是梵文“智慧”的音译,但是它指的并不是一般所说的世间智慧,而是具有超越意义的出世间智慧,这里的“出世”指的是跳出人们日常生活的藩篱,从“彼岸”看“此岸”,我们就会看到“只缘身在此山中”而“不识庐山真面目”的事物的真相。
如果一个人总是从“我”的角度看待一切事物,事物的真相就会被个人的偏见所掩盖,就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不能把这纷扰的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反之,跳出私心、私利的牵缠,从一个更高的层次上看世界,我们就能超脱妄惑,世界的真相也就会完全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中观学说”强调“自悟空”和“假名有”。它是说:空与有、假与真,它们都是相互依存的矛盾的两面,实体是真、空,表象是假、有。“身是菩提树”与“菩提本无树”都有对的一方面,“心如明镜台”与“明镜亦非台”也是同一种关系的两个侧面。所以,对于空与有,我们也不能绝对化,佛教中依强调的不同,就有“空宗”和“有宗”两个宗派。
《红楼梦》中出自跛足道人的“好了歌”,就是一首“色空”思想的宣言。“好”与“了”——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这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贯穿始终的一个基本思想。
天下事,人生事,了犹未了。只有了,才能空,才能不为幻象所惑,不为名利所惑,不为财富所惑,才能自由,才有人性的健康与广阔。它以喜剧形式的悲剧和悲剧本质的喜剧,揭示了这个世界的荒诞。
而甄士隐在彻悟以后的“好了歌解”,更进一步升华了这个色世界的虚妄与荒唐——正所谓:“女娲补天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下面就是《红楼梦》第一回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好了歌解”也在第一回上: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擇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个人到人间来去一回,只是一个过客,走到哪里也都是“他乡”。“故乡”在哪里?就在那个超脱了轮回苦难的“彼岸”世界。人只有回到他的本体,才能不再彷徨烦恼,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警幻仙姑引领贾宝玉游览了“太虚幻境”,意在告诉世人,神仙世界也不过如此,更不要痴心妄想在滚滚红尘中寻找一片净土。
至于说到爱因斯坦和他的相对论,那似乎离释迦牟尼和曹雪芹是在太远,其实也不然。
人是什么?爱因斯坦在他的晚年曾有过这样一段自白:
一个人很难知道在他自己的生活中什么是有意义的,当然也就不应当以此去打扰别人。鱼对于它终生都在其中游泳的水又知道些什么呢?
有些事情我们不懂,那是必然的。就像鱼感觉不到水,“跳出三界外”的我们看到了。我们也感觉不到我们实际生活的这个世界中的很多事情,可是我们理性会帮助我们超脱局限,达到彻悟。
因为佛教一直聚焦于”人生的意义“这样的大问题,理性地探究世界的本质、人世的苦难,以及摆脱人生烦恼的道路,所以特别受到爱因斯坦的肯定。他说:
未来的宗教将是一种宇宙宗教,而佛教包括了对未来宇宙宗教所期待的特征:它超越人格化的神,避免教条和神学,涵盖自然和精神两方面。它更是基于对所有自然界和精神界事物作为一个有意义整体的体验而引发的宗教意识,佛教正符合了这个描述。如果有任何能够应付现代科学需求的宗教,那必定是佛教。
Albert Einstein:The Human side,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54年
爱因斯坦在67岁的时候,写了一篇《自述》,开头就说:
大多数人终生无休止地追逐的那些希望和努力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我不久就发现了这种追逐的残酷,这在当年较之今天是更加精心地用伪善和漂亮的字句掩饰着的。每个人只是因为有个胃,就注定要参与这种追逐。而且,由于参与这种追逐,他的胃是有可能得到满足的;但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却不能由此而得到满足。
爱因斯坦看到了什么?有的人像动物一样的贪婪,相互撕扯、争斗而不自知,这种荒唐又是用一系列的欺骗、隐瞒、镇压掩盖着的。满眼空花,花不迷人,人自迷。世上能有几人看破这一点,而且敢于说出来,惟有爱因斯坦这样的智者!
爱因斯坦的老师闵可夫斯基,用这样的断语表述相对论以后的世界:
从现在起,孤立的空间和孤立的时间注定要消失成为影子,只有两者的统一才能保持独立的存在。
爱因斯坦后来在各种场合,反复重述这个重要的观点,并且还进一步提出:
空间、时间和物质,都是人类认识的一个错觉。
他在他的好朋友贝索去世以后,给他的儿子和妹妹写信说:
对于像我们这些有信仰的物理学的人而言,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一种不断持续的幻觉。
在适当的时候离开“这个奇怪的世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释迦牟尼照见“五蕴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曹雪芹吟唱着“好便是了,了便是好”,爱因斯坦发现“孤立的空间和孤立的时间注定要消失成为影子”。他们心中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一个既实在又空幻、既确定又不确定的存在。
面对这样一个世界,我们是既渺小又伟大,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不仅只是一个物质体,我们其实具有不生不灭的精神,足以参透这自然和人生的奥秘,获得大欢喜,然后大解脱!
原标题:《释迦牟尼、曹雪芹和爱因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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