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FIRST青年电影展：为可能的匮乏准备缓冲

“一年又一年，在FIRST，对于理想的坚守和对抗死亡的准备时刻共存，我们又走到了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感谢电影，让所有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寻找到一条通往内心、通往外界的路，感谢西宁，让所有的真挚表达找到了生存的土壤。”

FIRST影展CEO李子为在影展闭幕的这一刻，对所有人高呼，“我们胜利了！”

FIRST活动现场

2022是与新冠病毒共处的第3年，未知感似乎成为漫溢公共空间的某种集体情绪。电影院成片的消失，电影的撤档和不断创下新低的淡季票房，和电影有关的讨论变得越来越稀少和珍贵。在FIRST的场域里，电影人、电影节和观众们，仍然在孜孜不倦地用一场场论坛和圆桌，谈论如何再次找到电影的引力，当下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表达和作品。

不论是主单元入围的新鲜之作，还是电影市场呈递的生长中的生态，或是训练营中爆发出的蓬勃无畏的创作力量，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尽力让观众、让行业感知到一个可预期的未来。

永远站在年轻人的一边

比主竞赛单元更新生的力量，来自影展的创投和训练营板块。

8月1日-8月2日，FIRST电影市场·创投会，20个年度入选电影计划经过初选评审、剧本评审和提案评审三轮，到达终审公开陈述。终审评委郭俊立、黄渤、黄建新、杨超、周冬雨及市场嘉宾代表，在第十四届FIRST创投会入选项目导演邵艺辉的主持下，于陈述现场进行沟通对话。 

FIRST电影海报

据分析，今年的五大集中类型仍为家庭、爱情、喜剧、悬疑与犯罪，同时，在今年投递的电影计划中，依然可以看到创作者们对当下社会议题的关注和回应，其中涉及到的社会议题有疫情、抑郁症、失独家庭、青少年自杀、校园霸凌、网暴、拐卖、性侵等，一些项目更是取材于热门的社会事件，如杀手被层层分包的广西雇凶杀人案，被冤入狱的张志超案以及妇女拐卖案等，都令人看到年轻创作者对于当下生活的关照与注目。

创投会陈述的现场，能看到年轻人身上特有的“青涩”与“狂妄”浑然一体地交织着，评审们也会一针见血地给出中肯的建议。

今年创投会的主持人，是去年大热黑马影片《爱情神话》的导演邵艺辉。作为从这个创投平台走向市场的年轻导演，邵艺辉以一副“娘家人”的姿态，在现场维护着她的后辈们抵挡来自行业前辈的“犀利点评”。

“你一定要坚持自己，就算别人都觉得你这样不行，你也要坚持做你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我们已经要面对很多阉割了，你就不要急着自我阉割了”…… 

创投会主持人、导演邵艺辉

谈到换了一个身份站在创投的舞台上，邵艺辉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因为我自己从创投出来的，所以我知道站在那本身对于很多新人创作者来说，是一个挺紧张也挺艰难的事情，我们都不太善于推销自己，我很知道这种纠结，就更想为他们说话，而且台下那些评委老板们，都是见过多少世面游刃有余的人，所以就是永远应该站在这些年轻人的身边。” 

创投会现场

当最终一个一个来自行业内公司手笔不大，但也是真金白银的支持时，年轻创作者们找到了对自己创作初心的那一份笃定。《小文面馆》导演缪吉娜在陈述时曾被评审们疑虑，关于题材中所涉及背景的“安全”问题，而这段源于自身重要生命体验的作品最终获得派华传媒“小行星计划”奖励，缪吉娜坚定地表示，“《小文面馆》的情感强烈又艰难，我有两个选择，要拍就拍我想拍的，要么就是不拍。”

获得“ARRI AWARD”和“梦将军造梦者计划大奖”的当晚最大赢家《植物学家》导演景一一改陈述时的生涩，霸气对电影公司老板放言“你们选对了”“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最大的惊喜来自于项目《花猪》，在所有奖项颁布完成后，李子为透露有一个项目让评审们在讨论中“失去理智，非得加钱”，这个临时增设的特别助推大奖由梦将军、上狮文化、麦特文化、微峰小花联合赞助现金三十万元，“他们准备让一部电影在这里开机，今晚的典礼结束后，明天就可以开机，创下FIRST创投最快的开机纪录。” 

《花猪》

而导演李冲在会后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在近几日的洽谈会上收到了多方抛来的橄榄枝，但他依然会谨慎对待自己的第一部作品，“钱并不是越多越好，如果一些资金的加入会影响我的表达，让我悖离自己创作的初衷，那这个钱我宁可不要。”

“不是迎合，更不是捷径。当这个市场陷入到低谷的时候，我们每一个电影公司都在期待着爆款可以救市，恰恰在这个时候更应该清醒，什么叫爆款？只有有坚实的陪伴体系、工业体系，‘爆款’才有可能达成。”李子为这样向电影公司老板们谈起这个舞台的意义。

再早一天的8月2日，七部短片《时机迟迟不来，苦死了等待的人》《误差》《我晕的，是时针》《日环食》《国际学校》《杀死孤独》《我还认识你，十一》在西宁奥斯卡国际影城完成世界首映。

这些仅仅用3天，克服种种突发意外拍摄出来的新鲜作品，来自35位FIRST训练营的新生学员们。今年的FIRST训练营以“时机”为主题，邀请导演张律担任年度导师，由表演顾问王传君、周一围，剧本顾问葛瑞、秦海燕、潘依然、忻钰坤，摄影顾问李然、朴松日，美术顾问梁鸿鹄、钟诚，声音顾问黄峥、张金岩，剪辑顾问孔劲蕾、刘新竹、屠亦然共同组成导师顾问团。招募导演、制片、摄影、美术、录音五个方向共计35位青年电影人组成七个剧组团队。 

今年FIRST训练营以“时机”为主题

刚刚接触电影梦想的年轻人们，在实战演练中感受到属于电影的“华彩”时刻——在剧组《杀死孤独》的现场，拍摄陷入匮乏与倦怠，一次自由发挥的一镜到底，让习惯严格按照分镜的摄影曾浩然体会到了现场创作的乐趣；《误差》剧组在拍摄跟踪戏份时，隔壁影厅突然闯入巨大的“恐龙咆哮”音效，在恐惧的镜头情绪下，噪音介入反而更加别具一格；《国际学校》开机后，80%的场景都确认不能拍摄时，团队在一边撤景、一边抢拍的过程中也上演了一出戏中戏…… 

《国际学校》拍摄现场

诚如《杀死孤独》导演张怡所说，训练营的重点在于“交流过程”，呈现并不是为了竞争，能得到多少养分才是最重要的。在团队、导师顾问团的激荡互动下，年轻人们亲身实践了电影世界的创作可能性。不断推翻的过程，远超过本来自身的能力和想像。

整个FIRST的培养扶植体系，是根据一路以来的经验实战，“倒推”着来构建的，李子为介绍，“因为你看到了，即便是进了主竞赛的片子，肉眼可见地会看到它某些地方能加强一下，或者再专业一些会很好，你看得到一些技术上的缺憾，或者明白那些缺憾是源于什么，就有了训练营；或者觉得剧本上再完善一些，就好了，就有了创投；或者有些你看着演员的表演，就是因为导演没经验，就凑合了，结果明明有想法没能实现，所以我们有实验室，深度孵化，希望去陪伴导演成长。”李子为说，“是因为真心为这些可以更好的电影和电影人着急，才有了这么一系列反推性的工作。它是一个连锁反应，从一个点开始扩大，慢慢的建设一张大的网络，这种网络把每一个种子包裹，慢慢地渗透营养。” 

FIRST影展CEO李子为

而当一切启航发生之后，他们要面对的事，会回归创作本身。

即便是已经获得了普遍意义上的成功，邵艺辉依然觉得“未来总是艰难的，我是指在创作上的艰难，虽然在找钱上也艰难，但是创作上更难，对我自己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减弱。但这里，是可以积蓄勇气和力量的地方”。面对一茬一茬来向她讨教的“后辈们”，邵艺辉一遍遍对他们说，“我们一起加油。”

匮乏的另一面，是积蓄能量

影展最后一天，曾经从FIRST走出的导演蔡成杰，带着他的第二部长片《四十四个涩柿子》回到这里。历时五年完成的第二部电影中，创作者的技法更加纯熟，对生活的关照和表达力度，都更坚实地锤向每一个观看者的内心。不少现场观看首映的电影人都在被主持人邀请表达观后感时表示要“缓一缓”。 

闭幕影片《四十四个涩柿子》

疫情之下，电影节展的举办变得格外艰难。今年的FIRST青年电影展，出于防疫的考量，第一次没有了普通观众的参与，但来自全国的行业从业者们，还是前赴后继赶到西宁，为了呼吸这一口关于电影的新鲜空气。“只要那束灯能够亮起，所有的苦难都不值一提，所有的疑惑都烟消云散，只要可以放电影，可以看电影，作为一个节展，这就是最大的梦想。”

现场放映

在今年的板砖论坛上，谈到这些年外部大环境的变化，主竞赛单元评审、编剧张家鲁说，“我一直在搞项目开发，明显感到这几年的变化，2017年之前什么都有拍，2018年以后会先聊审查，现在坐下来会先聊‘三观’，评价体系也在变化，票房变成重要的价值体系，避免触犯观众。这成了做电影经常会碰到的现象。今年在FIRST看到挑衅观众，有观影门槛，刺激观众思考的电影，有舒了一口气的感觉。”

电影市场评审、导演杨超认为，“FIRST就是一个电影节应该有的样子，电影节是为行业是‘研发机构’，为整个电影行业提供新的观念语言方法题材审美风格，环境确实在收缩，有太多辛苦波折，我们应该始终让电影节是市场票房的发动机，在不断收缩的环境下，做到这个样子，这是有了不起的价值的。” 

电影市场评审、导演杨超

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FIRST依然小众。从更大舞台来到这里的章子怡，在看了所有参赛电影长片后，表达了自己的“不甘心”，“在这里，我们看到很多‘自娱自乐’的影迷，但这个群体的数量到底有多少？如果只是在这个范围内，这些电影的表达有多少机会看到，人们有多少机会认识这些新鲜的面孔。我不知道这些作品的生命周期到底有多长？如果不是在这片土地上，可能就没机会看到了，这是让人挺沮丧的。”

评委会主席章子怡

李子为临时将电影市场论坛的主题改成了“为可能的匮乏准备缓冲”。看起来有点悲观，不像她日常鸡血满满的样子。

“我们在电影市场里面看到的东西已经在变少了，而且能看到的东西不够丰富，而平台的意义不就是尽量给大家先攒着一些好的人才种子，总有一天会有适合它的土壤，能开出花来。”她并不觉得这样的提法是悲观的，“所谓的准备就是在做这些，不管是在工业链条上的训练营，还是面向剧本的创投，或者‘半成品’的产业放映。我们可能会感到匮乏，但也不是说当下就一定是匮乏，因为当下其实有很多的片子是被压着的。以及，我们如果在当下感受到有那么一些匮乏，我们就更应该看到匮乏的另一面，是一些尚在积蓄中尚未迸发出的能量，并且珍视和保护好它们。”

影展现场

今年每一场放映，李子为在主持映前介绍时，总是会以这样的一句话作为结尾，“当灯光暗下的时候，电影在你们眼前。当灯光亮起的时候，电影在你们心里。”影展落幕，关于电影未来的种种，仍在许多人眼前，也在更多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