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从国足队长到中丙联赛，赵鹏：范志毅骂我很正常

2013年6月15日，安徽合肥，中国足球著名黑镜头之一，俗称“615惨案”。

国足1比5惨败泰国二队，这场比赛成了卡马乔下课的导火索，而当时中国队的场上队长是赵鹏。

几天之后，一段采访刷爆了社交网络。

“你赵鹏什么的都在踢中卫，他能踢吗？踢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前国脚范志毅的指责，一直到今天，许多球迷也可以轻松“背诵”。而这段采访之后，赵鹏的职业生涯遭遇了“断崖式下跌”。

在老队友冯潇霆上着脱口秀谈笑风生时，赵鹏这位国足队长、中超顶薪球员却只能委身中乙，甚至前往帮助业余球队效力。

但4年后，坐在澎湃新闻记者面前的赵鹏，早已经看淡了往日的种种。他说，“我已经挺幸福的了，这些都是自然规律吧。”

赵鹏的“锅”一直没放下

安徽省合肥体育中心，是赵鹏逃不开的宿命。

2017年9月30日，在中心外场，当主场作战的合肥桂冠俱乐部通过点球大战胜出，成功升入下赛季的中乙联赛时，看台上的球迷沸腾了。

而4年前，同样在合肥体育中心，现场的球迷也曾一片沸腾，但那时却是因为愤怒。

在卡马乔的带领下，国足在那场热身赛中1比5不敌泰国，对手派出的甚至不是一线阵容，而是以年轻球员为主的青年军。

终场哨声吹响，球迷们堵住了球场出入口，有人在中国队的休息室外拍着门高喊“中国队解散”。直到一个多小时之后，国足才终于乘大巴“逃”回了酒店。

因为是安徽人，和泰国队的那场比赛，赵鹏的不少家里人都在看台上，卡马乔特意把队长袖标给了他。而当国足在场上完全失控后，也只有老乡赵鹏走出来面对媒体的镜头。

但是，更大的打击却在前方等着他。

“中国足球现在什么水平，就这么几个人，你赵鹏什么的都在踢中卫，他能踢吗？踢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几天后，在接受上海《五星体育》采访时，愤怒的范志毅把矛头直接指向了赵鹏。

而一时间，国足队员故意“做掉”卡马乔的流言也甚嚣尘上。

4年多过去了，赵鹏似乎对谩骂早已释怀，但他对于“做掉卡马乔”的言论依旧愤怒，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不可能（故意输）。作为国家队球员，更不可能。”赵鹏对澎湃新闻记者说。

“球员到了国家队都是为荣誉而战。那一段时间，比较疲劳是真的，而且联赛快开始了，也有些放松，打得不好。”

“打得不好，被责骂也很正常。”

但在那段时间，说赵鹏能平静面对一切无疑也是假话，他用“失恋”来比喻当时自己的心境，“就像谈了一场恋爱谈崩了，崩了还被人骂。那段时间，的确是比较郁闷。”

其实，和任何一场比赛一样，最终的胜负很少取决于某一名球员。在“615惨案”的首发名单中，还有像冯潇霆、张琳芃、武磊、于大宝等许多球迷熟悉的名字。

但在其他人早已在人们心中“翻页”的时候，赵鹏却一直被谈论到了今天。每当网络上出现关于赵鹏的新闻，留言区中依然反复能看到球迷的“摘抄”：

“赵鹏什么的都在踢中卫，他能踢吗？”

赵鹏的“三连降”

事实上，若是像冯潇霆、武磊他们一样，一直活跃在顶级联赛的赛场，赵鹏或许也不会因为一场比赛而被球迷调侃到今天。

但恰恰那场比赛后，是他职业生涯开始走向下滑的开始。

2013年随恒大夺得中超与亚冠双冠之后，出场次数渐渐减少的他于次年中租借加盟长春亚泰。

在长春，受困伤病的赵鹏仍然难以找回状态。随后，他开始了一年一“降级”的三连降之旅。

2015年，他转会中甲球队青岛中能，2016年，加盟中乙球队成都钱宝，2017年，加盟中丙业余球队合肥桂冠。

每一次转会，总有媒体在标题中提到“615”以及范志毅，这已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标签”。

“（媒体的褒贬）都习惯了，球员得学会去习惯。”

“其实对我来说，不会太在意（落差），到我们这个岁数，不可能一直都在一个很高的级别，肯定早晚有一天你会退役。不是人人都可以像马尔蒂尼那样踢到40多岁的。”

在事后看来，许多球迷都把赵鹏转会恒大看作是他走向下坡路的转折，但他却认为并非如此——因为在河南建业，他已经拿到了顶薪。

“到了一个水平上了，任何人都会想去一个更好的平台展示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也会有风险。我觉得也值了，没有任何遗憾。”

而赵鹏在恒大效力期间开始状态下滑，与其说像外界所认为的是因为“615惨案”和范志毅的批评而受“打击”，不如说更多的还是伤病影响。

正如他自己所言，“其实被骂了不重要，就是那段时间还老有伤。”在恒大时，他就一直受困于反复的腿部肌肉拉伤，对当地气候也有一些不适应。之后，又遭遇了手骨骨折等伤情。

在建业连续做了10年铁打的主力，转会离开之后，年过30，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身体对于自己职业生涯的“拖累”。

“可能就是肌肉类型（的原因）吧，以前年轻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伤病。30岁以后，保养啊，作息啊，都得注意。”

这一养，就是好几年。一直到去年，他才终于从漫长的伤病中恢复，“基本上调整过来了。能踢多久，再踢踢看吧。”

你为什么不坚持，哪怕站在场上

国足的失利，伤病的影响，正好凑在了同一个时间段，或许只能用“运气”不好来形容。

但时至今日，赵鹏 并不觉得自己“倒霉”。

“（伤病）对我们球员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其实一个球员最好的光景，不过也就是10年左右，起起伏伏，就跟股票是一样的。”

了解赵鹏的球迷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很“拼”的球员。2011年中超河南建业对阵天津泰达的一场比赛中，他与泰达外援奥迪塔一次激烈对抗之后，突然吐了一口血。事后检查，赵鹏当时是肺出血，但他竟坚持打完了整场比赛。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之前有一年我们客场打沈阳金德，我说我有点拉伤。教练说，你上去站那儿都行。后来吃了止疼药，还是上去坚持踢，后来肌肉都拉断了。”

然而在球迷心里，容易留下深刻印象的，往往却还是那些比较“负面”的事件。

就像2011年亚洲杯，赵鹏在小组赛对阵卡塔尔的比赛中在还剩近20分钟时受伤下场，但此时国足已经用完了3个换人名额，不得不10打11，最后0比2失利。

他说自己当时“确实非常想努力，但确实动不了”，却依然逃不过一些球迷的批评，“有球迷说：你不能坚持，你为什么不坚持，你哪怕站在场上都行。但那一般是还剩几分钟的时候（可以站场上），还剩20分钟，你又不能动，传给你球又不能踢，实在坚持不了了。”

而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当天，赵鹏上午参加了训练课，中午去做了一个针灸理疗，下午的训练课，寒风之中，他练得满头是汗。

好不容易熬过了频繁的伤病，如今只是效力于一支刚刚从业余联赛升入中乙的队伍。回望当初，赵鹏也似乎有了一种混杂着无奈的释然。

“虽然被媒体追着写，但你有伤，也没法去说一些东西。球迷不会了解，我也不会去说。不可能说我上场之前还拍个自拍，发个照片，说我伤了什么的。”

“球员肯定都经历过很多挫折，都是很不容易的，也很正常。我觉得已经挺幸福了，到了这个岁数还能在场上奔跑，已经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

重回安徽，想为家乡做贡献

赵鹏现在效力的俱乐部叫做合肥桂冠，2016年才刚刚成立。去年的中丙联赛，球队虽然屈居亚军，但已然完成了冲乙这个最大目标。

这支队伍住在安徽省体育局的大院内，从住处出来走上5分钟就可以来到训练场——人工草，地面有些起伏不平。市民在周围的一圈塑胶跑道上锻炼，却鲜有人驻足关注这些踢球的小伙。

谈到这支队伍，合肥出租车司机的第一反应是，“安徽有足球队吗？”

过了几秒，他下了一个结论，“安徽的足球不太行。”同一句话，一位当地记者也对澎湃新闻记者说过，而赵鹏，也对此心知肚明。

初中年纪，赵鹏在安徽乐普生队的青训梯队待过，但后来还是去了河南，在迟尚斌等教练的打磨下闪光。

他坦言，当初之所以离开合肥，是为了自己的发展。

“我们安徽有很多优秀的球员，很多都在外面踢球。”这是安徽足球的现状，但也是他想有所改变的现实。而这些年里，安徽足球为中国奉献了李毅大帝、韦世豪、张成林、陈雷等球员。

在此前，安徽也有过许多球队，乐普生、创亿、九方、力天……太多名字来了又去，但却没有俱乐部真正扎下根来

“我们安徽这么大一个省，却没有一支职业球队，周边省市都有，我们没有。”这是赵鹏的“憋屈”，也是安徽球迷的“憋屈”。

一位安徽球迷的话说得有点心酸，“我的主队就是中国队，因为我不怕它被卖，或者被转让。”

2014年，一批安徽球迷成立了“力皖狂蓝”球迷会，会长大晋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此前安徽力天转卖黑龙江，安徽失去了职业球队之后，球迷会也没有解散。如今合肥桂冠升到中乙，“希望他们能够扛起安徽足球的大旗。”

2017年加盟合肥桂冠之前，赵鹏说自己也曾收到其它俱乐部的邀约，但考虑了两三个月，最后还是决定“回家”。一个契机是，桂冠的老总找他唱歌，给他唱了一首赵雷的《家乡》。

2016年冲乙失败的比赛结束后，一些桂冠球员哭了，看台上的球迷哭了。而在2017年冲乙成功的一刻，赵鹏也哭了，相比在恒大时的夺冠，他说这一次，自己“更激动一些”。

“34岁了，踢了这么多场，也不用再去证明什么了。”至今，赵鹏还保有着河南建业的出场次数纪录和安徽球员的国家队出场纪录。现在他的想法，就是为家乡足球做做贡献。

“希望安徽企业也好，政府也好，多关注多支持。毕竟我们是（安徽）唯一一支职业队。”

而现在，桂冠所使用的训练地点，正好就是20年前，他在安徽乐普生时训练的地方，“在家门口踢球，给年轻人一些指导，感觉比在外面挣更多的钱更有意义吧。”

为家乡服务，赵鹏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