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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城市策略|柏林都市生活实验室:基于自然的可食用城市
从闹市区公墓的苗圃花园说起
柏林城南,赫尔曼大街轨道交通出站,向北步行两分钟,能到达新圣雅可比公墓(Neuer Friedhof St. Jacobi)。分布在老旧墓碑之间的,是高架花园床里茂密生长的蔬菜、香料和热闹的蜂箱,新克尔恩(Neukölln)区的居民带着洒水壶,园艺剪刀和铁锹穿行其中。这片近3公顷的社区花园,约占整个公墓面积三分之一,由公主花园(Prinzessinnengarten)的创始人和志愿者一起打造。他们在这里开辟高架床和菜地,也经营着一家咖啡馆和一家小型植物商店。这个向大众开放的生活实验室,为园艺、环境教育和所有城市居民提供了与大自然接触的场所,以及讨论社会和生态问题的活动空间。
每年3月到10月是公主花园的园艺季,开放日会向所有感兴趣的公众提供参与城市园艺、了解有机蔬菜种植和生物多样性的机会。图片来自Princess Garden Collective Berlin
在欧洲,墓地是埋葬死者的场所,也是生者哀悼的场所。在柏林这样的大都市,墓地也是寻求内心平静、治愈和放松的公共空间,是拥有古老艺术和工艺的文化遗址,以其亲近自然的绿色景观成为城市生活的重要部分。包括多罗腾施塔特公墓(Dorotheenstadt Cemetery)、舍恩豪瑟大道的犹太公墓(Jewish Cemetery Schönhauser Allee)以及埋葬着德共创始人卡尔·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的弗里德里希斯费尔德公墓(Friedrichsfelde Socialist Cemetery)等在内,柏林诸多历史悠久的公墓,绿树成荫各具特色,多年来一直是城市漫步的经典场所。
但除了作为景观维护的名人墓地之外,由于埋葬方式普遍改变,德国越来越多墓地被废弃,或被回收并改造成公园、游乐场或花园。在总面积约为1089公顷的224个柏林墓地中,有182个是开放的。政府目前管理着其中86个,归属绿地部门或特定自治市镇特别办公室,其余墓地则由不同教派的合法独立教会经营。
弗里德里希斯费尔德公墓始建于1881年,是柏林第一个非宗教城市墓地,后来成为许多德国最著名的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和反法西斯战士的最后安息之地。图片来自网络。
公主花园所在的新圣雅可比公墓,与德国许多墓地一样,已不再举行葬礼,也越来越少安葬新近的逝者。人们开始思考其作为可能开发的公共空间的潜力。于是,新圣雅各比公墓的土地所属的柏林市议会(EVFBS)与公主花园签订使用协议,允许其使用空旷的墓地进行活动到至少2035年。如今,每周固定的园艺、堆肥、轮作课堂、儿童教育,和不定期的研讨会、工作坊、音乐演出、旧衣回收活动,吸引了新克尔恩区为主的柏林居民聚集于此,热闹非凡。
一呼百应的社区协作并非一蹴而就。公主花园(Prinzessinnengarten),这个自下而上建立的柏林都市园艺组织,数年前就声名远扬。公主花园的创始人,亲身经历了1990年代初的古巴农业革命,早在2009年,就在莫里兹广场(Moritzplatz)的6000平米荒地上改造都市花园,将古巴人在花园、公园和屋顶上寻求食物供应、应对粮食危机、建立都市农业体系的经验带回柏林并创立了Prinzessinnengarten这家社会企业。
十年来,公主花园始终受到媒体追捧,得到资金和政治支持,但舆论热度和每年数万名游客参观也不断挑战着平静的园艺种植活动。2019年,他们将阵地转移到新雅克比公墓,开始探索新的城市公共空间。在这里,Prinzessinnengarten开展了一系列“文化和烹饪日”活动,从蘑菇种植工作坊到蠕虫堆肥,无门槛,全免费,目的是号召新科尔恩多元文化背景的居民参与进来。
新雅可比公墓拥有见证柏林历史的古老的树木和稳定的生物多样性,Prinzessinnengarten每周二下午的堆肥和土壤日活动从每年4月持续到7月。图片来自Princess Garden Collective Berlin
在柏林,除了位于前西柏林新科尔恩区威廉时代的密集住宅建筑的公墓花园,还有一个生活实验室,位于前东柏林的海勒斯多夫(Hellersdorf)区现代大型住宅和高层建筑之间。海勒斯多夫的生活实验室所在地曾是一片庄园,位于前马尔灿-海勒斯多夫(Marzahn-Hellersdorf)村中心。2016年以来,公主花园团队与当地社区居民一起试图激活衰败的庄园,将其一部分变成园艺、社区、艺术和环境教育的空间,2020年整合成一个名为“农庄花园(Gutsgarten)”的生活实验室。过去两年,他们在这里实践了许多想法,播过户外电影院,办过大型堆肥项目,开过园艺工作坊,甚至夏至日柏林的全城音乐节也少不了它的参与。2022年5月,这处生活实验室还与污水处理先驱Nolde & Partner团队一起建造了一座小型灰水(grey water)处理厂、尝试将厨房废水转化为灌溉水。
Gutsgarten生活实验室的部分灰水处理设施。图片来自Edible Cities Network edicitnet-coordinator@eurtd.com
如何利用园艺生活实验室,赋予社区公共空间生机?海勒斯多夫的生活实验室的方式是用基础设施打造活动空间。令人向往的社区,不能缺少亲近自然的户外环境。Gutsgarten新建的木屋、舞台、厨房和餐吧,连同绿植和花卉一起,构成社区聚会的绝佳场所。与此同时,鉴于市政住房公司GESOBAU正在此地开发新的住宅项目,将迎接上千名新的居民,Gutsgarten生活实验室将成为“撮合”新老社区居民邻里关系的互动空间。GESOBAU公司同时采纳了可食用的绿化景观的概念,将可食用的有机植物种植在住房小区的公共空间、让社区居民培植它们。
在喧嚣且快节奏的都市,运营可持续的园艺生活实验室,并非一帆风顺。生活实验室作为社会企业,也许不以盈利为首要目的,但若光靠城市园艺爱好者的热情、科学家的限时研究基金、艺术家的理想热血,能走多远?
2021年开始,柏林的两个生活实验室,开始从苗圃收获中寻找出路,通过种植和加工薄荷、柠檬马鞭草等草本植物,做成糖浆和果茶,形成自己的品牌,获得一定自筹资金。然而,正因并非商业化的生产加工企业,不用任何化肥或杀虫剂,不依靠雇员而是志愿活动的生产过程,产品只能间歇性收获,故很难真正保障财务安全。拓展和扩大的步子迈向何处,都停留在园艺主理人、科研工作者和城市园艺爱好者的一次次活动研讨中。如果将来的某个耕种季节,你路过新圣雅可比公墓或是海勒斯多夫庄园,不妨进去看看,推一车土,捕一只蝇,喝一杯咖啡,采一片薄荷,参与到人们的讨论中去。
可食用城市解决方案
不仅是旧公墓与园艺、旧庄园与苗圃的碰撞,公主花园所属的可食用城市网络(Edible Cities Network),联合了不同城市种类各异的生活实验室,探索基于自然的可食用城市解决方案(Edible City Solutions)。这是一个面向公众的平台,通过建立生活实验室、举办公开研讨会和暑期学校等,分享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
其中,废水回收和生物堆肥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Edible Cities Network 的中小企业合作者中,有家名为Nolde & Partner的独立机构,拥有超过25年的废水可持续利用管理实践经验。他们以柏林和勃兰登堡州为主要阵地开展了污水净化循环、废水热回收、分散式雨水处理等工程。对他们来说,废水是水、能源和营养物质的来源,一整栋宿舍浴室热能的回收、家庭厨房灰水(Grey water)的净化用于厕所冲洗,以及卫生间黑水(Black water)的生物肥料再利用,其中都有废水可持续利用的可能。
柏林克罗伊茨贝格 6号街区内院, ROOF WATER-FARM实验室的灰水和黑水回收运营大楼。图片来自Nolde & Partner
具有代表性的是位于柏林克罗伊茨贝格(Kreuzberg)的六号街区(Block 6)屋顶农场项目(ROOF WATER-FARM)。该项目从1980年代延续至今,在市中心的住宅区庭院中,安装了一座900平米的人工湿地废水处理设施,将社区厨房、淋浴间、洗衣机和面盆废水作为灰水收集,并处理成工艺用水,用于冲厕或浇灌植物;而粪便和尿液净化得来的富含氮、磷等营养物质的黑水,则处理为城市农业的液体肥料。
并非所有生活实验室都需要工程项目支持。不计较土地面积大小,街角一隅的土壤也可以是食物产出的场所。德国西部的安德纳赫(Andernach),蔬菜、水果、鲜花和草本植物,充满了城市的绿色空间,城市没有“远离草地”的标语,取而代之的是“欢迎采摘”。自2010年安德纳赫政府在市中心绿地尝试了101个番茄品种展示、并受到市民欢迎以来,各种豆类和果蔬种植,甚至是蜜蜂、鸡和羊,都被陆续邀请到市中心的生活中。这座历史悠久的古镇,沿着护城河,长满可食用且美观的树木和灌木。胡萝卜、豆类、浆果、香草和花卉等植物,种植在公共绿地上,构成别具一格的城市景观。食物也供市民和游客免费享受。安德纳赫成功的可食用城市规划,让“食物”再次成为城市的主题,让这座城市的居民和游客更理解公共绿地。
在Edible Cities Network的合作中,安德纳赫的城市管理部门,和以“透视”有限公司Perspektive gGmbH为代表的非政府组织组成团队,联合当地学校、幼儿园和青年中心一起参与规划和实施。他们将高架床搬进学校和幼儿园,即使在旅行受限的新冠大流行期间,也保证了孩子的自然教育。与此同时,安德纳赫的生活实验室还组织“凯塞尔海姆糖豌豆”种植,拯救这一濒临灭绝的当地作物,试图唤醒居民对粮食生产和消费行为的反思。
十几年来,安德纳赫的可食用城市解决方案一直寻求扩大,希望获得环境教育、边缘群体融合、社区凝聚力增强等社会效益。目的是让不同利益相关方在项目结束后接管各种可食用城市解决方案的维护,而不是仅作为昙花一现的都市美谈。
果蔬坡、豆类花架和菜地分布安德纳赫古城墙下。图片源自网络。
再往北走,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奥斯陆的生活实验室位于城市东部Bjerke 区一个历史悠久的庄园,名叫林德鲁德(Linderud Gård)。它始建于17世纪,是挪威保存最完好的历史庄园之一。2007年,林德鲁德庄园在私有三百多年后移交给阿克斯胡斯(Museene i Akershus – MiA)博物馆集团管理,以博物馆和社区花园的形式向公众开放。2020年,庄园西北六英亩的田地成为Edible Cities Network的都市生活实验室,由当地城市环境局环境和运输部、研究机构和私营企业组成运营团队。因为市政部门的参与,林德鲁德庄园的生活实验室建设,被纳入奥斯陆城市更新规划,重点放在利用都市农业增强社区凝聚力的目标上。
跟柏林海勒斯多夫的Gutsgarten一样,林德鲁德庄园的生活实验室中央,建造了长凳、桌子和户外厨房等基础设施,以及可供电动轮椅使用的无障碍设施,承担社区居民聚会场所的功能。到了夏季,诺迪克地区远离严寒,林德鲁德庄园还会开展绿色聚会和市场日活动,二手集市、植物市场,各种小吃餐车和儿童游戏都受到居民欢迎。
林德鲁德地处奥斯陆东城区,周围环绕由公寓楼组成的住宅区,面临着与不平等、贫困、社会排斥、社会福利依赖和环境退化相关的众多社会和健康问题。奥斯陆城市东西部不平衡发展已存在近150年。东城区总被认为是工人阶级和欠发达地区移民的“贫困”地区,而西城区则是资产阶级的天下。林德鲁德生活实验室的尝试,不仅是为了达成城市绿色空间的环境效益,更是希望免费食物和简单的儿童活动能鼓励居民看到自然户外社交空间的价值。
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年轻人热情参与到林德鲁德庄园的可食用城市解决方案中。2021年,打暑假工的年轻人、社区的学生和生活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一起建立了一条从社区花园延伸到周边建筑的“自然之路”:他们收集当地自然、文化和历史的信息,安装信息标志,展示花园的旧照片,讲述当地的历史和生物多样性;种植对传粉媒介友好且可食用的植物和灌木,并沿路径建造了鸟箱和昆虫旅馆。这条路径链接了林德鲁德的社区花园和攀岩公园,以及临近的购物中心 (Linderud senter) ,成为沟通过去、现在和未来独一无二的开放空间。
Linderud gård正在根据 19 世纪的花园模型重建厨房花园。作为教学的一部分,来自 Natur 高中的学生为该项目做出了贡献。图源自Linderud gård 脸书账号。
不难看出,不论身在柏林、安德纳赫、奥斯陆、鹿特丹等领跑城市,亦或哈瓦那、迦太基、洛美以及广州等跟随城市,可食用城市网络的诸多解决方案,并非只企图在未来城市的规划里塞进一缕“田园牧歌”,而是希望密集城市中的绿色空间产生积极的社会效益和文化影响。这些横跨12个不同国家的生活实验室和可食用城市解决方案,没有统一的定义,其开发是来自社会企业、志愿者、当地社区、地方行政部门以及非政府组织等利益相关者进行的“真实实验”,初衷源自智慧城市背景下的参与式城市设计,希望将实验室的概念从自然科学转移到社会和政治过程中。
无处不在的城市绿色空间
都市生活实验室的意义,不在于打造遗世独立的梦幻桃源,或是科研资金支持下的试验田,而是倡导社区共建的、人人可参与的、始终自下而上的未来城市公共空间。大型如荒废公墓,小型如屋顶花园,可食用城市解决方案倡导的生活实验室未曾有规模限制。即使研究所的阳台,也可以有迷你农场浸浴日光,收获一碟草莓、几株薄荷,并为枯燥的研究工作添一味野趣。
柏林洪堡大学IRITHESys研究所厨房外阳台,包含薄荷、草莓、青椒、番茄在内的“迷你”可食用园艺区域。图片系作者自摄。
(作者李颢颖系柏林洪堡大学地理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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