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月球》：如果不是喜剧，可能会非常好

《独行月球》爆了，刚上映前几日，从票房轨迹看，可以预测这部影片会打破一些票房纪录。对于这几年饱受全球疫情摧残的电影市场来说，是难得的“救市之作”，也能提振影视制作者和观众信心的作品。

关键是，相对“开心麻花”之前的影片，甚至“陈思诚”出品的系列影片来说，《独行月球》值得现在的这个成绩。

《独行月球》海报

其实《独行月球》上映前还是颇多考量的。

对于“开心麻花”这个品牌，自从2015年以电影《夏洛特烦恼》大获成功，沈腾和众多开心麻花的演员们，就算坐上了直升电梯，品牌价值一直在节节攀升。虽然沈腾作为开心麻花主角的影片，之后大概只有《西虹市首富》，但即便是艾伦、魏翔领衔的几部电影，在商业上也随着电影市场的向好，不断在扩大票房收入。

然而与盆满钵满的收益不成正比的，是观众对于开心麻花出品的影片质量越来越一言难尽。甚至“含腾量”，作为嘲讽“沈腾客串硬要宣传成主角”的专业名词，已经被广为人知。明星沈腾在一部影片中的出场时间，代表了影片投资制作是否过关，也是总体喜剧风格是否适度的保证。而开心麻花之后真正能收回点口碑的战场，大概只有今年年初《这个杀手不太冷静》，对于“魏翔”的好评。

即使口碑还行的《这个杀手不太冷静》，豆瓣评分也只有6.2。开心麻花近几年的作品效果都不太让人满意。

总之，“开心麻花”近几年无法让观众满意，在不断透支之前积累的好感。而他们出品的影片过多过密，也使他们自己产生了信心的动摇，包括《超能一家人》等片都在不断推迟上映的日期。

《独行月球》，在这个背景下，作为开心麻花迄今投资最大的影片，成败会一举关系到开心麻花之后几年的创作走向。而看着“陈思诚”品牌《外太空的莫扎特》口碑崩盘，也让《独行月球》有了点独赢的信心，迅速提前了上映的计划。事实证明，《独行月球》赌对了，在惊心动魄的市场竞争中站稳，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本定档大年初一上映的《超能一家人》，可能要等明年大年初一了。“含腾量”几何？并不是很期待。

从影片效果来看，曾被开心麻花宣传诈骗过的观众，应该对本片的“含腾量”非常满意。而那些对“腾不腾”无所谓，只想看一部好电影的观众来说，可能更是充满了意外惊喜：这竟然是一部标准的“科幻片”，而且是一部制作这么精良的“科幻片”？

即使没有刻意宣传“投资最大”，但花的每一分钱，观众都是能在大银幕上看到的。本片确实呈现了一些令人震撼的视觉奇观。很多特效画面，月球上的众多奇景，甚至和好莱坞大制作相比也并不跌份。而这还是出自以喜剧为特色的创作核心团队，不禁让人感叹，原来我们的影视特效和美术制作，都能达到这个程度了？！

如果说很多影片宣传“沿用了《流浪地球》的特效团队”，仅仅是一种宣传，那么本片从最终效果来看，不考虑特效难度，对于未来科幻感的营造就是与《流浪地球》同一量级的。这预示着之前《流浪地球》的成功，不是商业的孤证，未来我们还可能看到许多同样水平特效电影的出炉。而越来越多类似影片的出现，这是中国电影制作，在全球的真正崛起。

有一说一，影片特效和美术真是制作很精良。

与影片那令人赞叹的制作水平相对的，是另一个老话题——“内容”到底如何？

“内容”，是剧本、影片艺术风格、导演设计、演员表演等等的总和。说白了就是用来做衣服的布料确定是最高级的，但是设计出的衣服到底好不好看呢？在好莱坞那里，不少大片把皮草做成抹布也是常有的。好的制作水平，是一部影片优秀的基础，但不能直接等价于影片的优秀。

对于《独行月球》好不好看，似乎很难评价。上映几日，宣传中有不少观众看完自发形成的口碑，但是豆瓣评分从开画7.4，以每天0.1的速度在往下掉。然而更多观众会持续涌入影院看这部影片，看完即使没有喜欢到二刷三刷，也不会不满意到骂街，都是可以想到的后续走势。

《独行月球》拍摄花絮

如果尽量客观的话，那么《独行月球》应该被评价为：

“制作水平极为优秀，呈现了令人信服的科幻场景。若干段落有充满想象力的剧情走向。整体人物和情节设计都符合优秀商业大片的节奏。但是在整体风格上，喜剧和宏大叙事部分融合得不太好，让人感觉小品化的刻意转换和讨好观众，与故事的实际主题略有冲突。”

一句话，“喜剧”妨碍了《独行月球》成为一部“非常非常好”的影片。现在是“还算不错”。

如果去除“喜剧”的部分，想象一下本片将描述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探月基地的宇航员为了其他同事的撤离，悲壮地被独自留在了月球。同时他目睹地球被彗星撞击，自己成了最后一个存活的人类。他一度精神崩溃，但他得知幸存的人类还在地球上继续努力恢复生活时，他重新站起来，满怀希望地改造残余设施，建新飞船往地球母亲回归。然而此时彗星碎片即将再一次侵袭地球。为了全人类的安宁，他选择牺牲自己，驾驶飞船撞向彗星……

《火星救援》，2015年曾于国内公映，现在还位列豆瓣最受欢迎的250部影片之列。中国观众懂得欣赏这样的电影。

这样一个故事，会让人联想到比如小成本科幻片《月球》，或是《我是传奇》、《荒岛余生》、《火星救援》这样的大制作好莱坞商业片。一个小人物，在极端孤独的境地中寻找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当他明白他不是个体，还代表着“人类”这个群体的时候，他能够从精神崩溃中恢复，利用双手去独自改造恶劣环境，去创造自己回家的路。哪怕最后他的结局还是死亡，但为了更崇高的理想牺牲生命，而不是孤独老死，是一个人最后的尊严……

这部影片大概可以叫做：《人类最后的希望》。

有点遗憾，《独行月球》没有拍成这样的影片。

这只袋鼠叫“刚子”。没见过街头猴戏的，有机会可以看看“袋鼠戏”。

影片实际拍出来的，除了主角“独孤月”在月球的精神抗争历程，还有他和一个袋鼠的相爱相杀互动，以及他的这些滑稽举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地球人民当成了鼓舞精神的二十四小时在线直播。

大致可以理解为：幸存的地球人一直在看沈腾的猴戏表演，觉得好笑又励志，很鼓舞人心。

在抖音和直播大行其道的今天，“猴戏表演”作为一个喜剧内核，当然是站得住脚的。问题是放在“全人类所剩无几”这个大背景下，是否合适。

本片改编自韩国漫画家赵石颇受欢迎的漫画，本来就是有点开脑洞和无厘头好笑的创意之作。很多情节设置直接来源于原作。但那是条漫。小说、漫画、电影，以及其他不同的艺术形式，有不同处理主题的方式。事实上大部分改编，故事主题都需要重新设计，也会形成影片新的艺术风格。科幻喜剧不是不可以，《独行月球》拍成现在这样，也还是大部分观众可以接受的。但仍然还有一个喜剧度的问题。

本片的同名漫画中文版已经可以买到了，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我们可以看到其实影片很多时候是很克制喜剧感的。除了沈腾，马丽的角色基本在影片中没有任何喜剧表演，除了一次“喝开水”和几次“滚”以外。而最后主角牺牲的桥段，有大约十五分钟，也都是感动和崇高，没有任何搞笑的部分。也就是说，编导都很明白，这个故事发展到某种程度上，会很严肃，是不适合搞笑的。

但是在最初的时候，编导演都很努力地在搞笑。努力制造了很多笑点。

也许有的观众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呢？我不就是来开心一下的吗？

问题是，有的故事，不合适这么去讲。就像《水浒传》和《红楼梦》，怎么也不适合当成睡前故事念给儿童听，即使它们写得很好。你硬要给孩子讲《水浒传》，那就要改写成少年版，儿童才听得明白其中的人物关系。

这个问题真正扎心的地方在于，对于开心麻花，以及其他很多创作者来说——

大部分中国观众是不是少年儿童？

大部分中国观众是不是偏好段子？

《独行月球》剧照

当《唐人街探案》是探案喜剧的时候，我们觉得还可以接受。然后现在我们也接受了《独行月球》这样的科幻喜剧。也许考虑到人数不少的小城镇观众口味，考虑到这个充满重重压力的时代观众需要娱乐，考虑到很多现实问题不适宜展现在大银幕上，考虑到这些和那些因素，考虑到种种的实际制作困难，所以面对这个大环境，我们就应该做喜剧，也应该看喜剧。

所以喜剧和综艺大行其道。单独看都是挺好的。连在一起看……

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印度电影代表了歌舞。每部印度片里都会唱跳一段。印度宝莱坞，每年生产影片其实数量众多，是个歌舞片的大型生产基地。

那么中国也可以变成一个喜剧电影大国，喜剧生产基地。喜剧票房高，喜剧没压力。

大部分观众不了解的是，印度片的题材现在已经越来越广泛了。很多影射社会现实问题的电影，我们有的拿过来改编，还得改成在国外，比如《误杀》。还有很多印度电影拍的故事，我们甚至都不合适改。

这个问题不是《独行月球》需要解决的。但《独行月球》原本可以有一种更好的方式。就像这件衣服本可以设计得更漂亮，中国人也喜欢，外国人也喜欢，上了T台人人都会眼前一亮，只是现在被设计成了秋裤。

当然秋裤也不错，很多时候都需要。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布料。

《独行月球》剧照

《独行月球》拥有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创意情节，就像一个脱口秀表演段子不错笑点密集，只是主题设计一般，无法让人回味，所以没那么高级。而观众隐隐又觉得，面对“宇宙”“人类”这些宏大的命题，当我们抬头看着浩瀚星空的时候，似乎不应该这么去写段子。可以讲笑话，但好像不是这么讲的，这大概就是影片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这是个非常复杂的电影文化问题，涉及到优秀的文艺作品到底应该怎么写，以及预期给观众带去什么样的感觉。

《独行月球》其实挺克制了。只是搞笑的作料还是放多了一些。如果一点也不好笑，可能影片主题立意，展现出的宏大视野以及人文关怀，效果会非常震撼人心。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想。因为编导演们都是喜剧人。所以即使沈腾老师、马丽老师和其他配角表演都没那么刻意，导演也懂得一直在收劲而不是重拳，但这个假设还是不成立。

也挺好的。“喜剧票房高，喜剧没压力”。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