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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剑辉与白雪仙:若是无缘怎样将就

2022-07-30 12: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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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蓝风 民国女子

01

任剑辉这个名字,响彻香江粤剧届数十年而不倒,已然成为不可磨灭的传奇。她和很多同行一样,都没有好出身,虽然对粤剧一早就有喜好,但主要还是为了维生,才走上粉墨生涯。

1913年,任剑辉出生在广东南海西樵镇,家境并不好,但还说得过去。她姨母是个颇负盛名的粤剧演员,艺名为小叫天,对她影响很大,使她很早就习得了粤剧的一些声腔气韵,她念完小学之后,干脆跟随姨母专门学习粤剧,这时候,她也差不多决定,这一辈子可能就要走粤剧表演这条路了。既然是此后的衣食来源,就格外尽心地学起来。

任剑辉是有唱戏本钱的,她的嗓子宽厚明亮,宛转的时候,宛转如春水静流,高亢的时候,又高亢得似沉雷垂落,听音便能辨得其人。她又身材瘦长,腰杆笔直,宽肩细腰,是天生的衣裳架子,戏服往她身上一挂,就现出别样的风流。

她长相秀雅,尤其骨相清峻,这是很多女演员没有的,一双眼睛沉静而散射着夜星的寒光,这都使她有一种异于他人的独特神采。所以,她第一次穿上戏袍时,姨母就连连赞叹,不由看了又看,伸出拇指,撂下话,说她一定红透一片天来。

02

任剑辉由姨母援引,先是跟着号称为女马师曾的女小武黄侣侠学习粤剧。黄侣侠主要模仿马师曾的活泼风趣,极具舞台表现力,很能引得观众的兴趣,但这并不是任剑辉喜欢的。

任剑辉好像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了位,她要演那种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目不转睛的风雅小生,她觉得那是十分有款的。她一心要学文戏,不想在台子上火急火燎的模样。所以,学得虽然用功,但并不上心。

她倒是一见到唱文小生的前辈,莫名有好感,会主动亲近,虚心向对方求教。那完全是发自内心的需求,心动了,也学得开心,进步也就大。她对当时的名小生桂名扬很是仰慕。

桂名扬唱腔扮相都极佳,是当时大红的金牌小生,他一出场,舞台上只那么一站,便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只要是桂名扬的戏,任剑辉有机会,就不会错过。她是一边听,一边观察,一边捉摸。虽然不曾拜桂名扬为师,也是一般的师傅了。她后来在舞台上的那种投眼就挡不住的风流俊雅,多半都是从桂名扬这里学来。

03

黄侣侠很看重任剑辉,没几年,就栽培她成了正印小生。任剑辉已经开始四处登台,一开始是乡下,不大一个舞台,但是观众多得不得了,她站在那陌生的舞台上,稳住脚步,沉住气,一字一句地唱着,眉眼一挑,衣袖一甩,不过是极小的细节,却都引得起台下远远近近观众的共鸣。

这让她觉得,唱戏竟有这样大的魅力。她也就格外上心,投入。每每唱戏,就仿佛是和观众融合到了一起。尤其是星月明朗的夜晚,台下坐着乌压压的观众,恍恍惚惚,醒里梦里,只把那个小小的舞台当成了唯一的归宿,跟着她的演唱欢笑,哭泣,得到满足,平复。她这一辈子都在舞台上,也是值得的,她想。

最初,任剑辉所在的全女班,名叫“镜花艳影”,后来,她又加入到天台游乐场的全女班“群芳艳影”。这些名字,都香艳得很,也相当浮华。不过是说,好戏如梦,梦如人生罢了。

任剑辉16岁真正成了台柱子,要挑大梁,供养班子里上上下下人吃喝。唱得更卖力,也更好。说起任剑辉的戏,没有不来捧场的。唱戏,说穿了,不过是为了谋生,哪里钱多,就要到哪里去,天南海北,说走就走。

04

任剑辉改投“梅花影”粤剧团后,就和年长她几岁的谭兰卿合作,跟随剧团到澳门登台。没想到,一到澳门,便是十年。这十年,是她风生水起的十年,也是她渐渐铸就自己风格的十年,“任派”即于此期形成。

这一时期,她和很多名角儿合作,但是,最让她舒心的,还是和白雪仙。对,这时候,最重要的事件,便是,白雪仙在任剑辉的人生里出现。

白雪仙要比任剑辉整整小了15岁。她出身粤剧世家,父亲白驹荣,是众所周知的小生王。因她家中排行老九,人称“九姑娘”。她原名叫陈淑良,父亲并没有别特要求她学戏,继承衣钵,只是把她当做普通人家女孩子养活,也是把她送到学校念书,中文英文都念。

反倒是她自己,自小就在粤剧的世界里浸泡,潜移默化中,她就亲近粤剧。她可能说不明白粤剧到底美在哪里,但她就觉得听到那粤剧的调子,浑身都是活络的,舒服的。长辈们也没有意教导她,不过是她问的时候,顺便点拨一下,都是她自己有心,在心,渐渐也会了,就像模像样了,连她父亲都觉得这个女孩子是天生要吃这碗饭。

05

陈淑良13岁那年,正式拜师“粤剧伶王”薛觉先,也有了艺名“陈淑娘”。只是这名字她不喜欢,总觉得还不如本名好听。直到有一天,她和姊姊经过一家正在上映卡通电影《白雪公主》的戏院门前,姊姊看到“白雪公主”四字,不由灵光一闪,对她说,你那个“陈淑娘”的名字,实在不怎么好听,不如就叫“白雪仙”吧?你是咱们家的公主,又白又美,岂不是个仙女?

陈淑良完全赞成姊姊的想法,后来连她父亲和师父也说“白雪仙”名字好,从此,她就叫“白雪仙”了。

白雪仙是天生的演员,不用特别刻苦,就可以唱念俱佳。但她自己又是个自我要求严格的人。所以,她的戏就尤其好。一登台,就是大红。

她也是16岁就封了正印,不过是花旦。娇媚的白雪仙,扮相俏丽,风华绝代,胭脂红逼尖了琼瑶鼻,修眉俊眼,在那花团锦簇的幕布下,谁也挡不住她的艳光独照。

她的嗓子是女性的哀婉的嗓子,温暖里透着悲凉,悲凉中带着倔强。她一出场,整个场子方才真正活了过来,那些悲欢离合,都不再是编出来的没有血肉的俗套,而是一下子有了生命,就都是真的眼泪,真的笑容了,仿佛舞台上有一阵春风吹了过来,万事万物都张开了眼睛,舒展开了臂膊。

06

白雪仙先在“锦添花粤剧团”,后来加入“新声剧团”,这才和大名鼎鼎的任剑辉有了合作。那时候,任剑辉已经三十多岁,如果是普通女子,差不多已是中年人了。然而,任剑辉是天天在舞台上风花雪月,也就养就了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即便已经三十出头,还是腰身挺拔,剑眉星目,一脸的蕴藉儒雅,甚至比她年轻时更见倜傥。

白雪仙对任剑辉慕名已久,见当然见过,但不过是人海中的一瞥,不曾言语,也就不曾知悉,多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一朵银浪,瞬间就淹没了。当她们真正开始站在舞台上,靠得那么近,几乎感觉得到对方衣袍翻卷时特有的声响,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来,我一去,这样周周转转的交错,才使她们走近了对方,记住了对方,不再忘记对方。

衣鲜人靓的白雪仙,怯怯站在舞台一角,眼望着风度翩翩的任剑辉,迈着端方的台步,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觉得是一道光,在靠近她,把她照耀,以至于,有点睁不开眼睛。她站在那里,不敢动,不能动,一片苍茫,又无限欣喜。

她想,要是能和这个人一直就这么唱下去,没有天明,没有曲终,那该多好呀。任剑辉从没在舞台上晃过神儿,这一刻,她觉得耳根发热,眼睛发烫,步子有点板滞,似乎永远也走不到那个女子跟前了。

然而,越是这样,越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她,要她走过去,走到她的身边,因为她知道,她在那里等她。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在等她,而她早就一直在等着她的来到了。她们是这样彼此等待的太久了。白雪仙从此就成了任剑辉的专属拍档,反之亦是。

07

白雪仙和任剑辉红透了澳门,她们的戏总是观众最多,从来都是一票难求。白雪仙天生丽质,是很多男性观众的梦中情人,可能男人们在生活中见惯了循规蹈矩的女人,所以,一看到活泼泼,娇滴滴的白雪仙,就禁不住被吸引,算是一种补偿。

白雪仙同时也有很多女性观众,可能是潜意识里,把她这种没心没肺好人缘的女孩子当成了姊妹淘。白雪仙不仅舞台上扮相好,生活中也非常注重仪表,她的装扮,服饰,都非常时兴,女孩子们买什么也都比照着她的款式买。

任剑辉的戏迷更是多不胜数,各个阶层,男女老幼,都是她的拥趸,但是最多的,还是女性观众。她们明知道她是女儿身,却偏偏把她当成顶天立地,风流倜傥的男子汉。

念书的女学生,孤身只影的俏梳佣,甚至还有庵堂里的尼姑,一个个都把她当成自己唯一的知心人,供在心底。不过任剑辉的戏迷疯狂虽疯狂,却并不打扰她的私生活,所以,任剑辉也就格外体贴她的戏迷。这样,双方面的关系只有越来越融洽,任剑辉的名头就越响,卖座就越好。

任剑辉唱完戏,卸了妆,会换上简素的清装,一早等候在后台出口处的戏迷,看到任剑辉微笑着走过来,这才忍着激动,呆望着任剑辉,讷讷地叫一声“任姐”!任剑辉也会和她们说上几句话,有时候戏迷会轻轻扯一下她的衣襟,她也不在意,

一笑而过。

08

这样红到发紫的一双生旦,自然轻而易举就会引起轰动。她们合作的剧目,也就为观众耳熟能详。观众甚至认为,那出戏里的小生只能是任剑辉,花旦也只能是白雪仙,换了别人就不是那回事儿了,他们就不买账。任剑辉和白雪仙有了这样稳固的群众基础,名气,身价,也都水涨船高,她们的号召力一点不逊色于电影明星。

1945年,抗战胜利,举国腾欢,任剑辉和白雪仙带着“新声剧团”返回香港。她们在澳门大红,回到香港依旧红红火火,几乎无人不识“任白”。此时,白雪仙身体不是太好,不能连轴转地地登台,但是她也绝不愿就此放弃粤剧,更不愿放弃在这样的年纪和任剑辉的合作,她便开始拍粤语电影。

白雪仙拍的第一部粤语电影是“新声剧团”的戏宝《晨妻暮嫂》,故事讲述的是方伯钧和方仲勤兄弟,同时爱上表妹陈素真,但是弟弟方仲勤酒后与表妹发生了关系,中间又经过种种曲折,仲勤与素贞母子终究团聚,伯钧也与张司令女儿惠芳结成连理。

这样的市民通俗故事,本来就很受欢迎,任剑辉和白雪仙的舞台演出又珠玉在前,所以,电影一上映,就获得了成功,这给白雪仙带来的鼓舞是不言而喻的。接下来,白雪仙一直就走的是舞台演出和接拍电影双线并进的工作模式。

从1947年到1968年,白雪仙参加过200余部电影拍摄,由她主演的也超过了110部。任剑辉其实早在1937年就参加过电影拍摄,不过是玩票性质,这时候白雪仙投身银幕,作为最好的搭档,任剑辉也开始了更为频繁的拍摄,她一生总共拍摄过300余部电影,由其主演的就有290余部,比白雪仙还要高产。

她们主演的电影基本上都由其主演的粤剧改编,可以说,粤剧演出是白雪仙和任剑辉电影演出的沃土,影片也反过来带动了粤剧的传播和影响。

09

刚回香港那段时间,因为太红了,剧团里的成员就被别有用心者想尽种种办法拉拢,渐渐影响到剧团的正常经营,任剑辉和白雪仙想不到太红了,竟然剧团办不下去,无奈,只好解散“新声”。这毕竟是她们用心血经营过的剧团,而今,说散就散,当然是接受不了的。

为了排解心中苦闷,她们除了彼此宽慰,只有更努力地去演出,在现实与幻境的变换中暂时遗忘那些不快。白雪仙和任剑辉虽然相差15岁,但是两人从没有距离之感。她们既是舞台和银幕上的好搭档,也是生活中的好知音。

在白雪仙出现之前,任剑辉已经有过很多好搭档,也有很多好朋友,这些好朋友,是带点爱情性质的。虽然都是女儿身,但在女班中,你是舞台上的美小生,我是霓虹中的俏娇娘,长久没有和男子的接触,她们在丰沛情感和离奇情节的日日浸染之下,自然走到一起,宛若夫妻。

这在行内是不奇怪的,就像男旦和男小生相处久了,自生情愫一般无二。在这众多好朋友中,任剑辉和徐人心关系最密,痴缠最久。徐人心比任剑辉小八岁,是名旦关影怜的弟子,好摸样,好嗓子,因饰《梁祝》里活泼可爱的丫头人心出名,自此便以“徐人心”为名行走艺坛。

任剑辉初到澳门那几年,常和徐人心搭档,久了,就有了情谊,台上出双,台下入对,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不过因是任剑辉,观众并没有菲薄她们些什么。任剑辉不仅有徐人心这样的好朋友,还嫁了人,是个叫黄苏的商贾,她说他于她有大恩,甘为他做小。

只是,白雪仙出现了,像一把雪亮的剪刀,劈头盖脸就剪掉了她未出现之前任剑辉生命里的纠纠缠缠。她是属于她的,任是属于白的,因为,白一开始就属于任。君生我未生,我来晚了,我自然要把早到的那些人,都给赶走,赶出你的生命。你的生命里必需只有我。

10

任剑辉和白雪仙的性格,迥乎不同,任剑辉宽厚,寡言,不通世故,于人于事,总漫不经心,疏阔,粗略。白雪仙则任性,热情,张扬,执着,巧于辞令,喜欢排场,长袖善舞,事事必然躬亲,然而又天真,坦率,眼空目明,容不下半粒沙子。完完全全的互补。

所以,任白一旦遇见,便是表不离里,里不离表,你牵连着我,我牵连着你。她们一起排戏,登台,拍摄,又同在一个屋檐下寝食言笑,总归是分不开的。白雪仙后来回忆说,她和任姐自相遇以来,多不过只有15天不在一起。任剑辉的后半生,都被白雪仙铺满了。

任剑辉的事,她也不瞒白雪仙,白雪仙也不去追究,于她来说,谁叫她生得晚,到得迟呢?但是,她要用自己的爱和魅力,严严实实地把任剑辉的现在给包裹住,谁也别想像她那样亲近她。谁也不能。

白雪仙嫉妒过徐人心见识过更年轻时任剑辉的风采,得到过她那款款的温柔,但是,时过境迁,任剑辉现在已经是她的,这就足够了。所以,她越是要嫉妒徐人心的时候,越对自己说,你不要生气,不要静不下来,你越静得下,越不在乎,徐人心反而越会觉得她应该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来纠缠任姐。她果然这样做了,徐人心也果然忍住不再纠缠。

黄苏当然更欣赏任剑辉的为人和炉火纯青的舞台艺术,他觉得她带给了他很多荣光,他是知足的。他不像别的纳了戏子做小的大员富商,一味把那戏子绑在家里,事事顺从于他,一个不小心,就是百般羞辱,以至于那戏子含恨而死,来世也怨他。

他明知道任剑辉这样光芒万丈的人物,一个宅邸是盛不下的,安放了她,也只有使她枯萎,那才是罪过。他们虽是夫妻,彼此倒更像结义的弟兄。任剑辉和女朋友们的事,他也知道,也不避讳,也不说破,她是那个世界里那样的人,原该如此。

然而,到底是夫妻,这层关系还是牵扯到个人的生活,难免麻烦,不快,黄苏也知道白雪仙和任剑辉是真心要在一起,他就做个好人,解除了婚约,放了任剑辉。白雪仙当然感激,她对任剑辉的好,只有更甚。任剑辉也更确定,要和她一生相随的是谁,也就一门心思放在白雪仙身上,再不转意,再不回头。

11

1956年,任剑辉和白雪仙组建了“仙凤鸣剧团”,两人演出了无数名剧,共同的事业达到新的巅峰。其中《帝女花》《紫钗记》《蝶影红梨记》成了她们最有名的代表作,影响之广远,不可估计。

《帝女花》讲述的是明朝末年,国事衰微,明思宗年方十五的长女长平公主,奉命嫁给太仆之子周世显,闯王入京,思宗自缢而死,长平公主后扮作女尼,藏身庵堂,周世显偶至庵堂,几番试探,长平认出世显,后,夫妻在乾清宫前连理枝下交拜毕,饮砒霜双双殉国。

《紫钗记》讲述的是唐朝陇西士子李益到长安赶考,于元宵之夜拾得娼门女子霍小玉遗落的紫玉燕钗,两人因钗定情。中间因卢太尉的阻挠,李霍二人断绝音信,霍小玉生计无着,日益潦倒,后在黄衫客帮助之下,终与李益重逢,有情人终成眷属。

《蝶影红梨记》讲述的是宋朝山东才子赵汝州和汴京名妓谢素秋,三载神交,却从未谋面,元宵佳节相约寺门,却终未相见。后来,赵汝州考中状元,才冲破王丞相的阻隔,与化名红莲的素秋结成眷属。

任剑辉和白雪仙在这些剧作里,总是演绎着一对经过重重波折,而终究携手的情侣,故事里人物情感的缠绵悱恻和故事外演员真切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大的感召力量。所以,这些戏的成功,是和任剑辉白雪仙的精彩演绎,以及她们富有个性的生活分不开的。

那个时候,任剑辉和白雪仙不知成了多少旷男怨女心中的长平与世显,李郎与小玉,汝州与素秋。她们差不多已成了凄美爱情的化身。可能连她们自己有时也会恍惚,她不是任剑辉,她不是白雪仙,她们不过是长平与世显们的身后身。她们常常这样想,也愿意这样想。

12

1959年之后,任剑辉和白雪仙一边演出,一边开始有意收徒授艺。龙剑笙、梅雪诗、陈宝珠、江雪鹭、朱剑丹、言雪芬这些后来的粤剧名家,都是这个时候师从任白的。

1963年,任白创立“雏凤鸣剧团”,取“雏凤清于老凤声”之意,这个剧团的成员,以她们的徒弟为主,她们希望这些热爱粤剧的新生力量,不仅能够继承她们的衣钵,更能创造出新的辉煌。任白悉心栽培,徒弟们竭力磨炼,“雏凤鸣剧团”终究成了那个时代最具号召力的粤剧社团。

1968年,任剑辉和白雪仙由自己的电影公司拍摄了她们共同主演的最后一部电影,粤剧巨制《李后主》。这部电影拍摄制作了整整四年,耗资巨大,但也成了最长公映,收入最高的粤语电影。《李后主》成了任白最后的代表作,而诗人天子李煜和小周后则成了她们最后被世人记住的角色。

此后,两人很少公开演出。任白在粤剧届的名气从未稍减,但是她们的身影已经很少出现。直到1972年6月18日,香港因连日暴雨,造成水灾,任剑辉和白雪仙才出现在舞台上,为灾民筹款义演。

这时的任剑辉已经59岁,白雪仙也44岁,都已不再年轻。两个人都是便服,素面,久不登台,但一站在那儿,便来了精神,在云板的声响中咿咿呜呜唱将起来,多少回忆,也都回来了,云气似的,飘飘渺渺聚拢了来。白雪仙当然知道,这可能是她和任姐最后一次同台了,所以,就格外珍惜。

那天,白雪仙身体不适,但还是坚持着,一则因为是义演,她要拿出诚意来,一则这可能是任白的最后绝唱,她强忍住痛楚,在舞台上不露痕迹地唱完了所有词句。她对自己是不满意的,总觉可以更好。但任剑辉就说,她唱得很好,比平时还好。白雪仙这才满意了。她们那次唱的是《李后主》里的《去国归降》,还有《帝女花》里的《香夭》。

13

任白共同生活到1989年11月29日,终结。那天,任剑辉辞世,享年76岁,也算高寿,但白雪仙无限悲痛,她不能接受她的伴侣就此离她而去。她不知道只有她一人的余生该如何度过。她恸哭,她沉默,都不能让她释怀。她一直都生活在传说里,现在,那个传说像被日光照亮了的窗子,顿然消失了,她无法接受那满窗的空白,太刺目了。

这是一种伤痛,永远也无法治愈的伤痛,白雪仙意识到这一点,也就不打算再说服自己,就那么挨着,挨着。她以前是太幸福,也太快乐了,哪有一直都被上苍眷顾的?轮到她了,她也不能例外,她也要挨。她也不过是凡人。任姐也不过是凡人。她们不过是结了一段不平凡的缘分。这样想,她也就平和了,又可以在细细碎碎的日子里哭哭笑笑,和别人没有两样地活着了。

是的,她不过是要自己活着。她活着,任姐就还有人在想着,任姐在她的想着中永不泯灭。她听着唱片里她和任姐的对唱,她看着画幅里她和任姐的合影,任姐在她专注的心神中,似乎一次次来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和她耳语。有几次,她分明感觉到了任姐发丝间熟悉的气息,唇齿间流泻而出的私语。

白雪仙成了任剑辉的未亡人,她一切的生命轨迹都指向任剑辉,她成立“任白慈善基金”,她为香港大学捐出工程大楼,亲笔题写“任白楼”,她从未间断过,以各种方式纪念任剑辉,传扬她们共同的粤剧艺术。

2001年,香港电影金像奖为白雪仙颁发终身成就奖时,她不忘表示,这是两个人的奖,不过是她替她领了。灿烂的灯光中,白雪仙虽然年事已高,但优雅依旧,只见她淡淡地说:“世事真是好奇妙,往往不是来得太迟,就是来得太早。今晚这个奖一半是属于我的,一半是我替人拿的。正是因为我可以替她拿这半个奖,我觉得好荣幸,我永远都会铭记。这个奖来得不迟不早,成就了我和她一生在伶影界的事业。”

这些话,看上去是讲给在场的观众,实际上,更像只是对她的任姐独白。那一刻,她必定看到任姐就站在她的身边,像往常那样平和宽厚地不去打岔她,听她一句一句说下去,说下去……

作者:蓝风,喜欢旧小说的气味儿,喜欢晚清时期没颜落色的氛围。

原标题:《任剑辉与白雪仙:若是无缘怎样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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