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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里的年轻人| 这个90后,决定给家乡出一本独立刊物

2022-08-13 09:1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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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瞰

在闽南常见的祠堂门口读《城关阿志》

90后插画师大爱JUNE(方爱琼,文中称“大爱”)是福建漳州云霄县人,初中离开家乡,之后在厦门求学、工作。在这期间,受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地方文化影响,她一直用插画的形式记录县城。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思考,常听到的闽南文化、本土文化,这些到底是什么?尤其是承担起县城经济、政治、文化中心作用的城关,它们的现状如今何样?而在当地的青年人,他们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借刊物这个新媒介,2021年年底,大爱开始行走于漳州内7个县城,与在地的青年人对话,提出自己的疑问。今年7月,调查内容集结出版了一本名为《城关阿志》的独立刊物。

102页的独立刊物,由大爱自己采编插画装帧,售价98元,一共印了100册,除去送给被采访对象和带去成都参加书展的20余本,通过微店和独立书店的寄售,目前已基本售罄。

最后以一本刊物的形式呈现,其实和大爱求学时期的经历有关。2006年前后还在念初中的大爱常去报刊亭买本土或潮流杂志。这些本土杂志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也常有“做本土文化好酷”的感叹,冥冥中大概也成了一种执念。在成都麓湖书展中,一位正在玉林开展社区改造的男生在看过《城关阿志》后,表示也很想以老家为原点,做本类似的杂志。

想回老家,和家人们一起生活,但失去了大城市热闹多元的环境后,很多人又不知道做什么。大爱的这本杂志,也许勾起了人们的一点心思。

 

以人串起来的城关故事

一个地方的形成由各种外来文化和本地文化组成,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形成了自己特色的地域文化。而能代表真切鲜活县城文化的,最有可能的就是生活在县城里的本地人。

所以,以人来串起一本刊物,是很早就决定了的。至于是什么样的人选,大爱在策划的初稿里这样拟定:县城返乡创业青年、本土文化传承者、当地体制内工作人员……这些采访对象的筛选条件,一方面是框定了在城关的本地年轻人,对地方熟悉并且富有情感。

另一方面,拿“体制内”这个要求来说,其实也是大部分人回县城的职业选择,人民教师、城管、新闻记者等,这些职业都会跟地方人民打交道,跟在地连接性比较强。还有县城的“特例”,那些创业的,希望年轻人回来或者有自己想法的本地年轻人。

《城关阿志》的首刊,大爱采访了前后大概十二位漳州县城的在地青年。有在当地创业的、有体制内工作的、有普通上班族的、有无业游民的。最终收纳了七位在地青年的田野,以对话、口述、撰稿的形式展开。没做主角的人物则作为素材,被用在过渡页上。

县城青年之——诏安县南诏镇南门塘

 

县城青年之——漳浦县绥安镇金浦大道

他们分别是:

林小凤,耶加小镇咖啡馆主理人。1988年生于平和县山格镇,2016年返回平和县创业至今。

发条程,1995年生于漳浦县绥安镇,CARBON实践者、哲学专业在读。2021年创办CARBON空间至今。

阿宁,1993年生于漳浦县绥安镇,自嘲现状“做酒、打麻将、流氓”。

董小妹,1991年生于云霄县云陵镇,2016年从厦门毕业回到云霄成为一名城管人。

叶婧,“鱼丸奶奶”电商品牌主理人,1988年生于东山县铜陵镇,自2017年从百强企业辞职回到东山县创业,2021年被聘任为东山县人大代表。

阿珊,1991年生于东山县铜陵镇,县城上班一族。阿珊除去在漳州市区学习美发的经历,几乎一直留在东山县,往返于铜陵镇与西埔镇。

陈欣,诏安县新闻记者。1993年生于诏安县南诏镇中山街的老式骑楼里,2018年年底从厦门辞去工作回到诏安县城至今。

“讲人情”不再是一件老派而发腻的事情

最开始,大爱只知道自己要做一本跟县城有关的刊物,却无调研采访的经验。调研采访的过程中,反复自驾往返漳州几个县城是常有的事。大部分时间,会选择住当地朋友家,离老家所在县城近的时候就与采访对象聊到天黑折返直接回家。直到后来,在漳浦认识一些做学术的朋友,她才知道自己自发的调研叫田野调查。

一腔没脑子的创作欲,是大爱对自己的这本刊物的自嘲。

做采访,大爱都靠自己慢慢摸索。一开始列出了很多宽泛的问题,采访的时候,发现很多人没法回答。

后来和研究人类学的朋友交流,才试着以闲聊的方式打开话题。为避免唐突,大部分采访对象都由熟悉的朋友介绍认识。

在东山县采访阿珊的时候,阿珊在家里泡起了茶,从日常生活聊到人生感悟,阿珊谈及母亲对她的关怀,泛红了眼眶。大爱感受到阿珊身上那种小镇青年的性情,以及传统文化对新一代闽南人的熏陶。

而在家乡云霄县采访的时候,共同的母语,似乎成了另一种可以拉近人与人关系的渠道。

称自己“间接性社恐”的大爱,给自己找了一件既欢喜又担忧的事情,但在一次次的采访中,她隐约从被采访者身上感受到某种“江湖气质”——与过去小地方的熟人社会习性有牵连,又夹杂着新城市人的礼貌。

这些掺糅在一起,形成了县城青年自己的气质。大爱觉得,“讲人情”不再是一件老派而发腻的事情。小镇青年,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在诠释着新的县城人情味。

东山县:一对母女在海鲜市场的百货区购物

漳浦县:县城的夜晚,大亭路上的生烫店

因为《城关阿志》的诞生让一小部分人产生了共鸣,有一个在做本土商业电影题材的人联系到大爱,想问问她在采访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发生,借此作为电影素材。类似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大爱都说没有。在她看来,能回县城,在县城这种不温不火的生活节奏待得住的人,打交道的都是鸡毛蒜皮的日常碎事。

“还没有走进县城之前,安逸、养老似乎是贴在县城青年现状上的标签。当我去跟更多人对话时,我感受到的多元化并不是那么丰富。确实很多回到或者一直在县城的青年,他们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乡是什么。但他们也许不知道,通过各自在县城的日常生活行为,形成了县城的现状。所以,到底是留在县城里的人决定了县城,还是县城决定了这里的人?”大爱这样发问。

异乡的经历, 让他们觉得“老家很新鲜”

从地理环境来看,县城这个“小地方”造就了人际关系的紧密。也正因为人际关系的紧密,“小地方”的人情感会更为浓烈,不论褒贬。

很多人的返乡,其实是带着点对比后的宽容和仁慈的。异乡的经历让他们的立场往往跳脱,更容易产生一种“老家很新鲜”的感觉。

云霄县:一条漳江河水贯穿城关

云霄县:一条漳江河水贯穿城关

“其实县城也一直在改变,像云霄县这两年在拆迁,变化更不用说了,我的生活也深受影响。觉得‘老家很新鲜’的这种新鲜感,其实我也很想了解。”大爱说。

所以,回到县城的大爱对逛一条旧街都会觉得有趣,过去的历史以及现在的人们形成了这些县城风景,隔着一个县或者一个村,同样的食物,也会发生微妙的改变。

春季,大爱发现漳州的好几个县城都开始包春卷。但因地理距离的偏差,每个县城有着不同的春卷吃法。

比如,东山县的春卷里会加海鲜,诏安县则会在春卷里加一种名叫咸饼的当地特色糕点。

而云霄县和漳浦县,不仅在方言的口音上接近,春卷的吃法也极为相似——在立夏的时候吃,咸甜分开。咸的是韭菜加猪肉(漳浦还会加鸡蛋),甜的是花生粉和白糖;而平和县吃的是炸春卷;南靖县在春季则是吃各种粿。

这些地理距离带来的细微文化差异,让她觉得很有意思,也是只待在自己的县城里根本无法发现的。

有了这段经历,她便在每个县城采访结束后,加了一个休闲部分——以当地人的私人推荐,展开一个local的吃逛推荐清单。

除了饮食,大爱觉得建筑也能表现出县城之间的区别。

拿漳浦县来说,漳浦是整个漳州发展(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最好的县城。漳浦的城关内有好几个商场,还有全漳州县城唯一的一家海底捞。但也因为过早将老建筑拆除,让城市化的漳浦县城看起来没有特色。相比之下,发展比较晚的一些县城反而更有地方味道,比如平和县在城关内还保留着一栋土楼,据说平和蜜柚的母树就在那里。

“做刊物, 就是梳理自己和家乡关系的一段旅程”

现在的大爱过的是双城生活。家安在厦门,工作室在同样具有闽南社区文化的集美大社——陈嘉庚的故乡,也称集美学村。大爱一半时间回到漳州去做田野调查,有时候还跑先生那一头——泉州惠安,同样具有浓郁的当地文化。

平和县:小溪镇中东街入口处,此时的平和正在下雨

南靖县:山城镇街边的庙宇

谈及《城关阿志》的第二期,其实在初刊之前她就拟定了很多关于县城的若干主题。但她希望接下来脚步放的更慢一些,沉下心来做。因为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所以也会邀请朋友一起参与,而不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在她看来,做刊物,就是人生脉络的梳理。一本刊物,就是一个“问号”。除了对周边县城的“问号”,对自己的创作欲、驱动力、使命感也是“问号”。所以她曾这样写道:以个人私心出走,观察漳州部分县城现状及社会现象,舒展开县城当地青年人的日常生活,并将此记录。如果此阿志是一个符号,它必是一个问号—— 县城是什么?在县城可以做什么?

“我希望能在做刊物的时候找到一些答案,未必结果是刊物,重要的是做这件事的过程,就是梳理自己和家乡关系的一段旅程。”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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