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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且乐观,“二舅”们的治愈力
原创 贤八郎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 业 故 事 -
也是那一刻,他更觉得自己留下来是对的,这些生命他得守着,得给它们一个个找到好的归属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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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是动物农场的守门人。
第一次见李叔,是动物农场刚开业的时候。因为地处文化公园里,带小孩遛弯的人很多,看着可以喂小动物,孩子们都喜欢,一个个拽着大人往里走,我也跟着儿子进去了,门票一人30元。
农场栅栏一进去的位置,侧面支了一张长桌,上面整齐摆放着动物食盒,前面立着二维码,标着15元一盒,后面站着个年轻小伙,还在弯腰一份份地装新食盒,里面有胡萝卜、青草和玉米粒,递出一份食盒,就朝旁边喊一声,“李叔,这个孩子也来一份棉花糖。”
桌旁放着一个棉花糖机,李叔就在这里忙活着,手上飞快地转动,不一会儿一个云朵般的棉花糖就卷好了,笑意盈盈地递给排在机子前的孩子,“给,你吃这个,盒子里的是给小动物吃的,你可别贪嘴。”孩子蹦蹦跳跳地去拿,开心地说,“谢谢爷爷。”
孩子妈妈一边扫着旁边的二维码,一边笑着说,“你们这样也好,15元动物、小孩都有的吃。”说完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份食盒,带着孩子进去了。
李叔还在不亦乐乎地忙碌着,一边招呼着进园的客人可以来这边买食盒,一边手不停地做着棉花糖,递给买了食盒想要棉花糖的小朋友,有人也不愿花这个钱,就嚷嚷着,刚收了门票,又要掏钱,你们这是宰客吧!
年轻人正要争辩,李叔拽住他,依旧笑着说,“食盒不是强制消费,不喂动物也可以的,里面有儿童乐园区,买了门票都能随便玩,滑梯、转转乐、人力小火车啥都有,还有小丑表演,进去逛逛看看也稀奇得很。”嚷嚷着的客人见李叔都笑呵呵的,也没了气焰,拉着孩子进去了。
那时,我便对李叔有了温暖热情的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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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李叔已是两年多以后,周末带孩子想去农场转转,可到了门口,我差点认不出,这哪里还有红火热闹的样子。
门口售票厅已关闭,农场栅栏倒是打开的,本就不大的动物农场没了人流的遮挡,一眼就看了个遍,儿童乐园区也空无一人,曾经孩子们抢着玩的人力小火车也锈迹斑斑,旁边人力车的座椅甚至都掉了半截,放眼望去,农场里除了几只山羊、鸽子、孔雀,其他动物都没了,园内的小丑表演更是不见踪影,只有李叔还坐在门前的长桌后,身旁也没了棉花糖机子,桌子上还摆放着零散的几份动物食盒。
我照例带孩子去买,李叔见有人来,马上站起身来,依旧笑意盈盈,指指收款码,“3元就行了。”
我不禁问道,“这里是要不做了吗?”
“没什么人来啦,老板也说不干了,最近在给这些小崽子们找下家,处理完了就关门了。所以现在也不指着挣钱,有人来喂喂它们,给个成本钱就行啦。”李叔挑了一杯装得最满的动物食盒递给儿子,里面依旧是些胡萝卜、青草、玉米,儿子拿着满满一盒高兴极了,还是一句“谢谢爷爷”便跑进去喂动物了。
李叔端来把椅子给我,招呼我坐下,说城南新开了大型游乐场,场地大,吃喝玩乐什么都有,人都被引去了南边,农场老板觉得生意大不如前,每多支撑一天就亏一天钱,便准备不干了,动物在陆续找买主,没卖出的就先留在农场里,由他看守着,这一守竟也守了大半年,动物越来越少,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聊了会儿,才知道,今年63岁的李叔是个单身汉,家在深山里,从小家里就很穷,没钱去上学,一直跟着村里的大人在山腰上放牛,再大些就自己务农,家里基本没什么经济来源,也没钱娶妻,本来想着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几年前,亲戚家打来电话,说城里有个大老板要开个动物农场,缺个看门的,知道李叔一个人,经济困难为人却老实可靠,便介绍他来。
刚来时,李叔主要工作就是按时开园,在门口卖卖动物食盒,制作些棉花糖送给小朋友,下午闭园后,便住在孔雀屋后的小宿舍里,夜里起来巡逻看看,没什么麻烦事活也轻松,李叔一干就是两年多,可没想到动物农场的生意却也像走到了头。
“之前有专门的动物饲养员、保洁员,还有表演人员,之后都遣散走了,老板本来让我也走的,说他发不出工资啦,可这些小崽子们还没找到下家哩,我走了可就没人管它们啦。”李叔指了指儿子正在喂的小羊羔,“那只羊崽子还是我上个月接生的哩。”
上个月连着下了两天大暴雨,农场里一棵大树的树枝折断了,正巧压在了小矮马的马舍顶棚,棚子被戳出一个大窟窿,小矮马在里面吓得到处乱窜。
周围空着的圈舍不是堆了杂物,就是栅栏已经腐朽断裂了,没办法,李叔只能把小矮马挪去了还在使用的羊圈。刚拿了梯子准备爬上去看看情况,羊圈那边却乱了套。
小矮马进了羊圈,却惊了快要生产的母羊,母羊“咩咩”直叫,跪卧在地上,李叔看这情况,想是母羊快生了,这会儿也来不及把它单独挪去“产房”了,只能将圈里的其他山羊、绵羊、羊驼、小矮马一只只挪去隔壁堆满杂物的牛棚,打开木栅栏,羊崽子们都很顺从,乖乖地按着李叔的指引往牛圈走,可这小矮马转身就变成脱缰的野马了,李叔还没拉住缰绳,它就“噔噔噔”地往后院孔雀笼处跑。
李叔赶紧把羊赶进牛棚挂上锁,转身去追小矮马,这边的小矮马似感受到了自由的滋味,一阵疯跑,满农场乱窜,终于马身上的缰绳挂住了旁边的树杈被勾住了,李叔也跑不动了,过去就地便把缰绳拴在了大树上,小矮马见势跑不脱,倒像是知错了似的低着头,老实站在树边上,李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小矮马,“你这小崽子啊,跑什么,老实待在这吧,那边小羊就要生了,我也不和你在这耗了。”
这边处理停当,李叔又返回羊圈,母羊“咩咩”的叫声更大了,小羊的一只脚已经出来了,可母羊却像被卡住似的,只能一声声叫着,却使不上劲,李叔想着之前饲养员给羊接生的样子,伸出手去拉,母羊正好一个用力,小羊就被拉了出来,刚出生的小羊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李叔把小羊嘴里的粘液掏出来,才放下心来,把它放在了母羊身边,母羊闻了闻、又舔了舔,转头看着李叔,“咩咩”了两声,就像是在感谢他,李叔说,当时真是急了一身汗,追马也累,拉小羊出来也怕,劲儿不敢使大了,怕伤着母羊,好在一切都顺利,看着母羊舔着小羊身上的粘液,李叔觉得多累都值了。
也是那一刻,他更觉得自己留下来是对的,这些生命他得守着,得给它们一个个找到好的归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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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完,李叔去抱来一大捧干草堆在母羊周围,是除湿也是让它有充足的口粮,“生产后的母羊虚弱,就像人一样,也要好好养着。”李叔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走到了羊羔身边,探身将它抱起来,放在了怀里,儿子稀奇得很,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去摸,小羊羔也“咩咩”地叫着,像在笑一样,动物是真的通人性的吧。
而至于那匹小矮马,我转身看看身边挂着“小矮马”牌子的圈舍,棚顶已经修好了,可该待在里面的小矮马却不见了。李叔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找到买主了,上周刚运走,是去一个遛马场,那马舍大、草料也多,最主要马也多,有同类了它也就不寂寞,还能在马场上跑,也是个好地方。”
那天处理完羊的事,李叔也抱了一捧干草去喂小矮马,它也不知是不饿还是生气了,开始李叔给它,它就将头扭开,李叔便将干草放在地上,想用手去摸摸它,小矮马却抬起前蹄向后退,李叔想起之前驯养员训练小矮马走圈时,小矮马总是不听指挥,拉着的缰绳让它似乎很难受,总是左右摇摆想要挣脱,这种时候驯养员便会拿细木棍抽打它,还会惩罚它不给吃食,大概也是形成了记忆,现在知道自己犯了错,便会有些怕人打它。
李叔也不再去摸它,转身去取了玉米来,这次递给它,小矮马总算是抬头了,用厚嘴唇怼了怼玉米,终于张开嘴咬下一口,后退两步“咔哧咔哧”吃完,再向前迈进两歩,又是一口,就这样来回几次,一根玉米吃完,李叔也笑了起来,“还挑嘴,快把干草也吃些,我去给你修顶棚,吃完了等会来牵你回去。”
李叔去后院找废板子,远远经过大树时,看到小矮马正在低头吃着地上的干草,看来动物也“好面子”啊。李叔摇着头笑着给我指指马舍的顶棚,“修好顶棚,牵它回来的时候,才愿意让我摸了摸,不过那会儿也老实了,像个顺溜儿的小绵羊,这是不是叫‘吃人嘴短’啊,哈哈。”
李叔笑着笑着却又沉默了下来,叹了口气,“但也有救不了的动物,我也无能为力。”
刚入春的时候,农场老板从外面又引进了一批小鹅,细碎的黄色绒毛看起来软萌可爱,老板也本想凭借此吸引一批小孩子来,可小鹅来了还不到一个星期,接二连三的就开始病倒死亡,李叔也急了,给老板打电话,对方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李叔看着一只只小鹅呆呆傻傻,有的缩颈闭眼、精神萎靡不振、羽毛松乱、腹泻,撒给它们的玉米也都不吃,这样等下去可不是办法,李叔锁上农场大门,出去找兽医。
李叔在这也不认得什么熟人,问了之前的饲养员才打听到最近的一家兽医诊所,也顾不得钱多钱少,李叔打了出租车就去,和医生大致说了情况,便带着医生一起回农场。
急匆匆赶回,打开鹅圈,又死了两只小鹅,医生查看了小鹅们的症状,说是禽霍乱,一种急性败血性传染病,这种病发病快、死亡率高,医生让李叔和他一起,赶紧先带几只状况好的回诊所,抓紧补液,再用上药,看能不能挺过去。
李叔拿了竹筐,抱着几只稍好些的小鹅放进去,这才注意到边上的大鹅也有些萎靡不振,让医生赶紧给瞧瞧,果然大鹅也中招了。这大鹅在农场和李叔都待两年多了,身体一直很好,爱吃玉米粒,李叔每天早上趁着没来人的时候,都会把它放出来溜达一圈,大鹅也懂事,每次出来也不乱跑,喜欢跟着李叔到处巡逻,算是李叔的“助手”了。
可天不遂人愿,要用的“抗霍乱血清”兽医诊所那里竟没有了,李叔出去药店问,也都是没有,医生只能给病鹅们输些葡萄糖,又用了点土霉素,但小鹅还是一只只都没挺过来,晚上就剩大鹅了,李叔又不放心农场里的其他动物,只能把大鹅留在诊所,可回去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医生发来的消息,“大鹅没救过来,明天你来领它走吧。”
大鹅的离开,让李叔心里很不好受,“大概就像你们城里人养宠物吧,大鹅很通人性,我每次往鹅圈走,多远它都跑过来‘嘎嘎’的叫着,早上晚上巡逻,它都跟着我,唉,可惜了。”
如今鹅圈里一只鹅也没有了,但大鹅自己搭的下蛋窝还在那里,里面还有大鹅的几根羽毛,李叔说,大鹅很聪明,每次下了蛋都会用树枝羽毛把蛋盖住,以免人发现了,可大鹅也很笨,每次李叔把蛋收走后,又那样用树枝羽毛盖好,大鹅就以为蛋还在里面,依然在上面窝着,现在大鹅不会回来了,李叔也不愿扔掉它的窝,窝里有李叔放回的一颗鹅蛋,他说算是留个念想。
也许下次等我再来,动物农场就不存在了,李叔也会离开。但李叔说,只要动物们都有好去处了,他回去也就没牵挂了,这辈子他没有孩子,能有这些动物们作伴,他也就当成自己的孩子,它们有了去处,就当是长大离开家了。
原标题:《平凡且乐观,“二舅”们的治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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