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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打古,与“雪山之王”隔镜相望
原创 陈寒竹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01 三打古=三个达古
初次了解三达古是阿来写的《达古的春天》,我记得他描述的松软的雪、神圣的山、明黄的棣棠。没想到我也能有幸来拜访这个神圣的地方。与我们同行的三打古自然保护区的巡护员说,这里有三个村庄,分别是上中下达古,故而这里叫做三达古——正和阿来书中写的一样。
位于四川阿坝州黑水县的三打古自然保护区,海拔在2800-4800米之间,这里有着明显的植被垂直分布,并保持了完整的生物链,是野生动植物的乐园。从2018年开始,山水便深入这片适合雪豹生存的栖息地,开展雪豹监测研究工作。终于在2020年4月,我们在红外数据中发现了雪豹的身影。此时,三打古自然保护区的雪豹监测研究才真正地开始。
三打古自然保护区留下的第一张雪豹照片
02 闯入雪山
2022年4月21日,为了回收用于雪豹监测研究的红外相机数据,我们从成都一路行至黑水县。路边是漫布山野的针叶林,可惜的是森林还暂时被禁锢在车窗里,我只能看到绿色的一隅。锋利的冰川也只偶尔冒出一个尖角,就像一只雪豹仅露出尾巴在你面前摇摆,叫人不得不去浮想联翩。作为唯一来过这儿的同事,建哥说,本次野外工作最大的挑战就是体力,大部分相机都安装在海拔4300米左右的山坡上,如果没有足够的体力,我们根本无法跟上巡护员们的脚步。
遥看雪山
这一路上都是牧民家的牦牛,一开始看见漫山遍野的牦牛只觉神奇,每头都有不同的毛色拼接和角饰。他们不紧不慢地在积雪中漫步,但每当看到我们的车经过,就驻足不动,牢牢地盯着我们,直到我们离开他们的视野。我们闯入了牦牛的凝视,也闯入了雪山的凝视。
这几天断断续续地下着大雪,海拔较高的山峰上铺满了软绒绒,及膝深的积雪。安全起见,我们选择了一条相对简单的路线。其他经验更为丰富的巡护员们一早便分头出发,去往提前分配好的相机点位,我们则与恩灯多与三金多两位巡护员一同出发了。我们开着越野车,一路深入山沟。恩灯多说:“光开车好无聊,我们听一下音乐吧!”于是我们翻出车上唯一的CD,开始循环播放萧亚轩的《1087》,全车人随着石头路剧烈的起伏上下左右摇摆。
由于路比较难走,恩灯多和三金多两位巡护员先独自上山取前两台相机了,在等待他们下山的间隙,我们取出后备箱里半凉的葱油饼和卤菜,以小石头为凳、大石头为桌,开心地啃了起来。这时的葱油饼尤其好吃,虽然和四周环境有种奇妙的违和,却给人带来熟悉的安慰。
按照原计划,我们下午便要和巡护员们上山。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于这几天的大雪,山路泥泞,车子无奈陷进了泥路中。我的同事们和巡护员们用上了石头和杂草铺路、又用全身的力气推车,泥浆溅得全身都是。野外经验薄弱的我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阵仗,一时愣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推车之后浑身泥点的建哥和怡了
眼看车子困在泥浆中怎么也爬不出来,我们决定开始步行前进。坐在车上的时候尚未有剧烈高原反应,但开始用自己的双腿步行的时候,沉重的压迫感就渐渐袭来,看起来缓缓的上坡路,每走五分钟就得坐下休息一下。恩灯多与三金多早就走的老远,别说跟上他们的脚步了,就连无人机都难以找到他们的身影。
我跟随着登山大佬苏哥的脚步,穿过清冽的溪流,找了一个较缓且向阳的坡开始爬,不过一会儿就感觉有些缺氧。想着不如顺其自然,于是我脱掉被溪水浸湿的鞋,坐在半山腰的石头上晒起了太阳。在这儿,我能看到旁边的悬崖上有棵长得歪歪斜斜、时不时秃噜一块儿的松树,能远远看到牦牛群中的牦牛崽跟在父母身后溜达,还有对面的雪山顶在太阳光下透着金光。
我身边的石头上长满了苔藓和石耳,树枝上还挂着浅绿色的松萝。北美原住民作家Robin Wall Kimmerer的《Braiding Sweetgrass》中,她曾用一整个章节描述石耳的奇妙结构。在章节的最后,她写道:“我听说在亚洲,这种地衣叫做石耳——石头的耳朵。我能想象着他们在静谧无比的地方倾听着,听着风声,听着隐夜鸫歌鸣,听着人类无止膨胀的欲望。我暗暗祈祷,在人类与地球连理之时,石耳也能听见我们的吟唱与欢笑。”我眼前的地衣作为“伉俪永好”的标志,穿梭在跨越大陆的传统知识体系中,着实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在山上看到的地衣
这次闯入雪山,并没有像拿破仑登陆时的威风凛凛,反而时时感受到一种压迫感。这可能是来自海拔,也可能是来自雪山中的生灵,规诫着我们谨言慎行,切勿惊扰他们的休息,也别妄想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
03 聆听雪豹的呼吸
取回相机之后,大家聚在暖炉边,满脸期待着看着电脑上的数据。“等等!这是个什么?是不是雪豹!”大家的声音瞬间聚到一起,“快点开看一看!”。
这真的是一只雪豹,他在镜头面前停留了片刻,其威容让我看见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巡护员们在我身后欢呼,屋子变得喧杂起来。“再看看,再看看,说不定还有!”
我们接着又翻到了视频。“嘘!听他的呼吸声!”大家瞬间又安静下来,听着雪豹“呼噜呼噜”的呼吸声,心尖儿被挠得痒痒的,让人想要隔着屏幕挼一把。
在长达一年的监测中,总共有5台红外相机拍到了雪豹,收集到了17张有效照片和许多珍贵的视频资料。我们还看到了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2种——雪豹和猎隼,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6种——岩羊、豹猫、狼赤狐、藏雪鸡和苍鹰的身影。调查显示,区域内有充足且活跃的岩羊种群,给雪豹提供了比较充足稳定的食物来源。
雪豹们喜欢在7月-11月出来散步,而且在早晚和凌晨最为活跃。我们发现,这里的雪豹与人类关系很近,很多相机里都拍到了牦牛的身影,故而也有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人兽冲突”。如下图所示,雪豹分布在两个主要活动区域——西北部和东北部,而01和02号网格均没有发现过雪豹的踪影。除去潜在的天然地理原因和食物供给因素,01和02号网格也是人类活动比较频繁的区域,会影响雪豹的分布。对于雪豹这样的食物链顶级食肉动物,每一个个体所保存的基因信息无疑都是弥足珍贵的。
三打古保护区雪豹调查雪豹拍摄点位和时间分布图
制图/黄建
这次调查最需要感谢的是在地的6位巡护员们,每一批数据的成功记录和回送都离不开他们的辛勤付出。他们分别是恩灯多、嘎让意西、三金多、小列干多、意当、泽尔扎西。整理数据的时候,我常能看到相机中留下的他们工作时的样子。在气温不到10度的山顶,他们悉心调试设备的角度和高度,认真拍照做下记录。这也就是为什么看到相机拍到雪豹的时候巡护员们会如此兴奋,因为每一张雪豹留下的身影都是他们的杰作。
巡护员们收集和安放相机的场景
同时,我们也要感谢四川三打古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支持。在本次调查中,我们收集到了高质量的数据,也获得了许多我们不曾了解的信息。之前我们对这里的雪豹分布不尽了解,但现在我们可以分析出三打古自然保护区北部雪豹活跃的季节、时间和区域。这次调查也指明了未来三打古自然保护区雪豹监测研究的方向:在扩大研究区域之外,我们可以尝试动员社区(牧民)一同进行监测,也对区域内的人兽冲突和人为干扰的情况进行进一步调查。
回成都的路上,我们心里珍藏着雪豹的呼吸声和雪山的美景,背朝着冰川远去了。我私心期望三打古自然保护区雪豹监测研究可以在更多的支持下继续进行,只有如此,我才能再一次窥探此般美貌的林峦。
原标题:《在三打古,与“雪山之王”隔镜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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