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计江湖｜加密货币投资：就让一切随风

2022年7月20日，特斯拉公布了半年报。其中有一个数字引起关注，即公司持有的“数字资产”降幅明显，从上年末的12.6亿美元，降低到了6月30日的2.18亿美元，可以说超过80%的价值“变现”了。

说白了，所谓的“数字资产”，其实是特斯拉购买的比特币。追根溯源，公司在2021年1月更新了投资政策，通过将超过自身日常经营活动所需要的流动性之外的“剩余”资金，投资于特定类型的储备资产，目的是灵活、分散地运用资金并提升回报。在新的政策下，公司购买了总额15亿美元的比特币，作为现金资产的替代物。

不过公司随行就市，2021年卖了一些，2022年又卖了一些。翻开报表，可以算一个大账。原始投入15亿美元，期末还剩2.18亿美元，公司分批卖这些比特币，取得了现金12.08亿美元（其中2021年卖了2.72亿美元，2022年第二季度卖了9.36亿美元），不考虑比特币的市场价格波动，相当于经过一年半的时间，特斯拉因为投资比特币亏了7400万美元。可谓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算利润亏了5%。

无独有偶，中国有一家公司叫美图秀秀，差不多在同样的时间，也投资了1亿美元购买加密货币。与特斯拉不一样的是，人家买了两种数字货币，一是比特币，二是以太币；而且，自从买了之后，就没有卖过。到了2022年7月，公司一算账，这些原始投资还剩下5000万美元左右，相当于亏了50%。

表面上看，两家公司的带头大哥马斯克和蔡文胜，都看好加密货币的发展前景，而且都是通过公司来购买一些加密货币，并宣称这是公司调整资金管理策略的一种选择。

实质上，在投资的目标、操作的风格、资产价格下跌对公司的影响等方面，两家公司都有很大的差别。当然，单纯从投资角度看，以持有这些加密货币大概一年半的时间跨度来计算，两家公司的亏损比例相差近10倍。

首先，投资目标就不一样。

对特斯拉来说，投资比特币可能就是玩玩，看起来15亿美元的绝对值很大，但从报表数字看，投资占公司同期总资产的比重仅2%左右，可谓无足轻重。公司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新能源汽车，尤其是这两年，公司的汽车销售火爆，主营业务盈利丰厚，比特币的投资从某种程度上看与公司主营业务几乎风马牛不相及。

美图秀秀则不一样，公司主要从事提供在线广告及其他互联网增值服务，比较为公众所熟悉的是美图软件，是为用户提供一系列具有人气的创新照片和社区应用程序。只是近年来一直亏损，迫切需要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可以说是加密货币背后的广阔应用前景吸引了公司的投资。公司董事会认为，通过投资加密货币并研究背后的区块链技术，期望能够找到潜在的投资机会，并与公司现有的广大用户群产生协同效应。

要知道，比特币虽然名义上是“币”，实际上看不见摸不着，其本身可以看作是区块链技术的一种应用。大家可能耳熟能详的是“互联网+”，那么以此类推就会有“区块链+”，根据学术界的观点，区块链能够加的技术包括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开源数据等等。其中以太坊对区块链的应用，可以看作是一种增加的“能力”，相当于通过设计来保管数字资产（或者称为“代币”），如果引入到强大的程序环境中，就可视为所谓的“智能合约”，应用前景广阔。美图秀秀认为，加密货币背后的区块链技术，具有颠覆现有金融和科技行业的潜力，甚至可以与移动互联网对个人电脑互联网的颠覆相提并论。

因此，美图秀秀投资加密货币，尤其是购买以太币的行为，完全可以视为是公司的一种“战略”。实践中，公司也是通过董事会决策来进行加密货币的投资活动的，声称通过投资，作为进军区块链行业的准备。1亿美元，看似绝对值不大，但占公司同期总资产的比重超过12%，算是公司资源配置的一个重要方向。

其次，投资的操作风格也不一样。特斯拉的风格有点像“渣男”，有点始乱终弃的感觉，表面上把持有的比特币作为一项“没有固定使用期限的无形资产”在报表中列报，实际上买了之后就因为市场价格的涨跌而择机卖出，所以2021年年初一次性购买了15亿美元的比特币，当年就卖了一部分，等到2022年比特币价格大起大落，公司又卖了很大一部分。你能看到的是，到2022年6月30日的中报日，公司账上还有2.18亿美元的比特币，绝大部分的“无形资产”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美元”。

美图秀秀则完全不同，属于那种痴心不改的性质，自从2021年上半年分批买了1亿美元的加密货币后，就从来没有卖过。其间，比特币价格最高冲到了69000美元，最低降到了18000美元；以太币的价格则在冲高到4800美元之后又降到了1100美元。管你市场惊心动魄，我自岿然不动。

最后，因为加密货币价格波动带来的投资“盈亏”对公司的影响有显著差异。

对特斯拉来说，投资比特币的盈亏相对复杂一点，至少可以分解为两个部分：一是比特币本身价格波动带来的“资产减值损失”，二是买卖比特币带来的“投资收益”。

在这里，需要稍微对比特币投资的会计处理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实际上，比特币并不是一种“法定货币”，在不同国家的司法环境下，甚至具有“非法”的性质，所以通过“公司”的名义进行加密货币的购买行为并不普遍，现有的会计准则中，也没有针对数字货币的账务处理出台具体的规定，于是有加密货币业务的公司，就根据“一般会计原则”设定了自己“个性化”的账务处理规则。

从性质上看，公司进行加密货币的投资，相当于用一项“资产”现金，换取了另外一项“资产”加密货币。根据加密货币的性质，公司在会计上将其视为一种“无固定使用寿命的无形资产”入账。等到会计期末比如6月30日或12月31日，公司还要对这些加密货币进行减值测试，比如原来2万美元一枚比特币，2021年12月31日涨到2.2万美元，会计上是不需要进行账务处理的；反过来，如果2021年12月31日降到1.8万美元一枚，就需要计提2000美元的减值准备。

特殊情况，比如2021年12月31日已经计提了2000美元的减值准备，到了2022年6月30日，价格又回调到了2.5万美元一枚，对不起，会计上也不进行处理了。

从大数上看，特斯拉先后计提了总额大约2.53亿美元左右的减值损失；同时，因为出售比特币大约赚了1.79亿美元的价差。换句话说，比特币市场价格的波动是造成投资亏损的决定因素，单纯从买卖操作上看，特斯拉是赚钱的。综合来看，2022年上半年特斯拉的利润是55.49亿美元，比特币的盈亏对公司影响可谓微乎其微。

美图秀秀则不一样，当初花了1亿美元购买的比特币和以太币，到2022年6月底已经跌到了5000万美元左右，而公司截至2021年底已经累计亏损35.29亿人民币，今年上半年因为加密货币的减值给公司又带来新增3亿元人民币的损失，可谓雪上加霜。

严格意义上说，特斯拉和美图秀秀是完全不同的公司，但因为比特币投资，让两者有了“共同语言”。只不过从过程看，特斯拉是财大气粗，买比特币属于玩票的性质，相当于财务投资，一看风头不对，立即逃之夭夭；美图秀秀则号称是看上了背后的区块链技术，类似于战略投资，一旦拥有貌似终身不悔。

从结果看，特斯拉是玩了个“寂寞”，一年多的时间，基本是全身而退；美图秀秀则深陷其中，从公允价值看属于腰斩，疗伤需要时间，要恢复原值更需要看市场的“脸色”。投资有风险，入市须谨慎，两家公司的实践表明，加密货币的市场风险更大，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从操作上看，特斯拉也好，美图也罢，购买加密货币都属于“余钱”投资，都经过严格的决策程序和充分的信息披露，盈亏对公司的影响也称不上伤筋动骨，无非给吃瓜群众增加一些谈资而已。

对公司来说，财务上的盈亏也许并不重要，投资背后的目标才是重点。单纯从加密货币投资作为储备资产、实现分散风险提升回报的目标看，无论是特斯拉还是美图秀秀都是竹篮打水，算是错付了。尤其是美图秀秀，管理层需要更加努力，投资者也更需要信任和耐心，

也许做好主业才是王道，特斯拉的汽车业务能否持续健康发展，美图秀秀能否从“区块链+”中找到新的机会，实现新技术与现有用户的协同以及新的业务突破点，才是未来投资者应该关注的重点。至于加密货币，就让一切随风，算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了。

（本文为澎湃商学院独家专栏“会计江湖”系列之二十九，作者袁敏为上海国家会计学院教授，会计学博士，研究方向：内部控制、资信评级等，出版有《资信评级的功能检验与质量控制研究》、《企业内部控制规范与案例》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