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基本法》：关于“热爱”的辩证法

剧版《天才基本法》改编自长洱的同名网络小说，小说在晋江文学城有着超高人气和超高评价，豆瓣评分也很高。作为一部以数学为主题，包含穿越、青春、言情、热血、亲情等多种元素的小说，《天才基本法》改编难度非常大。因此，虽然这个大IP改编阵容很华丽——导演沈严，主演里有雷佳音、张子枫、张新成；但争议一点都没少，书粉与剧粉吵得昏天暗地。有一部分书粉认同剧版的改编，但被改编“气哭”的人也不少。

《天才基本法》海报

关于小说改编的是非是“老大难”的议题，只能折中简单说几句：尊重双方看法；剧集面向的大多数观众都没有读过原著，编剧有改编的权利；改编如果做不到形神兼备，神似也是极好的，能准确表达原著内核就算成功。就目前剧情看来，《天才基本法》是有一些争议性改动，但原著内核尚未流失，尤其是对“热爱”的辩证探讨。

剧集一开篇，刚大学毕业的林朝夕（张子枫 饰）跟当下年轻人的状态挺像的：棱角已经被生活磨平，心态挺丧的，认命，日子过得循规蹈矩。哲学系毕业的她打算当老师正在实习，考了驾照，也在相亲……

实际上，她热爱的是数学，也偷偷买了数学考研资料。父亲林兆生（雷佳音 饰）劝她追随心中所爱去生活，不要随便放弃，不要被推着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这叫成长吗？”林朝夕不以为然，“成长不就是学会妥协吗？”

林朝夕（张子枫 饰）与父亲林兆生（雷佳音 饰）

得知父亲罹患阿兹海默症后，心灰意冷的林朝夕阴差阳错穿越到平行时空的林朝夕（王圣迪 饰）身上，此时是2006年，林朝夕才11岁。

林朝夕从2018年回到2006年平行世界

如果说现实世界是“草莓世界”，那么这个平行时空就是“芝士世界”，所有人都过着不同的人生。林朝夕认为重返现实世界的契机与一次奥数竞争有关，所以在“芝士世界”里，她重拾现实世界中她已经放弃的数学，更加笃定这是心中所爱。依照小说，林朝夕之后还会两次穿越到“芝士世界”，并完成不同的使命。

跟小说相比，剧版最大的改动之一就是穿越设定，包括穿越的人物、穿越的形式、穿越的目的等。书粉或认为是“魔改”，但至少第一次穿越，笔者更倾向于认为是基于影视剧这种艺术形式的必要改动。

譬如小说中林朝夕第一次是独自穿越，剧版她与纪江（王宥钧 饰）一起穿越。为什么变成两个人穿越？以便将内心对白通过对话等形式表现。而就剧版效果来看，儿童版纪江（傅铂涵 饰）亦非常出彩。

纪江跟着林朝夕一起来到平行世界

再比如剧中触动林朝夕穿越的是她的暗恋对象、数学天才裴之（张新成 饰），他可能是从“芝士世界”穿越而来，更早知道穿越的发生，才引领林朝夕穿越。这时，裴之的身上裹挟着浓厚的悬疑色彩：“芝士世界”的他是否来过，父亲的死亡之谜待解。

“双向穿越”的戏剧结构可以增加人物相互“拯救”的宿命感，悬疑性也可以拓宽这部剧的受众群体。

这个裴之（张新成 饰）似乎是从“芝士世界”而来

不过，书粉的一些批评也可以理解。比如人设上的细微改动或“谬以千里”；儿童演员与成人演员之间的衔接不够自然；成年人穿越到小学时，明明是成年人的心智，有时却表现得很小学生；重回现实世界后，成年人的戏份不及儿童精彩；纪江的戏份太多，“三角恋”实在俗套……

开启“三角恋”

小说本身并非无脑的小言，亲情线、友情线、青春线都写得很出彩。暂且搁置书粉的批评，剧版总体还是传递出小说内核，几条线的表达相对到位。

亲情线，“芝士世界”里，虽然林兆生变成一个长发飘飘、放荡不羁的门卫，林朝夕一度是“孤儿”，但两个人相识、相认、相互羁绊的父女情写得很动人。给林兆生适当添加的喜剧桥段，比如林兆生的几任女友分别由倪妮、万茜、童瑶客串，也让人会心一笑。

亲情线很温馨

友情线，得隆重表扬纪江的儿童演员傅铂涵，小演员的身体里装着一个大明星的灵魂，反差有趣，小演员的表演亦灵动可爱。小裴之（林子烨 饰）的选角契合度很高，天才少年的内敛沉稳气质拿捏得很稳。他们仨一同分享着穿越的秘密，共同经历与面对，让“芝士世界”少了孤独。

因为林朝夕是“赫敏”

奥数集训营那几集，是第一次穿越里的华彩片段。在残酷的淘汰机制下，几个少年从自我怀疑与否定，到相互帮助、携手成长、由弱变强、升级打怪，热血十足。

观众也是

而小说中，贯穿始终、最最关键的还有关于“热爱”的辩证法。它探讨围绕着热爱的几组关系，真切激励了很多读者，剧集并未抹杀这个根本。

“热爱”这个词，其实很容易鸡汤化，也很容易显得大而无当。比如大家都喜欢吃喝玩乐，这种“喜爱”当然称不上热爱。《天才基本法》将热爱具象为“数学”，也为热爱划定隐形的边界。那些值得我们全力奔赴的热爱，必须带有自我挑战、自我完善的意味，它可以只是生活的重要补充，也可以成为个人志业，并将这种正向的热爱转化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在此基础上，“热爱”的分量在与几个词组的辩证关系中不断凸显。

首先，热爱与狂热。小说到剧集相对难得的一点是，并没有将热爱推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仿佛为了热爱可以牺牲一切、放下一切——这是“狂热”。它们传递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条是——生活高于热爱，或者说，我们的亲情、爱情高于热爱。如同当年林兆生义无反顾选择女儿而非数学，如同裴之选择父亲而非数学。

在一个鼓吹个人意志的舆论环境里，这样的表达看似“不讨好”，却更符合人伦与人性，因为我们对具体的人的爱成就了我们自身，热爱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上。做一个无愧于人的人，再去追求热爱之事也不迟。就像林兆生未能成为大数学家，但他是一个好父亲，他依然以“民科”的身份热爱着数学。

女儿的分量重于全世界

其次，热爱与天赋。对绝大多数凡夫俗子而言，热爱与天赋并非正相关关系，他们穷其一生的努力，大概率比不上也一直在努力的天才。青少年时期的林朝夕明明热爱数学，可她被“与天才的距离”打败了，她直观地看到自己与裴之的差距。

事实上，天才同样需要不断精进，才能完成追求卓越的使命；坐拥天赋却从不努力的人生，终究会让天赋蒙尘。普通人的努力，与其说是为了赶超天才，毋宁说是为了追逐热爱——每一份努力都在优于过去的自己，都在增加靠近理想目标的概率，“一以贯之的努力，不得懈怠的人生。每天的微小积累会决定最终结果”。说起来很像鸡汤，但是鲜有人能够在热爱之事上付出“一以贯之的努力”，我们被消极、惰性和借口打败，如同一开始那个丧丧的林朝夕。

林朝夕的热爱一度被打败

再则，热爱与功利。当我们投入那些无法即刻转换为名与利的热爱之事时，大概率会遭到旁人的质问：这样的热爱能当饭吃吗？如果不能做到一流，热爱有意义吗？在奥数集训营里，张叔平（王骁 饰）秉持与执行的就是这一套功利主义理念：成王败寇，有天赋的留下来，没天赋的努力是枉费心力，早些放弃的好。功利主义价值观必然催生自私自利、以邻为壑的“卷王”，好像非得把对手踩到脚下自己才能获得机会。

另一恶果是，它完全忽略热爱本身能够给人带来的巨大愉悦和幸福。毕竟功利主义将一切热爱“明码标价”，他们忽略了，有些人做热爱之事，仅仅是因为它能够带来挑战、快乐或满足，而非想要凭借热爱去换取一些什么。

张叔平说得没错，对于那些天赋一般的孩子来说，他们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裴之等天才；可也许人家学习数学，就没想着要追逐天才，而只是为了快乐呢？忽略热爱与快乐的价值，只以结果论英雄，嘲讽、打压那些所谓的“失败者”，实际上是剥夺了他们快乐的能力与权利。原本是他们热爱之事，触发的却是他们关于挫败的经验与记忆。

可努力的价值也许只是为了超越自我的快乐，而非以此去换些什么。

哪怕过着普通的人生，也可以去追求热爱之事。就像林兆生告诉林朝夕的，“在这漫长而美好的一生里，只要你认真想做一件事情，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的”。不必为了功成名就，而是彰显人的自由意志。在热爱的辩证法体系里，这不是一句鸡汤，而是直抵内心的信念。

希望剧版让观众感受到这不是一句鸡汤。

剧版如若持续以其“热爱”的内核给观众带来正向的力量，就是优秀的改编。言情的“甜”、悬疑的“惑”，固然是拓宽受众群的常用手法，可一旦喧宾夺主、本末倒置，就背离原作的内核和初衷。《天才基本法》第一次穿越的处理还是不错的，当前重回现实世界的桥段稍稍有疲软的迹象，希望后续剧情撑住。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