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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冲突、大国竞争与世界地缘政治格局的演变——以地缘政治学为研究视角
澳门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特聘教授胡伟星在《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2年第4期发表《俄乌冲突、大国竞争与世界地缘政治格局的演变——以地缘政治学为研究视角》(全文约2万字)。
胡伟星认为,乌克兰危机背后有着深刻的历史文化、民族冲突、地缘政治和大国竞争背景,需要从乌克兰内部、俄乌关系以及俄罗斯与西方关系多层次加以解读。放在一个较长历史时空来看,这场危机也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一部分。俄乌冲突不仅是一场地区冲突,也是冷战时期东西方对峙的延续。俄乌冲突使世界地缘政治和国际秩序发生了突变,加速了世界地缘政治格局演变。俄乌冲突告诉人们,传统地缘政治逻辑并未远去,大国竞争仍是对战略空间的争夺,战略空间影响世界地缘政治格局和大国之间的权力平衡,它仍然是今后国际关系发展的主轴。俄乌冲突搅动世界地缘政治格局大分化、大震荡、大重组,国际经贸和全球治理体系也面临重大调整。
胡伟星在文章中指出,俄乌冲突告诉人们,传统地缘政治逻辑并没有远去,大国竞争仍是对战略空间的争夺,战略空间影响世界地缘政治格局和大国之间的权力平衡,它仍然是今后国际关系发展的主轴。这次俄乌冲突既有俄乌关系、俄罗斯历史文化、乌克兰内部族群矛盾的原因,也有很深的地缘政治、大国博弈背景等动因。用地缘政治学的视角分析,俄乌冲突对我们重新认识地缘政治学至少有三点启示。
一、俄乌冲突把大国竞争重新聚焦到“世界岛”和“心脏地带”
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后,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出现了巨大地缘政治真空。传统地缘政治理论讲究“心脏地带”影响“边缘地带”的辐射模式,然而我们看到的是“边缘地带”对“核心地带”的渗透和影响,使解体后的原苏联地区出现巨大动乱,俄罗斯周边地区出现大分化、大动荡。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乘机染指中东欧和原苏联加盟共和国,通过北约五次东扩和欧盟扩张,不断蚕食和压缩俄罗斯的地缘战略空间。冷战结束初期,莫斯科地缘战略短暂迷失方向,大西洋主义、民族主义和新欧亚主义三大流派争论不休。在普京总统的强势领导下,俄罗斯逐渐恢复国力,重新找回了地缘政治和对外战略方向,新欧亚主义成为最契合俄罗斯利益的地缘战略选择。
俄乌冲突是俄罗斯对西方战略挤压的总清算,同时也开启了重塑欧亚地缘政治格局新进程。冯玉军认为,这场战争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更大程度上是俄罗斯从2008年以来一直推进的一个大战略,就是要借助国际上的乱局来恢复它在“后苏联空间”的主导权。普京总统的国际战略观在全球金融危机后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俄罗斯经济恢复增长,国力增强,美国和西方因金融危机不断衰落,世界秩序加速碎片化,西方国家对美国离心离德,他认为这是俄罗斯重振辉煌的良好机会。
近年来,俄罗斯地缘战略开始由守转攻,其国家安全战略形成了以原苏联地区为核心区,以东欧、亚太、中东、南亚地区为重要利益圈的双层结构。针对美国不断挤压俄罗斯战略空间的现实,莫斯科加强了与美国在“边缘地带”的交锋。近年来的交锋包括反制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阻止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加入北约、争夺中亚军事安全主导权、加紧对高加索控制,甚至在中东出手介入叙利亚冲突。俄罗斯的战略攻势撬动了欧亚地缘政治板块。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地缘战略空间大大萎缩,普京的战略攻势基本上保住了对独联体国家影响,为俄罗斯大国复兴奠定了地缘政治基础。为了重振昔日大国地位,俄罗斯今后的地缘战略布局将重点稳住独联体周边地带,扩大对欧亚大陆两翼的影响,并适时南下参与西亚北非事务。
俄罗斯与西方的地缘政治斗争重回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它既是冷战的延续,也是新冷战的开始,预示着在今后几十年里,欧亚大陆及其核心与关键边缘地带将是大国竞争的焦点和重心所在。地缘政治思维对俄罗斯的影响根深蒂固,不管普京总统是否继续掌权,历史上的领土扩张和当前的“后苏联空间”恢复,将是俄罗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放弃的目标。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曾一度想加入北约,成为西方世界的一员,但不获接纳。从此,俄罗斯与西方世界就进入了长期的对抗关系。
俄罗斯的战略目标是,以实力地位最大限度地整合原苏联的空间,并要求美国(以及美国为首的北约)和欧洲重新安排欧洲安全架构。冷战后,俄罗斯一直寻求与欧洲、北约共同构建统一的欧洲安全架构。这场俄乌冲突使双方彻底撕破脸,俄罗斯彻底放弃了对西方的幻想。可以设想,将来欧洲地缘政治格局很可能变为两极对抗,北约和欧洲将来会构建一套摒除俄罗斯的地区安全架构。莫斯科则在原苏联地区建立以集安组织为主体、以上合组织为补充的欧亚安全一体化结构,欧亚大陆出现两大板块对峙态势。
二、大国竞争的“海陆对抗”逻辑依然有效
俄乌冲突把大国竞争重新拉回到欧亚大陆和“心脏地带”。那么,今后大国竞争是否重回冷战时期东西方在欧亚大陆的对抗?今后中美战略竞争是否回到陆上对抗?百年前,马汉与麦金德有海权和陆权之争,百年后,大国崛起与“海陆对抗”逻辑依然有效。20世纪,麦金德与斯皮克曼两位地缘政治学家的分歧不是在“海陆对抗”,即海权优先还是陆权优先,而是关于欧亚大陆战争是在“心脏地带”打还是在“边缘地带”打,海陆对抗应当聚焦在“边缘”还是“心脏”。斯皮克曼认为,美国最大的挑战就是不能让任何国家控制“边缘地带”,美国不能让“边缘地带”出现任何一个强权控制世界岛,因为“边缘地带”是海权与陆权的交接地带,也是海权与陆权争夺的焦点,“谁控制边缘地带,谁就统治欧亚”。杜勒斯、乔治·凯南的对苏遏制政策(containment)源出于这个逻辑。
对美国来说,虽然俄罗斯已经不是一个能够在海上挑战美国的强权,但中国的国家综合实力已经跃居世界第二,中国国家利益遍布全球,其海军力量正在迅速崛起。美国把中国和俄罗斯作为战略竞争对手,这种战略竞争既要进行海陆对抗,也要准备陆上对抗。美国既有与俄罗斯在“心脏地带”和“边缘地带”的竞争,也有与中国在海上和广大“边缘地带”的竞争。虽然中国和平崛起的目标并不是要称霸欧亚大陆,也不是要与美国在海上争霸,但从全球地缘战略视角看,中国作为一个海陆兼备的大国,将被美国视为更大的挑战,挑战美国的“离岸平衡”战略将如何同时与中俄在陆地和海洋竞争。
三、俄乌冲突后对于地缘政治理论的扬弃
批评性地缘政治学学者认为,传统地缘政治思维基于国家实力,追求“扩张性”“对抗性”“霸权性”,而新地缘政治学基于现代科技发展,追求“全球性”“共同性”“合作性”,国家无论采取何种对外政策,都会受制于各种地理和人文要素的共同影响。的确,我们在俄乌冲突中看到地理空间被模糊化,在乌克兰的“地理空间”里我们看到小规模机动作战、信息战、网络战、经济战、技术战,这些现代混合战争打法大大有别于传统战争战法。俄乌冲突爆发后,其影响和关注也迅即传遍全球,体现了全球的联系性和非国家行为体的影响力,以及批评性地缘政治学所讲的“全球性”和“共同性”。但是,地缘政治的传统要素重要性(如国家、领土、边界、民族、资源和人口等)并没有消失,权力竞争和硬实力对抗的逻辑依然存在。
毫无疑问,传统地缘政治学的“空间性”正受到挑战,但传统地缘政治学的基本逻辑并没有在国家间的战略互动中消失,大国竞争一直是地缘政治的主轴,国家之间的地缘政治竞争往往会导致军事冲突。虽然冷战后全球化的发展、科技的进步、非国家行为体影响力的上升、全球治理这些因素突出了“合作性”,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地缘战略竞争的外在环境,但是俄乌冲突一下子戳破了皇帝新衣,让世人看到大国地缘政治竞争的真实面目。(完)
原标题:《俄乌冲突、大国竞争与世界地缘政治格局的演变——以地缘政治学为研究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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