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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诗人都是一个时代的“事件” | 夏日诗歌系列活动回顾
奈莉·萨克斯、费尔南多·佩索阿、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每一位诗人都是一个时代的“事件”,他们或凭借诗歌的力量征服诺奖,以杰出的抒情性和戏剧性语言书写一个国家的命运;或成为文学世界当之无愧的异名之王,构建出庞大而神秘的文学宇宙;或“一个人即是一座城”,面对一个充满隔阂和孤独的现代社会,寻找一种弥合和抚慰的新语言,建构后现代主义诗歌。他们,以诗歌编织时代的轮廓,重建宇宙的自身。
从6月18日至7月16日,中信出版集团联合上海图书馆举办了三场诗歌分享会,通过对谈、分享、即兴朗读等连线形式,在嘉宾的带领下,通过诗人和他/她的作品,一起了解何为一首诗,以及诗人所建构的星辰宇宙。现在,让我们共同回顾活动现场,一同开掘诗歌背后的创作道路与时代记忆。
奈莉·萨克斯
“用蝴蝶重拾大海”
2022年6月18日,诗人袁永苹与诗人胡桑从《蝴蝶的重量:奈莉·萨克斯诗选》(杨黎、张芬龄译)切入,全面地探讨这位伟大的德语女诗人一生的创作和风格。
01 | 深植于传统之中:萨克斯的诗歌整体风格
胡桑从奈莉萨克斯的阅读经验谈起,梳理了萨克斯的诗歌在国内的流传、译介发展,并转述了陈黎老师在翻译过程中的体会。由诗人品图斯的评价切入,胡桑和袁永苹对萨克斯诗歌的整体风格进行讨论。胡桑指出,萨克斯的表达中渗透着犹太传统(先知传统)和《圣经》传统,其创作的犹太性体现在对欧美诗歌里两种倾向的提防甚至拒绝中:实验主义倾向、特别个人主义的新约传统倾向。
袁永苹:
品图斯评价萨克斯是:“诗篇作者和先知以降6000年德语文学传统中语言表达的极致。”那么你对他这个判断是怎么看的?
胡桑:
品图斯的评价我觉得是到位的,是一个总括,一个概括。虽然他没有说出特别细致的东西,但他概括得特别好,比如他把萨克斯纳入到了一个传统中,而且把它放置到了一个更长的一个岁月——6000年,其实德国文学没有6000年的历史,德国文学从中世纪才开始的。他说6000年,我们就知道了,所谓的德国文学传统其实要跟两希文明去对接的。
萨克斯是深植在德国自身的欧洲或者西方文明的传统中心,然后她的这种传统自身又是以一种极具当代性的姿态转化出来。欧洲语言被她转化成一种非常具有当代性的面貌。
她是在一个更广阔的领域里面,面向先知传统,感受广大的人的生活——我没有用人民这个概念,因为这个概念在东方有特殊的含义。与广大的人,广阔的人或者无数的匿名的人的生活相联结,我觉得这就是品图斯所谓的先知传统的含义。
诗人奈莉·萨克斯 | 图片来自网络
02 | 萨克斯与策兰:逃向死亡还是大海
胡桑谈到萨克斯的诗歌意象,并与诗人策兰进行了对比。两位诗人的共性在于:诗歌意象很有力量,很有重感,且都具有逃亡者的命运。
策兰与萨克斯一开始都是写以色列,写犹太命运,但是策兰走向密闭,进入一个内在空间。而萨克斯在50年代发生了转变,由《逃亡与蜕变》这部诗集开始,转向对个人命运和普遍的人之间关联的书写。策兰逃向死亡,萨克斯逃向大海——更开阔的共同体。
胡桑:
策兰刚开始也是写犹太命运,后来他就进入到了一种更加密闭的,更加密集的,更加幽深的诗歌。像一个雪团,雪的词团一样,反复缠绕,反复裹挟,最后把他密闭在一个内在空间里面,他出不去。策兰的诗歌里总是有那扇门,这扇门经常是想打开又关上,可是萨克斯经历了早期写犹太人阶段的诗歌之后,后面就不这样写了。
她有一个巨大的变化,发生在50年代。她有本诗集叫《逃亡与蜕变》,到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写犹太人,或者说她不再直接写犹太人,她开始关注个人的命运和犹太人之间的隐秘联系。她的诗不能再说是关于犹太人的,而是在写个人的命运和一类人或者普遍的人之间的关联......什么是盛大的接待?就是对这个世界伸出双手去拥抱。所以1950年代中期以后,她的诗歌开始向一个更广阔的、对生活的拥抱,向着被她写过的那些无名的人、卑微的人敞开怀抱。
03 | 用蝴蝶去重拾大海:诗歌风格的蜕变
萨克斯诗歌风格经历着一个流变,由浪漫主义转向表现主义,慢慢向拉斯克-许勒这样的诗人靠拢。1940年之后,萨克斯开始蜕变,去到瑞典,观望德国的现实和历史。1959年之后,用蝴蝶去重拾大海,重拾人和人之间的温暖,同时诗歌语言开始变得克制。
胡桑:
比如这首《逃亡》,我之前说过。“逃亡,/何其盛大的接待。”然后她还有一首诗叫《两个老人》,我也推荐大家大家读读。你可以发现她对于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的结合,有了更多的认识。这两个老人,“他们相爱于斯,同死于斯”,然后诗里也出现了未来。“他们的未来在指甲和头发里,/迅速成长,覆盖过死亡。”死亡是她早期诗歌特别重要的意象,她会去写以色列人的肉体化成烟尘,飘散。烟尘、烟雾的意象,也是她特别重要的意向。
但是为什么是未来迅速成长?未来迅速成长,覆盖过了死亡。所以未来的意象蕴含的希望越来越多。这个温暖性,在节制的语调中出现的这种温暖性得到了加强。或者说在我看来,她的诗变得更开阔。因为我们诗歌不只是用来直接诉苦的,直接表达某种情感甚至情绪的。这个散文都能做得到,对不对?
诗歌还是在一个距离之内,或者语言的距离之内,或者说再具体点,它是一种音乐。诗歌在意象构成的距离之内,来诉说人类广大的、开阔的经验和情感。
《蝴蝶的重量:奈莉·萨克斯诗选》
[德] 奈莉 · 萨克斯 著
陈黎、张芬龄 译
中信出版·大方x雅众文化 2022年5月
04 | 幸存的见证者:萨克斯核心的写作姿态
胡桑与袁永萍围绕萨克斯与辛波斯卡、科尔玛、本雅明、格里克等人的微妙关系与创作对比进行了一个精彩的解读。
胡桑:
格丽克好像不是通过荒原这样一种融汇了抽象性的庞大事物来超越,而通过一种具体而微的、细致的日常经验中的事物来超越。萨克斯则是在一瞬间,日常一瞬间,这里面有一种见证者的姿态,她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幸存的见证者。这样一种姿态是她非常核心的姿态。辛波斯卡、格丽克,不是很想写这种姿态,他们更喜欢写你说的反讽,或者我说的轻盈,还有一种自然之宁静。
所以我们以为这个世界是新的,诗也要是新的。萨克斯策兰的诗里面好像就有一种旧的感觉。但是她的旧里面确实做到了更新,她把这种旧变成了一种真正的当代书写,拥有当代的语言姿态。就无论是策兰的意象,还是萨克斯的意象,那里面语言的紧张感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在我眼里,萨克斯是一个非常一流的诗人,她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她可以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
05 | 与历史相遇:萨克斯对写作的启发
谈到萨克斯对个人写作的启发,胡桑聊到写作与时代、传统、语言的关系,并探讨了个人主义诗歌和集体性诗歌的关系。
胡桑:
很多人说我这几年诗歌不好读,而十几年前的诗歌更好读。我十几年前的诗歌是比较亲近于个人传统的。我一度认为自由的个体可能是我们未来社会要建设的一个重要的维度,甚至是拯救性的力量。但我这几年越来越不相信个体能够承担这个未来。所以我诗里个体的东西越来越少,尤其是我在《惶然书》中所写的那种惶惑不安的个人的体验越来越少了。我也不知道这写得好或坏,这要交给读者评判。我只是想说,对于汉语诗歌来说,与历史相遇,可能是一种复活,某种幽灵记忆的复活,或者某种语言的面向的开拓和回归,让屈原和杜甫的影子回到汉语诗歌里来。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一个人就是一座城”
2022年07月02日,诗人袁永苹与诗歌评论家雷武铃、青年诗人杜鹏围绕威廉斯与“帕特森”这座城市之间的关系、《帕特森》诗集的缘起、内部结构、与威廉斯整体写作的一个关系等重要问题展开探讨。
01 | 工具性革命:威廉斯的独特性
威廉斯与同时代诗人相比,具有独特性。雷武铃指出威廉斯与艾略特、庞德、斯蒂文斯等诗人都处于革命的时代,都有乌托邦理想。不同处在于,在革命当中,几人关注的方向不一样。
雷武铃:
他跟艾略特、庞德、斯蒂文斯、弗罗斯特他们的一个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有一种革命性的艺术诗歌热情,他们要写一种全新的诗,他们也认为自己的诗歌是居于社会思想的主流的。但是同样的在革命当中,艾略特关心的是一个整体的宗教和时代精神,庞德也是关心一种整体的社会发展,史蒂文斯觉得宗教衰落了,现代社会传统的基督教宗教衰落了,可以用想象的诗歌来替代,但是威廉斯其实是一种工具性革命,是一个具体的方法性的一个革命。威廉斯没有一个形而上学的总体的对新社会的构想,它是一个方法。威廉斯对现代社会,没有史蒂文斯、艾略特、庞德他们的那种危机感——觉得要沦丧了。威廉斯有种比较乐观、欢快的心态。
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 图片来自网络
02 | 巨大的统摄性:威廉斯的诗歌发展
雷武铃谈到威廉斯诗歌的特色,还有它的发展和变化:由去隐喻化、意象派、直接的感性,到具备象征性(《帕特森》中有一个完整的神话结构),威廉斯将早期的直接感性与象征性综合统摄起来。同时,雷武铃以《静静的顿河》与《战争与和平》为例,论证小诗与长诗之间在创作上的差异性。
雷武铃:
但是一首大诗是绝对的,是要有多种层次的,不能够仅仅停留在一个面上。威廉斯早期的诗非常有趣,但是诗歌的意思是停留在一个层面的。而我觉得对于诗人来说,最让他疯狂的,是他怎么能够把他的这些碎片一样的经验组织成整体的一首诗。这种碎片的感觉——我相信每个人都有。我们有无数的这些碎片的这个东西,但是我们无法把它纳入一个诗歌的结构,只能把它排斥在外。而诗人能够把所有的这些经验,就是一时在角落被遗忘、因为没法进入结构被遗忘的经验,都能够聚集起来、够调动起来。这是可以为之发疯的一个追求。诗人,他还是要建立一个整体的结构,他要组织起来,他要结构起来,而威廉斯提供了这样的一个组织的可能。他的诗,所有的人都可以学习,当然他那个语言是非常特别的。像诺威尔说的,大家都学他那个方法,但是缺少他语言的语感、速度、特别的那种转向,也会显得很笨。
......在《帕特森》里,展示了一种我们没有想到过的,全新的一个组织材料、组织意识、组织我们的各种生活经验的的方式。这个非常重要,就是诗歌的一个革命性。这种革命性是工具性的,是非常具体的实用的,直接与诗人的记忆、诗人的能力相关的。
03 | 现代美语的“胃”:《帕特森》的写作地位
在谈到《帕特森》在诗歌史上的突破性与独特性时,杜鹏以“胃”比喻《帕特森》对现代美语写作的功能、地位。
杜鹏:
而在我看来,我们今天之所以在谈论威廉斯这样一个有着非常高的文学史地位的诗人,恰恰是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思想型的或者是观念性的诗人,而是他用他实际的写作,对于他的母语产生了一种革命性的影响。像《帕特森》这首长诗,它对现代美语提供了一个“胃”,一个能够消化一切的“胃”。
我记得批评家海伦-文德勒写惠特曼的一篇文章,说惠特曼的诗是面向未来的,我觉得《帕特森》也是一首面向未来的长诗,就是威廉斯很想让未来的读者看到,他所仰仗的美式英语,在包容性上,在消化能力上到底能展现的有多么强?所以说我非常愿意用“胃”这个器官来形容《帕特森》这首长诗。我觉得这首诗的很大的一个贡献就是,为美国诗歌和美式英语提供了一个有着非常良好的消化功能的“胃”。
《帕特森》
[美]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 著
连晗生 译
中信出版·大方x雅众文化 2022年5月
04 | 行动意义上的地方性
雷武铃与杜鹏将《帕特森》与庞德的《诗章》、艾略特的《荒原》进行了一个对比讨论,指出了帕特森背后独特的、行动意义上的地方性。
雷武铃:
我其实它跟艾略特的《荒原》是一个非常好的对比。《荒原》它是丧失繁殖力的,我觉得是没有后代的,但是帕特森是有后代的,我觉得《帕特森》是很有繁殖能力的。原因是什么?就在于威廉斯它是有一个“地方性”,就是威廉斯它的这种地方性,它就像有一个强力的大地的支撑一样,它有个根据地,它有个家乡,它有个现实,它有一个具体的人,具体的历史。
杜鹏:
我觉得,首先作者的气质就截然不同。刚才我就说已经说过了,就是威廉斯绝对不会是一个法西斯,而庞德是。而艾略特则具有很强大的优越感和精英意识。而威廉斯则相反,威廉斯相对来讲更加平民一点,而威廉斯所强调的这个地方主义并不是一种狭义上的民族主义。很多人把地方主义等同于民族主义,或者是国家主义,这是一种误读。威廉斯所强调的这种地方主义更多的是,我保留我地方的尊严,但是不代表我的地方就一定更优越。
威廉斯他的这种地方主义,更多的是因为说,他想在一个没有文化的地方创造一些文化,所以说它的地方主义,更多不是面向过去,而是面向未来的,正因为它是面向对未来的,所以说这也就意味着它没有太多的所谓的历史或者文化的包袱。而这种没有焦虑的这种探索,才使得威廉斯才成为一个真正具有意义,源头意义上的一个大诗人。
费尔南多·佩索阿
“我已来过并留下”
2022年7月16日(周六)晚,最后一场诗歌活动以朗读+分享的形式展开,邀请译者程一身、杨铁军,诗人杜鹏、金马洛、李小建、流马、丝绒陨、夏超,以及欧洲语言学研究生刘知航,一起在夏日里,以中文或葡语朗读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歌,走进这位文学世界中异名之王的庞大、完整、神秘的文学宇宙。
《宇宙重建了自身》
[葡萄牙] 费尔南多·佩索阿 著
程一身 译
中信出版·大方x雅众文化 2022年5月
01 | 抒情的五种形态 :坎波斯的抒情特点
程一身将佩索阿的一位异名诗人——坎波斯的抒情性分为五种:歇斯底里式、争吵式、面具式、咏叹式、独白式,结合文本对这五种模式进行了解读。
程一身:
我觉得这本集子可能主要有坎波斯、卡埃罗、雷斯这几位异名的作品,我特别注意到坎波斯抒情的这样一个特点,比如说《海洋颂》。但他的抒情,其实是一种复杂的抒情,带有史诗性和戏剧性也是不过分的,但是能够贯穿他的所有的诗歌,从长诗到短诗,他非常基本的手法就是抒情。
我简单地概括一下它抒情的模式:一个就是歇斯底里式的抒情。很多作品里面,特别是在一个强势里面都有歇斯底里的部分,其实在他给蒙太罗的那封信里面,也谈过他的人格来不及生长。我这里仅仅说这种写作风格,这种歇斯底里的失控的,也是大喊大叫的,可能是人的灵魂的体现,这是一种痛苦的灵魂的体现方式。
《海洋颂》(节选)朗读 | 活动现场音频
朗读:刘知航 制作:上海图书馆
02 | 四位异名诗人:佩索阿的世界拼图
杨铁军围绕佩索阿诗歌中的异名系统,针对其概念、表现形式以及与佩索阿之间的关系进行了一个解读,并对四位异名诗人的特点、关系进行了一个介绍。
杨铁军:
你也许从各个异名身上能发现一点他的蛛丝马迹,就跟破案一样。你说这一点像冈波斯,这一点和卡埃罗象,这一点和雷斯很象,但是你永远不敢百分百地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永远不敢百分百地确定佩索阿到底是什么人,他就好像一个戏剧的导演,他在背后这些所有的异名体现了他的意志,但是是这些人物的观点就真的代表作者的观点的话,也是不一定的,所以说佩索阿本人,就好像是个宇宙间的黑洞,好像你看不见,但是因为它的质量,所以你的太阳月亮都是在它的黑洞的质量的这种平衡之下运动的。
总结来说,我觉得佩索阿的世界就像一个拼图板,你可以把这些人都一个个拼到他正确的位置上去,每一个片段、每首诗、每个作品它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人物他又是那么真诚,但又充满戏剧性。
诗歌季结束,我们将迎来电影季的系列活动,每部电影都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在夏日继续重游记忆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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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每一位诗人都是一个时代的“事件” | 夏日诗歌系列活动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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