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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大学教授研发出可以喝的农药,拒绝国外公司技术购买

慢新闻-重庆晚报
2017-12-15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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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白了不少,总是面带微笑,说话简明的夏教授。

教授递给我小杯农药,叫我喝下去。

我接过杯子,轻轻摇了摇,农药浓浓的,灰绿灰绿,像抹茶拿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淡香。教授微笑地直视着我,好像在鼓励我。但我犹豫,杯子在嘴边停了。

在这雾气蒙蒙的冬日,离重庆涪陵城区40公里以外的一座工厂的车间内,几个重达20吨的巨型方铁罐正突突突冒着白色气体,像在煮饭一样。铁罐一侧,各种管子纵横交错,不远处,从一根管子流出那碧绿的液体。教授该是从这里接的农药,最新鲜的。

今年陆续有来自美国、德国、英国、法国的多位生物农药巨头的老板以及一些生物农药科学家,都渴望能喝上一口。他们迫切需要这种农药。他们想方设法接近这座工厂,哪怕远远地看看那铁罐。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

博恩集团董事长熊新翔,这位当今中国环保投资巨擘在11月中旬也特别请求教授给他备一箱农药,他准备送给他的一些朋友尝尝,而这些人不是企业家就是银行家。

一、

农药有毒,不能喝。这是常识,小孩都知道。有的农药,剧毒,一头牛喝一口都会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理所当然认为“农药=毒药”。夏教授——忘记说了,让我喝农药的教授姓夏,夏玉先,重庆大学基因工程中心主任,他一干二净抹去了这个理所当然的等号,给农药装上一副好心肠——人可以喝的农药

农药,一直以来又是没长眼睛的,好坏不分,既杀死害虫又毒死益虫。不知夏教授怎么搞的,让农药有了双识虫的眼睛,只杀害虫;而青蛙、蜘蛛、蜻蜓,这些害虫的天敌一概不受伤害。

“夏天,田野上,翩翩起舞的蜻蜓多美啊!”夏教授感叹。

再好的科学也不能破坏美。

问题来了,不是一个,是两个。第一,每种害虫,各不同,比如水稻,就几十种害虫,难道要用几十种不同的农药?我的天,这是多麻烦的事,农民兄弟一定会被这么多品种的药搞昏头的。事实也如此。第二,如果把所有害虫都杀死了,光光的,那些靠吃害虫为生的天敌将不得不饿死,大自然的美好生态可能就此失衡。

夏教授再次想了个办法,让农药长了一双聪明的眼睛。

农药被夏教授调教得像听话的孩子。简直大师手艺,他的研究让全球生物农药科学界震惊,而我等门外汉哪里知道大事已发生。他改变的远不止是农药,而是粮食、水果,人们的健康。我突然感到手中的那杯农药沉重起来。

夏教授在英国巴斯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一位世界顶级的生物农药科学家来看了那座厂和那些冒白气的罐子,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一句话:不要让人来看!要保密!

顶级科学家的忠告是有道理的。果不然,世界多个生物农药巨头,通过各种方式悄悄找到夏教授。不久前丹麦的诺维信公司就来了。

“您开个价,您的设备我们全买了!”

“您开个价,您的技术我们全买了!”

“您只要愿意,我们怎样合作都行!”

夏教授统统拒绝了!“这是我们中国的东西,不卖。”

当然,参观厂房也谢绝了。

绿僵菌防治水稻害虫示范基地。

二、

一片实验区隐藏在重庆大学虎溪校区的边缘地带。参观这里没有那么严苛,科研人员在培育害虫。

上万只蝗虫被养在一间屋子的十几个玻璃室里。小的豌豆那么大,大的如成年人的拇指长。有的正在交配,有的在产卵,还有的爬在玻璃壁上打瞌睡,更多的飞来飞去。屋子很热,蝗虫喜欢这般高温。几片玉米叶,很快被它们啃得连渣都不剩。

它们越凶猛,生命力越顽强,越能考察出农药的威力。

当然,它们越凶猛越有嚼头。夏教授说,有餐馆找上门来,想买我们的蝗虫,油炸蝗虫。

蝗虫的隔壁,一个像三门冰箱大小的柜子里养有数万只比芝麻还小的蚜虫。它们挤成一坨,肉眼看不到它们的嘴,但它们一直是折磨植物的魔鬼。一旦被它们缠上,植物不是死掉就是无法生长。

蚜虫侧边是稻飞虱,水稻的大敌,专门在水稻的根部产卵,吞噬水稻嫩苗。

稻田在实验室外,由七八块小方格组成,每一方格上面和四周盖有纱网,遮得严严实实。未收割的水稻颗粒饱满,稻穗弯得快断了。这是封闭实验区,一定数量的稻飞虱等害虫一批批捉进来,再定量杀死:想杀多少就杀多少,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紧挨水稻的是一块块平整的土地,夏教授也在这里种菜,有海椒、花生、玉米、萝卜、白菜……还有棉花。一只白色的蛾子在胡萝卜和白菜的地里飞舞,夏教授说,它要产卵了,害虫很快就会繁殖出来。

重庆大学校园的另一处,还有一块开放的实验区。这里的稻田要大得多,完全敞开的,水稻已经收割;挨着它的是一片甘蔗,奇怪的是,左边的又矮又细,右边的高大粗壮。夏教授说,表现明显,用了杀虫绿僵菌农药的要好得多,不仅杀虫,还增加产量。也增加甜度吗?我很想砍两根比较一下,夏教授阻止了:“不能破坏实验材料。”

甘蔗地旁边是一地的红薯、茄子,大门口还有蜂蜜,夏教授的一个博士生正在研究农药对花粉和蜂蜜的影响。

三、

夏教授53岁,头发白了不少,和蔼,总是面带微笑,说话简明,直奔重点,不时吐出诗情画意的句子,或者意义深刻的话。科学家也是哲学家,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对了,他给我的农药,我还没有喝。虽然它的原材料是大米和植物油,但那美丽的灰绿色,太过厚实,让我发慌。它还有一个同样美的名字:金龟子绿僵菌。

“人玩不过虫,虫是自然界很成功的生物。”

夏教授反复说,挺喜欢这句话的样子。

化学农药通过有毒的化学物质直接把害虫给毒死。最开始,害虫迅速死去;慢慢地,它却适应了,抗药性产生,甚至改良、变异成更顽强的害虫;接着,人们被迫加大药量,虫再一次慢慢适应……农药不断升级,没料那干净的土地和植物果实被农药的毒浸染。最终,受害的是我们人自己。这是一个恶性升级过程,虫玩赢了我们。

但我们不能一直被虫玩下去。

换种方式跟虫玩。

一只稻飞虱,危害水稻的重大害虫,它不仅直接危害水稻,还会传播病毒。它不幸碰到了金龟子绿僵菌,迅速被感染了。感染的第一天,稻飞虱开始发烧,接着就不吃东西,再香甜的稻苗,它也吃不下了。因为它病了,烧得越来越厉害,病情持续加重,7天左右僵硬而亡。它的尸体掉落在田间,或者被青蛙、小鸟以及乱飞的蜻蜓吃掉。

显然,稻飞虱不是直接毒死的,而是病死的。金龟子绿僵菌是一种特殊的真菌,夏教授赋予它标靶杀虫的能力,所有害虫,比如稻纵卷叶螟、二化螟、三化螟、稻叶蝉、稻蝗、稻水象甲等,都难逃被感染的厄运。这是致命的。

这里生产出的农药成了众多科学家眼中的抢手货。

四、

在实验室的一台特制的冷藏柜里放有培育出的上千种真菌,它们在-80℃的冷温下熟睡。一旦取出来,它们会迅速苏醒。

真菌杀虫已有古老的历史,上个世纪70年代我国开始使用白僵菌防治松毛虫。考大学或研究生那时,夏教授没料到自己会改写这段历史。“我国在生物农药起步早,但我2000年回国后看到我国还没有真菌杀虫剂登记,全球真菌杀虫剂生产水平还是很低,基本是手工生产。我只有自己重新来做。”夏教授说。

夏教授最初是棉花专家。他出生于四川省资中县的一个农民家庭,大学读林学,研究生学农学,研究棉花。“当时我父亲很不高兴,本来要跳出农门,结果又入农门。我给我父亲说,你自己都是农民,怎么还看不起农民。”1991年研究生毕业后,很快就成为四川的棉花专家。“我发现四川不适合种棉花,由于当时纺织工业发达,棉花才紧俏,所以专业还红火。实际上危机在眼前,一旦棉花市场放开,四川就不会有人种棉花。”

准备转行。他发现,生物农药的前景以及英国巴斯大学在这一领域世界领先。到英国去,到巴斯大学去。1995年幸运拿到中英奖学金,夏教授如愿了。一年访问学者结束后,再读博士,他的导师是生物农药研究的世界权威。

为了尽快建立真菌杀虫剂研发基地,1999年还在博士二年级他就把家人送回国,开始筹建真菌杀虫剂研发基地重庆大学基因工程中心,2000年获得博士学位后就立即回国,成为重庆大学生物学的学科带头人。

仅3年后,他研发的杀蝗虫的绿僵菌杀虫剂上市,这是中国第一个国家登记的真菌杀虫剂。“有了它,并经过多年的大面积推广应用后,中国再没有发生大规模蝗虫灾害。”

一下出名了。农业部请他研究杀稻纵卷叶螟、稻飞虱的绿僵菌。“这是水稻很普遍的两种害虫。结果我们走了弯路,还是按照国际现有的办法,针对一种虫研发一种菌,两种害虫就研发两种。”夏教授说,3年时间完成了研究。“但我发现很多农民买农药时,老是买错。结果,杀不死虫。”

这给了夏教授很大启示:生物农药不能这样搞。

五、

如果一个虫一个菌,那么水稻几十种虫,就需要几十种农药,农民不可能买这么多药。“我提出一个问题:一种植物到底有多少虫,能否找到一种菌,可以把这些害虫全部杀了。并且,只杀害虫。”

一种植物所有的害虫只需一种农药,这是一次科学的飞跃。整个思路变了,农民也省事。夏教授在国际无脊椎动物病理学会第50届年会上公布了他的成果,顿时,国际生物农药界一片惊呼。多么不可思议,困扰科学家的生物农药的广谱性问题被彻底解决了。

一个无比广阔的市场就此打开,高毒农药将逐渐不再使用。2015年8月,夏教授还在重庆大学老校区的一栋楼房的屋顶栽种水稻的时候,接见了两位客人:博恩集团的董事长熊新翔和集团副总裁魏开庆。对环保生态的共同意趣让他们在见面的第二个月就签订合作协议,博恩投资建厂生产金龟子绿僵菌。今年3月拿到完整的国家许可证,随后迅速建成投产,设计产能为年产1300吨原药、4000吨制剂。“孟山都、诺维信、拜耳等跨国公司纷纷找上门,要我们帮他们生产原药和制剂。”熊新翔说。

全球再次震惊。建座厂有啥惊奇的?如果你了解,这是世界唯一一座规模化生产绿僵菌的工厂;如果你再了解,美国、德国、英国、法国都只能手工生产,只有中国,重庆,可以机械化生产绿僵菌;如果你更了解,世界所有生物农药的巨头都梦寐以求实现规模化生产绿僵菌,那么,你的任何惊奇都正常。

今年,夏教授开始研究小麦的害虫全面防治。实验一轮接一轮。

现在,夏教授提出了未来两个宏伟目标:让生物农药比化学农药便宜;一种农药可以解决掉所有害虫,并且不杀死益虫。这非常了不起。我们再也不担心粮食、水果的农药问题。

夏教授准备再鼓励我,但我不再犹豫,一口喝下那杯农药。我感到一种奇妙的味道。这不只是药,也是未来。我不知道,其他人喝下后是否和我的感觉一样。

(原标题:重庆大学教授微笑着鼓励,重庆晚报记者喝下一杯农药)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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