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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欧亚伙伴关系︱普京的大欧亚观
大欧亚伙伴关系是一个新近出现的概念。这一概念之所以引起重视,是因为它多次出于普京总统之口。因此,它从一开始就有明显的官方色彩和外交实践意义。
大欧亚伙伴关系对中国有直接影响,中国既是它的重要目标国,同时大欧亚伙伴关系既覆盖中国的周边地区,也与中国“一带一路”的实施区域有重合。因此,中国不能不对它作出回应。
大欧亚伙伴给中国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中国应如何对待大欧亚概念,以及中国应如何经营大欧亚。简单说,中国应有自己的大欧亚观。这关系到中俄在这一地区关系的构建,关系到中国外交整体格局的塑造和布局,也关系到“一带一路”在这一地区的实施和发展。
何为欧亚主义?
分析大欧亚伙伴关系不能绕开俄罗斯的欧亚主义,因为俄罗斯现在奉行的外交政策被认为是以欧亚主义为理论基础,而大欧亚伙伴关系则被认为是欧亚主义的一种体现。
欧亚主义与西方主义不同,它不认同欧洲中心主义;它与斯拉夫主义也不同,不囿于俄罗斯自身。欧亚主义的核心思想是认为欧亚地区是一个“封闭、完整的地理、经济和种族上的统一体”。欧亚主义有古典欧亚主义和新欧亚主义之分。古典欧亚主义是指1920-1930年代的欧亚主义,新欧亚主义则是指苏联解体以来的欧亚主义思想学说。
新欧亚主义在思想上也有不同分支,但也有一些共性:其一,都支持欧亚一体化;其二,都支持普京的治国方针;其三,都主张欧亚文明的本体性质;其四,都反对后现代主义。
对于俄罗斯外交而言,欧亚主义的核心在于它实际上是一种“帝国”理论。欧亚主义诞生于沙俄帝国崩溃之后,新欧亚主义则兴起于苏联解体之后,两种思潮都呼吁重建“帝国”,都是为分崩离析的“帝国”重新整合提供理论基础和解释框架。在这个意义上,欧亚主义的精神家园不是西方,也不是东方,而是“帝国”。当然,原苏联地区的一体化是主权国家的联合,它不同于传统的帝国,但俄罗斯无疑占据着中心地位。俄罗斯在政治、经济、军事、人口和传统文化上的优势是如此突出,以至于它不可能不是欧亚一体化的中心,而且欧亚主义自身也存在着俄罗斯中心主义的意识。
不同国家对欧亚主义的理解有不同偏好。哈萨克斯坦是欧亚主义的坚定拥护者,且事实上也是大欧亚概念的首创者,但哈萨克斯坦对欧亚主义的阐释与俄罗斯不同,其作为远比俄罗斯弱小的国家,更强调它的主体性和平等地位,如支持欧亚一体化要遵循尊重主权、领土完整、不涉及政治制度、自愿、互利、平等和经济优先等原则。不难看出,这与传统的欧亚主义思想已有很大不同,在某些地方与俄罗斯的欧亚主义也有显著差别。
大欧亚伙伴关系提出的动因和内涵
大欧亚是相对欧亚而言,在地域上并没有确切的界限和范围,但原苏联空间无疑是它的中心和出发点。2016年11月,俄罗斯外交部发布外交政策概念文件,其中并未提及大欧亚伙伴关系。在2017年4月发布的《俄罗斯2016年外交概览》中,俄罗斯外交部使用了“欧亚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的表述,其含义与大欧亚伙伴关系近似,被认为是对大欧亚伙伴关系较为详细的阐释。不过,不管在概念上,还是在实践上,大欧亚伙伴关系仍处于构建和发展过程中,它还会有变化。
构建概念制高点是推动俄罗斯提出大欧亚伙伴关系的重要因素。概念既可是对外交实践的概括,也可作为外交政策的指导。在国际政治中,创造公共概念的能力是一国国际话语权的反映。中美等大国都有自己的区域一体化概念,而俄罗斯在独联体之外却并无自己的区域合作概念。为避免在区域整合中变为被整合的对象和被边缘化,俄罗斯需要有自己的区域议程,方可在区域合作进程中保持主动。于此背景之下,大欧亚伙伴关系应运而生。
区域合作实践对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出现也有重要作用。欧亚经济联盟成立后,对外合作陆续展开,相继与不少国家商谈自贸区建设。2015年5月,欧亚经济联盟与越南签署了自贸区协定。俄罗斯对发展与东盟关系也非常重视,2016年召开了俄罗斯—东盟第三次首脑会议,这也是俄罗斯—东盟首脑会议首次在俄举行。俄罗斯和东盟制订了经贸与投资合作的路线图,发布了俄罗斯与东盟发展合作综合行动计划,并和东盟就与欧亚经济联盟建立自贸区达成协议。正是以上对外合作催生了对新概念的需求,可以说,大欧亚伙伴关系也是俄罗斯区域合作实践的产物。
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形态不是平面的,它可有多个支点,欧亚经济联盟即为其中之一。从俄罗斯的角度,大欧亚伙伴关系是以欧亚经济联盟为出发点,形成以欧亚经济联盟为中心的经济合作网络。普京对这一点说得很清楚,即欧亚经济联盟可以成为构建大欧亚一体化的一个中心。欧亚经济联盟的主体是俄罗斯,以欧亚经济联盟为中心在一定意义上也就是以俄罗斯为中心。这意味着,对俄罗斯来说,大欧亚伙伴关系的目标是形成以俄罗斯为中心的经济关系网络。大欧亚伙伴关系的主要发展方向是广大的亚洲,特别是中国、印度、日本、越南、东盟、上合组织等。因此,欧亚经济联盟与亚洲地区国家和组织的对接合作将是大欧亚伙伴关系的主体。
大欧亚伙伴关系以与广大的亚洲国家为合作对象,但中国在某种意义上是它的着眼点。中国在大欧亚伙伴关系被给予了相互矛盾的两重角色。一重角色是基本的,即中国是分量最重的合作伙伴,也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中俄“两架马车”是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关键结构。另一重角色则与之相反,即由于中国分量太重,需要对中国有所平衡,防止中国成为新的霸权,导致形成其他欧亚国家与中国的对立。这也就是说,平衡中国、或者说在欧亚建立一种较为平衡的地区结构也是大欧亚伙伴关系的一种功能。这主要是俄罗斯学界的观点,俄官方没有表达过这种看法。需要说明,这种观点主张对中国有所平衡,但不是反对中国,它也支持与中国的大欧亚合作。
至于大欧亚伙伴关系的性质,有俄罗斯学者认为未来它应推动形成大欧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地缘经济、地缘文化共同体,甚至成为新的两极世界结构的一极。不过,这些也只是学者的学术性构思,俄罗斯官方仍主要是从经济层面解释大欧亚伙伴关系。
大欧亚伙伴关系的理论辨析
2011年以来,转向东方是俄罗斯的重要外交标志,其与大欧亚伙伴关系由何种关联亦值得关注。从二者概念内涵来看,大欧亚伙伴关系与转向东方虽有某些差别,但在精神上一脉相承,差别只在于大欧亚伙伴关系不仅覆盖了转向东方的内容,而且比转向东方更宽广,是对转向东方的升级和发扬。
转向东方不是一个很贴切的概念,它在字面上有背对西方的含义,在外交上也易被理解为偏向亚洲,从理论上说有失衡之虞,常常引起误解。大欧亚伙伴关系无此问题,其较之转向东方能更准确地反映了俄罗斯外交的诉求。
与西方的关系也是一个问题。融入欧洲曾是俄罗斯的大战略,2005年俄欧决定建设四个共同空间,即经济共同空间、内部安全和司法共同空间、外部安全共同空间、科学和教育共同空间。但俄罗斯融入欧洲的过程举步维艰,后来已悄然用和平、安全、稳定取代了原来的目标。
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融入欧洲的政治基础不复存在,双方也都失去了意愿。但若认为大欧亚伙伴关系与欧洲对立,则是错误的。大欧亚伙伴关系不排斥欧洲,它本身即包含着部分欧洲地区,自然不会排斥与欧盟国家的合作。如果欧盟方面的障碍消除,欧亚经济联盟不会拒绝与欧盟对话与合作。大欧亚伙伴关系是对大欧洲概念的替代,它填补了大欧洲构想破灭后的空缺,但没有否定向欧洲方向发展的思想。只是俄罗斯所在位置已经不同,它从大欧洲的边缘站到了大欧亚的中央。
可以这样理解:大欧亚伙伴关系在概念上对西方主义和转向东方都是一种修正。在哲学意义上,它回归到俄罗斯本体,立足于俄罗斯自我,在对外关系上东西兼收:既向东发展,也向西发展;既要开拓东方,也不脱离西方;既不迷失自我于西方,也不改变身份于东方。
还应特别注意大欧亚伙伴关系与欧亚主义的关系。大欧亚伙伴关系以欧亚为本体,追求欧亚地区的一体化,这与欧亚主义的概念相似。由此,大欧亚伙伴关系很容易被看作是欧亚主义的延续,或者是放大版的欧亚主义。毫无疑问,不论在精神上还是在外交上,大欧亚伙伴关系与欧亚主义都存在着某种联系。大欧亚伙伴关系的起始点是欧亚经济联盟,而欧亚经济联盟是欧亚主义的结晶。
但是,把大欧亚伙伴关系与欧亚主义相提并论是不正确的,大欧亚伙伴关系之于欧亚主义并不简单是量的增加,而是有质的变化。在内部关系上,欧亚主义主要关注俄罗斯与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关系,而大欧亚伙伴关系关注的则是俄罗斯和以俄罗斯为核心的欧亚经济联盟与其他亚欧国家的关系。对俄罗斯来说,它与原苏联加盟共和国是一种特殊关系,有特殊的逻辑和含义,而与其他国家则是普通国家关系。因此,在欧亚主义和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实践上,俄罗斯有不同的理念、原则和目标追求。
在概念上,欧亚主义不仅具有政治、经济、地理的内容,且有历史、文化、种族的特质,而大欧亚伙伴关系却并无历史、文化和种族的内涵,目前还是一个外交概念,其主要存在形态是不同国家在经济上的“集合体”。
在目标追求上,欧亚主义内在追求的终点是新的联盟国家乃至“统一”的国家,而大欧亚伙伴关系没有这样的内在追求,其目标只是形成某种关系网络,构建以俄罗斯为出发点的松散的区域一体化。从根本上说,欧亚主义是一种民族—国家构建理论,而大欧亚伙伴关系是对外关系学说,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大欧亚伙伴关系也许可以孕育出大欧亚主义,但那将是一个新的概念,与欧亚主义根本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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