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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读红楼|第三十一回(下):史湘云——阴阳符号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许多读者容易先入为主,把宝黛爱情看作理所当然,任何加入两人关系间的情感,都被视为“入侵”“第三者”。却忘了把宝玉的爱情视为一个人间少年的成长途中,他的自我追求里开出的花朵。是精神伴侣,成就了宝黛之恋,而非仅仅青梅竹马或者所谓“木石前盟”的缘分。而宝玉,既非笃定非黛玉不爱,也非滥情泛爱。这种精神状态,超越了一般的小说表达能力和读者理解能力,也是作者伟大之处。
作者
顾以诺
一
本回是史湘云的第二次出场。
上一次出场,湘云先是无意间给宝玉梳头,好脾气的袭人因此对宝玉动了真气,间接促成宝钗对袭人的欣赏,二人初次交心;接着又口无遮拦,道出戏子与黛玉容貌相似,又引起宝黛一段纠缠,三人间的摩擦最终升温成宝玉悟禅机;宝玉第一次悟,又在钗黛的点拨下暂时放下、回归现实。
作者还没有给湘云作正传。在她第一次出场的情节里,读者可以看到她是宝玉自幼的玩伴,熟稔到了宝玉没有想到男女之防、一大早就去了黛玉房里看她们的程度,给宝玉梳头也是习惯使然。她心思简单,没有什么弯弯绕,别人怕说出口惹了林姑娘,她却想不到这一层。却又性格豪迈,转眼又和黛玉玩得很好。
湘云的第一次出场,固然已经立起了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却还只是一个情节的推动者和参与者。
二
湘云的第二次出场,仍然是因情节的推动而设置。
宝黛的恋情,在经历过试探与猜疑之后,终于要在这个初夏的午后成熟。他们之间才爆发了相识以来最剧烈的争吵,又在各自临风洒泪对月长吁中听闻“不是冤家不聚头”,然后重归于好。离爱情的成熟只差最后一步,所以,作者选择让湘云出现。
也只能是湘云出现。关于宝钗和她的金玉良缘已有定论,宝黛二人因金玉之说而每以假意互相试探,在又一次摔玉砸玉的大闹后,他们终于懂得真心。而宝钗也第一次向宝玉发作,给出了不屑与鄙夷。黛玉的竞争对手只剩湘云。
这同样是一位优秀的女孩儿,与宝玉相伴的时间比黛玉还长,宝玉对湘云也确实格外留心——宝玉在张道士送来的一盘金器里,独独留下来金麒麟,黛玉可是都看在了眼里。在黛玉看来,湘云是宝玉爱情的候选。当然,此时的黛玉还不知道,湘云鼓励的仕途经济,使她永远不会成为宝玉的选择。
论容貌才学不如宝钗,论青梅竹马不如湘云,可因为心灵的相知共鸣,黛玉成为宝玉的爱人。
既然安排湘云此次为推动宝黛而来,在发挥作用之前,作者也为她埋下伏笔,同时首次为湘云立正传。
三
湘云此次出场,既推动宝黛爱情成熟,又是对她的重要描写,同时暗示她的个人命运。作者可谓一箭三雕,而对湘云的形象刻画中,作者选择了“论阴阳”这一背离古代女子闺训的行为,更显得意味深长。
阴阳也就是男女之事,自然不是未婚女子该正经讨论的东西。而湘云与翠缕的讨论,足见她们并不了解阴阳。湘云不过是仗着读了几本书,略懂得什么“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 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至于什么天地水火日月,乃至于飞禽走兽,只是一味打比方,我们这位话口袋子小姐一时说得嘴顺罢了。她到底是似懂非懂,翠缕问到最要紧的上头,她也只好啐上一口,骂道:
“下流东西……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
她也许懂,也许不懂,又隐隐觉得这不是自己该说的话题,或许还有几分羞怯——阴阳和合,这样的事,等她嫁了人、从少女变成了女人就会懂了,而自己的亲事刚刚定下,出嫁之期不远……
阴阳之论足见湘云的“憨”,用不着醉卧芍药茵,大白天走在园子里因为一株荷花而论起阴阳,的是少女纯真心性。
四
阴阳尚未分清,金麒麟这一重要信物就猝不及防闯入湘云的视野。
阴阳难论,翠缕就要拿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来问个明白,谁知转眼就拾到一个金麒麟,文彩辉煌,比湘云所佩又大又有文彩。两下对比,阴阳已分,自然是拾到的麒麟为阳,湘云的麒麟为阴。物推及人,拾到的金麒麟的主人是阳,而湘云是阴。“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便是湘云的宿命。
湘云将这麒麟“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或许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庚辰本脂批云:
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无怪乎后人猜测湘云的那位才貌仙郎,正是王孙公子卫若兰。宋词又有“最恨湘云人散,楚兰魂伤”之句,正是这两人名姓。湘云人散,楚兰魂伤,无限悲情,也合薄命司人的命运。
作者为湘云安排了一种矛盾的统一:
她正值韶龄,却殊无怀春之意。身边有宝玉这样一位多情俊秀的公子哥儿,连标准淑女薛宝钗心存一分暧昧,湘云却始终视他为亲密的玩伴、可信赖的兄长。即使黛玉取代了她在宝玉身边的位置,她的抱怨也是小孩子式的,只怪不和她玩冷落了她,却绝无一丝关于男女之情的醋意。在宝玉那里,湘云的性别被淡化了,湘云更愿意穿着宝玉的衣裳扮作男孩子,而她在宝玉心里,是惹人怜爱的妹妹,更是可以一起肆意玩耍的兄弟。
可是,从未怀春的湘云,却被赋予了格外多的婚恋符号。湘云的名字本来就有寓意,取楚王梦神女之典。宋玉《高唐赋》称“先王”游高唐在白天梦见女神愿荐枕,神女临去时称自己“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处处湘云合,郎从何处归”,一片旖旎情怀。她“从未把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却是众女儿中最早定下亲事的。本回中王夫人便道“眼见着有婆婆家了”,下一回袭人也道喜,两次强调她已定下婚事。
这两者的统一,正在于湘云的阴阳之论。她从不留心儿女情长,才会大大咧咧在园子里谈论阴阳;她又天生具有作者赋予的婚恋符号,所以由她谈论阴阳最为恰当,意蕴深远。
五
一双金麒麟成就两对鸳侣。
麒麟阴阳已配,麒麟主人的故事却不得而知。那一枚麒麟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才貌仙郎,他和湘云,又如何“白首双星”,仿佛牵牛与织女一般遥遥相对?
而我们的男女主人公,将因为女主人公关于才子佳人每因小巧饰物结缘的担忧而相遇,听到彼此的肺腑之言。
原标题:《精读红楼|第三十一回(下):史湘云——阴阳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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