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案企业如何建立有效的合规计划

最高人民检察院在2020年启动了合规改革试点工作，今年正式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这项改革政策主要适用于实施了违法犯罪的民营企业。

涉案民营企业在被检察机关提起诉讼之前，可以向检察机关争取或接受检察机关的检察建议，进行合规改造，建立合规管理体系（也称合规计划）。

涉案企业需要以建立有效的合规计划来换取检察机关的不起诉或者从轻从宽处罚，因此，有效的合规计划是获得司法优惠政策的前提。

在涉案企业落实合规整改过程中，第三方机制管理委员会将委托第三方组织对涉案企业进行监督评估，并在规定的时间内出具考察报告。

检察机关根据第三方组织提交的考察意见作出决定。当第三方组织出具的考察报告认为，涉案企业建立的合规计划是有效的，整改合格。检察机关将作出依法不予起诉或者从轻处罚的决定。

本文作者作为第三方组织小组组长，参与了多起涉案企业合规监督与评估工作，已有两家企业经过指导、监督、评估与考察，顺利通过验收和听证会，获得了合规不起诉的优待。

另外，本文作者作为咨询顾问，帮助两家涉案企业开展合规改造，经过一段时间的辅导，帮助打造了有效的合规计划，相关涉案企业顺利通过了某地检察院组织的合规验收，获得了合规不起诉的优待。

让人遗憾的是，在对一家涉案企业进行监督与评估时，该企业在制定合规计划时，没有真正理解企业合规真正的内涵，虽然付出大量金钱、时间与精力等诸多努力，但制定的合规计划还是没有达到第三方组织的期望。第三方小组对该企业提出了适当延期的决定，检察机关也采纳了第三方组织的意见。

本文结合监督评估与辅导涉案企业制定合规的经验，就涉案企业如何建立有效合规计划提出基本思路，供涉案企业参考。

    一、 涉案企业制定有效合规计划存在的问题

从作者监督与评估多个涉案企业以及指导涉案企业制定合规计划的经历来看，相关企业在制定合规计划时存在诸多问题。

    一是悔过态度不够真诚。有涉案企业负责人或实际控制人承诺参与合规整改工作，但是没有坚定悔过决心，态度不够真诚。有的对涉案情况向员工隐瞒，不愿意将相关涉案情在公司内部通报，没有认识到支持公司合规整改，培育合规文化是需要全体员工参与的事情。有的撰写的合规自查报告多次修改后，都没有把涉案事实与经过说清楚，遮遮掩掩，总是想避重就轻。有的涉案企业负责人或实际控制人因为对法律或公司管理规定的无知，违法犯罪了，或者认为在违法犯罪中没有谋取私利，总觉得很冤枉，没有认识到自己在其中应承担的责任。有的聘请辩护律师，在指导涉案企业自查时，注意力在帮助企业负责人或者相关管理人员推脱责任，没有促进去反思治理、管理与责任履行情况。

二是有效合规计划理解不到位。有的涉案企业在参与合规整改时，把合规整改理解为单纯的法律问题，买了一大堆法律书籍来学习，但是没有把法律要求落实到具体的业务活动与管理措施中。有的参与到合规改革中，认为只要承诺进行合规整改，请中介机构帮着制定一个书面的合规计划就能过关，对合规计划的针对性、有效性与适用性重视程度不够。也有企业把合规计划的执行看成是一个短期问题，只要争取到了合规不起诉或者合规从宽政策后，就不再投入资金、资源与精力来继续加强合规管理工作。有的制定的合规计划只针对案件本身出现的问题进行合规整改，没有全面梳理企业业务中面临的合规风险，没有对企业经营中面临的高风险进行全面合规管控。

三是合规计划执行力度不够。有涉案企业制定了合规计划，但是在执行过程中不能按照时间进度推进，甚至需要第三方组织不断催促才能勉强完成工作。有的在执行过程中主要负责人或实际控制人虽然领导合规整改，但是对合规改革理解不到位，在询问或者访谈中对一些基本的合规问题答非所问，或者遇到问题就找员工来回答。有的在执行过程中没有重视合规整改的文档保存，在接受审查与评估时，不能提供证据支撑。有的仅停留在制度与流程的执行，不注重诚信合规文化建设。

   二、 企业有效合规计划的标准

企业合规计划的生命力在于有效性。从国外经验来看，无论是美国联邦量刑委员会发布的17个评估指标，还是美国司法部门与行业组织发布的合规评价要点。这些指标不是可以适用于所有企业，相关指标为评估者提供了参考思路。针对具体涉案企业，建立有效合规计划，要把握好四方面的标准。

一是准确把握预防合规风险的本质。制定合规计划是在企业内部建立体系化与制度化的自我监督与管理机制，实现对不合规行为进行预防、监测与应对的功能。要实现该功能，有效合规计划须满足的标准要考虑合规计划的良好性、可执行性及效果。基于此，企业在制定合规计划时，要从设计、执行及效果三个方面着力。

    二是关注合规计划设计的良好性。一个好的合规计划是有效合规管理的起点。好的合规计划不仅能针对特定案子设计合规管控措施，还能基于企业所在行业特点与结构开展系统性风险评估并整体管控，各类合规风险纳入到合规计划中，按照一致的程序进行管理，从而实现合规风险有效预防的目的。

三是着眼合规计划执行的良好性。合规计划的执行是有效合规管理的关键。企业制定的合规计划能够得到各层级管理人员的认同，最高管理层承诺投入资源，包括人力、财务、物力来做好合规监测与管理，整个企业要形成一种诚信合规的氛围，自觉把合规作为开展业务的一种方式，能对合规风险及时发现与应对。

    四是聚焦合规计划效果的良好性。合规计划的效果是有效合规管理的核心。企业合规计划成果最直观的反映体现在合规管理的效果上，即预防、监测与应对的结果。相关的结果纳入经营绩效考核、激励与晋升计划中，形成正向的激励反馈机制。

     三、涉案企业制定有效合规计划的方法与步骤

涉案企业制定有效合规计划存在的困难是因为没有一套简单可行操作步骤，原因是每个涉案企业的特点不一样。这里，作者介绍指导涉案企业制定有效合规计划的方法与步骤。

 （一）引导对真整改与真合规的认识

在制定合规计划之前，要让相关涉案企业进行针对性的合规培训，提升对真合规的认识。

 一是加强思想教育，确保合规整改态度真诚。涉案企业要认真研读合规改革政策，研究了解行业同类案例，多从自身找原因。企业及企业家要下定低头认错的决心，也坚定合规做人的诚心。因此，企业要认识到案子给自己、家庭、企业及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不断反思，实现真悔过，做到合规整改态度的真诚，从而为真合规整改提供思想基础。

 二是了解监督工作，知晓被真监督与真评估。涉案企业要清楚，第三方组织按照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管理委员会的要求，将开展真监督与真评估，出具合规考察意见。因此，涉案企业制定的合规计划要得到执行，并取得良好的效果。如果企业没有认真认真执行合规计划，会面临被认定为合规承诺失败的风险，将再次被依法起诉。这一点涉案企业要重视。

 三是落实合规整改，实现企业真合规承诺。伴随内部认识的提高与外部真监督评估的压力，涉案企业要结合实际制定出针对性与全面性相结合的合规计划，制定真合规的目标。要把能落实每项合规管控措施正式地表达出来，做好文档与信息的管理，做到有据可查，并配合合规审查与评估。

  （二）积极开展内部合规自查

涉案企业积极开展合规自查，要做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形成完整的自查报告，供第三方组织以及企业内部员工了解基本案情。自查报告应包括以下方面的内容。

 一是企业基本情况。该部分要把发展历程、发展战略、业务组成、管治结构、人员构成、营收、贡献等进行介绍，着重描述治理与管理现状，做到全面与准确。

二是案件事实回顾。这部分要把涉案发生的时间、涉及的企业主体（包括第三方）、参与人员及决策过程、涉案的金额与次数、涉案人员沟通细节与记录（企业邮件、微信、银行转账等）进行详细与准确回顾，还原案情经过。

   三是根本原因分析。这部分要完成从事实到原因的剖析。从事实到溯源，重点要寻找主要负责人的合规经营意识、企业治理与管理结构、决策过程、制度流程与执行、守法合规文化等存在的问题。

    （三）采取合理的步骤制定合规计划

制定合规合规计划是涉案企业合规整改的核心内容，这里介绍企业建立合规计划的一般步骤与每步的工作成果。

    第一，调查研究，评估合规风险。企业要根据外部环境与内部特点结合，识别出所要履行的具体合规义务，对相关合规风险进行界定。分析企业在履行相关义务中存在的问题，对标行业最佳实践，对存在的合规风险进行整体与全面评估。

这一步的相关工作成果应包括：合规风险识别程序、合规义务清单、合规风险清单、合规风险定性与定量评价、合规风险热图、合规管控建议书等。

   第二，风险导向，健全合规制度。涉案企业可以从与涉案相关的单项合规风险逐步扩展到全面合规风险的体系化管理。确保合规计划中所要建立的各专项合规管理制度能够有效管控重大合规风险。

  这一步相关工作成果应包括：合规建设工作方案、企业合规行为准则、与涉案相关专项合规制度、涉案之外重大合规风险专项合规管理制度、与专项合规制度相关的操作指引与管理流程等。

   第三，管理协调，强化合规职责。企业要明确决策层和最高管理层在合规管理方面的职能，解决内部权力配置与职责问题。大中型企业要设置专门的合规管理机构，小微企业可以设置兼理的合规管理机构。确定各部门负责人作为本部门合规管理第一责任人。增强合规管理机构权威性，配置充足资源，为合规管理工作顺利开展提供保障。

这一步相关工作成果应包括：涉案企业合规管理办法或合规管理职责手册。

  第四，保障运行，完善合规机制。为促进合规计划得到有效执行，企业要建立合规培训与沟通、合规审查与评估、合规责任与考核、合规咨询与举报、合规优化与提升等机制。

这一步相关工作成果应包括：合规培训方案、合规承诺书、合规考核办法、合规咨询与举报管理办法、合规审查与评估管理办法等。

  第五，效果评审，推进持续合规。涉案企业要对合规计划执行效果进行定期评审，包括在第三方组织评估之前开展自评以及通过第三方组织监督与评估之后的周期性评审。企业可以引入第三方中介机构，以行业实践经验与客观独立的视角来审视合规计划的运行效果，查找问题和提出对标建议。

这一步相关工作成果应包括:合规计划执行自评报告、合规计划评估报告与提升建议等。

第六，持之以恒，培育合规文化。合规文化形成需要一个长期过程。涉案企业参与合规改革受到诉讼时效的限制，短时间内很难形成合规文化。因此，涉案企业在制定合规计划时，要坚持长期主义，将合规文化建设作为一项持之以恒的工作来对待。

这一相关工作成果应包括：合规文化建设方案或者合规计划中进行合规文化建设规划等，合规文化建设相关结果证明。

    （四）撰写合规整改方案

完成合规计划制定核心工作后，涉案企业应撰写一份合规整改方案，向第三方组织及监管机构提交，其结构应有五部分内容。

一是承诺停止违法行为。表示真诚悔过的决心，承诺积极配合公安机关、司法机关的工作，主动联系监管部门，愿意接受包括全额退还违法所得与接受相关经济处罚。

    二是撰写合规自查报告。简要回顾合规自查情况，并将合规自查报告作为附件附在合规整改计划后面。

三是介绍企业合规计划。介绍合规管理组织、合规制度体系、合规运行机制、合规文化建设等情况。

    四是制定工作推进时间表。包括：合规自查、合规计划制定、合规计划执行、自我评估、接受审查与最终评估等阶段时间。

   五是修正合规整改方案。涉案企业将合规整改方案提交第三方组织审查后，会收到相关审查意见。涉案企业要高度重视第三方组织及相关监管机构提出的建议，及时完善，形成正式的合规整改方案。

四、 关于涉案企业落实合规计划的建议

在落实合规计划时，以下建议可供涉案企业参考。

一是要作为一把手工程来抓。涉案企业一把手在推进合规计划时要给予大力支持，要作为第一责任人来推动相关工作，对制定与落实合规计划的重点问题和难点问题，要亲自研究、亲自部署、亲自协调和亲自推动。

   二是系统梳理企业合规风险。在全面了解业务基础上，以科学方法来识别与评估风险，根据合规风险严重程度启动工作优先级别并配置资源，达到效率与成本的平衡。对于涉案业务的合规风险，应结合风险等级将涉案业务列入优先级，这也是合规建设的突破口。

   三是注重与各个管理体系协同。注重发挥各个部门的积极作用，把法治与合规的思维、方法、工具向各业务部门介绍，与各个领域负责人探讨各个领域所要承担的合规义务、合规管理薄弱环节、管控措施，注重各项制度之间衔接与协同运行。

  四是建立系统性合规培训体系。将合规培训管理工作规范化、制度化，这就要建立系统性的合规培训体系。设计有针对性的合规培训方案，如开展对供应商、关键岗位、关键风险领域合规培训等。合理应用培训结果。

五是加强合规管理人才队伍建设。合规管理人才队伍是制约企业开展专业化合规管理的重要问题。大型企业应在各个重点风险领域要培养合规专家、培训合规培训师。开展内部企业合规师的考核与认证，为合规管理人员提供良好职务晋升通道。

   六是聘请经验丰富的中介机构。涉案企业聘请中介机构协助合规计划制定时，要了解该中介机构中哪些人员具有丰富的合规计划打造经验，这类人员是企业要聘请的关键人员。企业要在合同条款中锁定中介机构的相关关键人员，确保真懂合规的外部力量和关键人员，投入时间和精力参与企业合规建设。

七是向成功合规整改企业学习。与同类相关涉案企业建立起交流沟通机制，就企业在合规建设中面临的困难与问题向该企业取经，学习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和经验，也是重要的途径。

八是注重合规工作文档管理。按照科学规范的文档管理要求，将整个合规建设过程工作记录好，形成文字与过程文件，归档处理，不仅方便合规团队新进成员进行学习，也便于第三方组织审查与评估。

  九是持续培育企业合规文化。合规的基因是文化。诚信合规文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涉案企业在合规建设时要重构与塑造合规文化，形成诚信合规的核心价值观。这又回到企业合规建设必须是一把手工程的问题。从一把手做起，从高层领导做起，以身作则，作出表率，践行合规文化，用文化的亲和力、感染力、凝聚力，激活企业的活力。

（完）

本文作为参与开展涉案企业合规改革和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成果征集活动的成果，有修改。

丁继华简介：重庆潼南人，北京丹华盛管理咨询有限公司首席合规专家，北京新世纪跨国公司研究所副所长，中国社科院应用经济学博士，华东政法大学司法学博士后，专注于中外跨国公司战略与责任理念，企业治理、风险与合规（GRC），合规管理体系和规制政策等领域的研究与咨询。

丁继华博士是中国贸易促进委员会全国企业合规委员会专家，国家层面涉案企业合规第一批第三方机制专业人员，世界银行-西门子中国合规项目（2010-2022）资深专家，某市检察院合规顾问。主持编写《2012走向世界的中国跨国公司》《走向全球公司——吉利公司全球化之路》《建立有效合规管理体系》《企业合规管理操作指南》《企业合规管理体系有效性评估》等跨国经营与合规书籍，发表企业跨国经营与合规文章近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