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中世纪都柏林“热心市民”：因贪污腐败而“青史留名”

F·U·罗格纳

2018-02-07 14:15

来源：澎湃新闻

贪污腐败、以权谋私是人类政治活动永恒的伴生物，在中世纪也不例外。比起封建领主明火执仗的巧取豪夺，非贵族出身的小官吏、小市民利用职务、地位上的便捷条件，谋取不合法的私利，更需要一些狡黠、胆识与事故。

14世纪爱尔兰都柏林的一位市民杰弗里·德·莫顿（Geoffrey de Morton）就是一位因贪污腐败而历史留名的小人物。据记载，他来自一个盎格鲁-诺曼家族，也就是说，他是英格兰征服者的后代。但是到了他这代，早已不是贵族，不过通过投资船队在英格兰、苏格兰和法国等地进行贸易，杰弗里·德·莫顿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家资非常殷实。

中世纪的城市，往往是以公社的形式进行自治的，市政管理由各个职业行会推荐的议员组成的市议会承担，市长也由他们选举产生。虽然理论上只要是市民，人人有竞选市长的资格，但就像今天一样，人们一般都倾向于选择有名望的成功人士。1303年，在都柏林市议会的选举中，杰弗里·德·莫顿当选为市长。但是，作为一个商人，杰弗里的名声并不好，很多人都说他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因此他要当市长，远非毫无争议、众望所归，大概最后是他的巨额财富起了作用，杰弗里如愿以偿坐上了市长宝座。

上任后不久，以权谋私的指控就接踵而来。有人向市议会告发，杰弗里违规把都柏林城市公社的公章拿回家去用了。有了这枚公章，杰弗里就能不通过市政当局，给自家企业或者他中意的人开具各种法律文书，偷逃应交给公社的大笔税款。面对市议会的质询，杰弗里坚持说，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老婆莫德（Maud de Bree）把公章拿回家的，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不知道个中厉害，不是存心要干什么坏事。不知是因为市长早已上下打点好了，还是都柏林市议员们都头脑简单，市议会竟然采信了他的这番说辞，对外宣称杰弗里没什么责任，最多就是对婆娘管教不严，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都柏林城市公社的印章

杰弗里无险过关，在一年市长任期期满卸任之后，作为行业里的头面人物，他仍然在都柏林的市政管理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当时正值苏格兰独立战争期间，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Edward I）刚酝酿着对苏格兰发动大规模攻势，英国官员们在各地自然少不了一番压榨。在都柏林收钱的爱尔兰财务大臣理查·德·贝雷斯福德（Richard de Beresford）和爱尔兰财政署官员不知怎么触犯到了杰弗里的利益，让他在1305年愤而拿起法律武器，对贝雷斯福德和财政署官员们提起了一系列诉讼，指控他们执法不公，趁机敛财。

贝雷斯福德等人究竟有没有捞钱，历史上没有留下记录。但是从他1308年卸任后立即就被人指控，非法没收爱德华一世的女儿阿克的琼（Joan of Acre）留给丈夫的遗产，被法院勒令退还这件事上看，至少，他的执法手段是可疑的。但是杰弗里·德·莫顿这么一个市民要扳倒他就太自不量力了，这场官司杰弗里踢到了铁板，贝雷斯福德和财政署官员们反过来起诉杰弗里贪污、偷逃税款。本来就名声很差，手脚也不干净的杰弗里立即败下阵来，被法庭收监。

坐牢让杰弗里的事业受到了沉重打击，出狱后，他认识到懂法用法的重要性，开始结交法律界人士，把女儿爱丽丝嫁给了一个刚从剑桥来都柏林谋职的年轻人约翰·德·格兰切斯特（John de Grauntsete）。约翰曾经在英格兰给伊利主教（bishop of Ely）当过私人律师，是个大有前途的法律人才，当上都柏林的法官是迟早的事，自然能给杰弗里帮上忙。嫁女之后，喜气洋洋的杰弗里就又开始不安分，想出了新的生财之道。

1308年，都柏林城的一段城墙连同一座叫伊索尔德（Isolde）的防御塔楼由于火灾而被烧毁。杰弗里找到当时的英国国王爱德华二世，向他拍胸脯保证说，这件事不劳国王费心，自己可以承包城墙和塔楼的维修工作，经费也不需要国家拨款。这段墙和塔楼靠近老都柏林桥，只要国王能给他签发一张特许状，让他对过桥进城售卖的商品征收通行费充作城墙修筑捐（murage）就可以了。

老都柏林桥，现在叫马修神父桥，当年的塔楼和城墙已经被拆毁

爱德华二世是英国历史上著名的昏君，对治国理政没有多少责任感。此时他刚继位不久，见有市民来主动为君分忧，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笔一挥就批给了杰弗里六年的进城费征收许可。实际上，国王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那段被烧毁的城墙和塔楼所在的土地是私有地产，业主就是这位热心市民杰弗里·德·莫顿，他隐瞒了自己疏于管理造成失火的事实，因为按照法律，他有义务自掏腰包进行维修，而不是通过公权力将损失转嫁到别人头上。

爱德华二世

特许状对征税商品规定得极其详尽，谷物、蔬菜、肉类、鱼类、皮革、毛料、布匹、食盐、蜂蜜、油料、五金……生活的方方面面无所不包，在都柏林做生意的人虽然怨声载道，但也只能乖乖交钱。渐渐的，人们发现杰弗里很不公道，跟他关系好的人，他一概免费放行。而且说好是城墙修筑捐，维修工程却迟迟不见开工，钱都被他拿去投资生利了。更过分的是，杰弗里还在老都柏林桥上盖起好几幢房子做生意出租，使原本宽阔的桥面变得极为狭窄，严重阻碍了交通。

第二年，一位叫“金发”理查（Richard le Blond）的军士率先将杰弗里告上法庭。可能由于事关国王的授权，庭审规格非常高，当时的爱尔兰总督、爱德华二世的宠臣皮尔斯·加维斯顿（Piers Gaveston）主持了听证。但是，加维斯顿来爱尔兰任职，实际上是迫于英国国内群臣对他和爱德华二世不体面的亲密关系的不满，有半流放的性质，因而他对爱尔兰当地的行政管理没多大兴趣，庭审只是走了个过场，最终不了了之。

接下来的两年，杰弗里继续合法的雁过拔毛，赚得盆满钵满，但针对他的投诉也越来越多，上达天听，再也掩盖不住了。1311年，爱德华二世下令，启动对杰弗里的欺诈和玩忽职守的全面调查，国王命令爱尔兰大法官约翰·沃根（John Wogan）撤销城墙修筑捐的特许状，并对账目进行核查。但是，在1295年就开始担任大法官的沃根恐怕早已与杰弗里彼此熟识，存在利益勾结。以他的职权能力，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如果他忠于职守，城墙修筑捐的特许状一开始就不会被认可，或者在加维斯顿审判时就能了结此事。因此，面对国王的命令，沃根采取了“我服从但不执行”的拖字诀。

1312年6月，爱德华二世的宠臣加维斯顿被对他恨之入骨的一帮英格兰权贵捉住，并残忍杀害，英国政坛震动，开始了一轮洗牌。8月，沃根被召回英格兰，爱德华二世对他拒不执行命令的行为予以严厉训斥，对杰弗里的诉讼于是得以继续进行，杰弗里近4年的乱收费终于被喊停。

加维斯顿被兰开斯特伯爵、赫尔福德伯爵和阿伦德尔伯爵等人谋杀

1313年，失去了保护伞的杰弗里认输，对法庭承认舞弊，愿意接受市长和都柏林公社的处置。他承诺着手一直耽搁着的城墙和塔楼修复工作，为他和他的家族这些年谋取的不法收入缴纳500磅银的罚金，充作城墙修筑捐，不用城市公社再额外出钱。事情本该到此尘埃落定，但此后几年时间里，惟利是图的杰弗里对修复工程还是漫不经心，拖拖拉拉，他盖在桥上的房屋也一直没拆除，继续帮他赚着钱。只是由于1314年以来，欧洲北部接连遭遇罕见天灾，冬日严寒和盛夏暴雨等极端天气不断袭来，修复工程的延宕才被人们勉强接受。

1314年，苏格兰的罗伯特·布鲁斯（Robert Bruce）在班诺克本战役（Battle of Bannockburn）中大败爱德华二世亲自领军的英格兰军队。第二年，他派遣弟弟爱德华·布鲁斯带兵从北方入侵爱尔兰，开辟了反英斗争的第二战场。爱尔兰当地氏族酋长纷纷举兵响应，承诺推举爱德华当爱尔兰国王，把苏格兰、爱尔兰结合成大盖尔联邦，一起打倒可恨的英格兰压迫者。

爱德华·布鲁斯一路大肆劫掠烧杀，顺利南下。在凯尔斯战役中，苏格兰与爱尔兰联军彻底打垮了威尔士豪强罗杰·莫蒂默（Roger Mortimer）指挥的英格兰军队，莫蒂默只能退守都柏林，请求爱德华二世援助，爱尔兰全境一时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