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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家乡·爱家乡·建家乡 | 关城百业图之樵夫
樵夫(绘图:张永成)
上个世纪初,山海关煤很少,也不被人们认识,一天三顿饭都离不开烧柴火。城里人烧柴火除了少数人家自己去拾以外,大部分都是买,这么多户人家一年四季都买柴火烧,可见是一个不小的数量啊。于是乎,就有了一大批专门打柴火、卖柴火的人——樵夫。下面我就分两个部分写一写樵夫。
纵观古城百业,最劳累、最艰苦的就数樵夫了,这个结论是我经历了多少年切身体会后才得到的。小时候,常常跟哥哥上山打柴火,后来哥哥参加工作了,我又和伙伴们继续去打柴火,但那时候打柴火是自己家烧,我总感觉用自己打的柴火烧饭做菜那甭提有多香了。后来长大了,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开始正式上山打柴火,除了供家里烧以外,还常常到柴禾市去卖。上山打柴光靠强健的体魄是不行的,一二百斤柴火,翻山越岭的,几十里路……所以说,樵夫这一行,一般人真的干不了。
那时,我们上山打柴几乎没有不去的地方。现在回想起来,一口气能数出百八十个山名,近一点的有一二十里路的山,像大横岭、毛毛崖(读 nié)、对子、没峰峪、暖泉等,远的如白庄子、团圆寺、大驴圈、肉缸、西大洼等,足有三四十里路。
冬天除了下雪和刮大风外,上山打柴的樵夫们几乎都是凌晨三点钟就走。三点钟是什么概念,冬季一般早七点钟才放亮,就相当于半夜一样。没有体会的人不知道,其实凌晨三点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最冷的时候,要不然人们怎么把这个点儿叫作鬼龇牙的时候呢,意思是连鬼都冻得直咧嘴,而且天气再冷也不能戴棉帽子、穿棉鞋、棉裤,因为一路爬山越岭,打柴干活,回来还得担一二百斤的柴火,穿戴多了也是累赘,可三九天半夜三更的光着脑袋出来,再赶上东北风一刮,那耳朵和脸冻得真像刀割似的疼哪。
樵夫们打柴一般都三四人搭伴,人们拿着扁担、带着干粮,几十里路一走就好几个小时,路上有说有笑,几乎把冷和累都忘了。到那以后,先找个扁担场,把三四根扁担斜着架起来,再把各自带的干粮挂在上面,这种做法也是个经验,如果不挂在树上,就会被山耗子和乌鸦吃光,这一天你就得挨饿,扁担是光光的,山耗子爬不上去,干粮放在布袋里也不容易被乌鸦发现。
所谓扁担场,它是樵夫们的专用术语,就是通往上山小道中平坦的地方,凡是他们去过的地方都有扁担场,一切准备完毕,各自分头,有去山上的,有进沟里的,大家分散后,相距几十米,甚至几百米,但回来的时间都差不多,一是樵夫们心里有数,打一捆柴火需要多长时间,互相之间都差不多,相互照应着,二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打着打着就喊一声:“噢——”对方回应一声:“噢——”即便是不相识者,也回应着。要是时间隔着稍长一点,就问一声:“噢——在哪儿呢,打几个了?”回答说:“差不多了。”樵夫们利用这种形式,不仅仅是互相打招呼,还起到了无聊解闷的作用,同时在深山老林打柴,大家偶尔你喊一声我回一声,不但能壮胆,还能震慑像狼等一些动物。
打柴火看似是一种苦力活,其实里面也有很多技术含量。不会打柴火的人叫割柴,不会从一个地方挨着打,打完的柴火东一把,西一把,到处乱扔,最后放哪儿自己都找不着,行话叫满山放羊,打完的柴火一点底柴都没有,捆出来也不好看。会打柴火或老打柴火的人,认准一个地方,先割一大把柴火,手里拿着这把柴火用镰刀压着它,随打随压,这种方法叫打快连儿,把整个底柴都带上来。底柴就是柴火根部囊软的部分,带着它捆出的柴火,既好看,烧的时候还好起火,就是人们所说的软硬柴火。另外,打完柴火不能乱扔,因为打柴火的姿势是前腿躬屈,后腿半蹲,所以把打完的柴火用镰刀钩到后腿上,随打随钩,直到够一铺后才放下。六铺为一捆,六捆为一挑,打完六捆柴火后,再看地上剩的全是二寸长的柴火根,看着那个齐楚劲儿,真叫人佩服。
捆柴火背靿子是个技术活,上山打柴火如果遇到葛条,那是最幸运的。葛条是一种蔓生植物,最粗的比大拇指还粗,有几十米长,满山地爬,就像绳子一样柔软,不用加工,不用处理,用它捆柴火是最方便的了。其次,有一种叫皮皮牙的植物,有韧性,长得很高,不用接,拧巴拧巴就能用,但它很少见。最多而且常用的就是荆条,但用它捆柴火大多不够长,得互相接在一起,这就有难度了,因为冬天天气冷,植物出于自保都撤水分了,所以显得很脆,这时候你如果没经验,靿子的接头部位肯定是处理不好的,只能凑合着用,捆出来的柴火也不会结实,经常出现一使劲就折的现象。
打完六捆柴火后,不管离扁担场多远,也得一次性背过去,先用三捆打底,依次为两捆、一捆,然后用绳子捆起来成为一大捆,最后利用山势,就坡就高把一二百斤的柴火驮起来,就像驴垛子似的,一路爬沟越岭,穿树林,走滑石。滑石就是浮动着的石头,上面连个草根都不长,一不小心踩上去,人们就会跌倒,然后顺山坡滑得很远。当然了,人们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尽量不走它,但要是遇到智取华山一条路非走不可的话,没办法也得走。经过这么一折腾,到了扁担场的时候,汗都得出透了,尤其是脑袋上,出的都是白毛汗,顺着头发往上冒热气。
之后,就开始撒挑子,撒挑子也是行话,它是打柴火过程中最关键也是最讲究的一个环节,就是把柴火绑在扁担上。上面说过六捆柴火为一挑,一头各三捆,底下一大捆,上面两捆,先用钩拘绳子把三捆柴火狠狠勒紧。钩拘绳子是打柴火的专用工具,它就是一个简单的钩状树丫,但不是一般的树丫都能当钩拘的,必须选择木质坚硬、多年生的老树丫,如洋槐、苦榴子、狗椒等,选择时要求角度好,样子好看,这样的钩拘子既好使还耐用,而且越使越光滑。我当年使用的两个钩拘子至今还保留着,挂在下房的墙上。如果没有它,你就是使多大劲儿也勒不紧柴火。插扁担时,以钩拘绳为标记,从旁边插进去,位置差不多是上面两捆柴火的中间,扁担插的深度是上面一捆半的部位,然后再松开钩拘绳,把它缠在扁担上两圈,用劲儿地勒,再通过扁担返过去,绕在钩拘上,另一头也用同样的方法完成,最后用双臂挎起来,看看偏不偏,必须严格要求,偏一点也不行,因为道远还都是山路,中途得躲岩石绕树林。如果偏一点,你将就它,结果是越走越偏,最后散架子了,行话叫作耍叉。有那么一句话说,撒挑子时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如果真的耍叉那就麻烦了,都得打开重新捆,所以樵夫们最忌讳的是中途挑子耍叉。
撒完挑子大约都过中午了,已经是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但是再饿也不能吃东西,樵夫们有个习惯,即没有一个撒完挑子就吃饭的,都得一口气挑出去十几里或二十多里以外,中途也没有歇歇的。如果担着柴火随便放下歇着,那么就会越歇越想歇,他们都两个肩膀来回来去替换着担,如果走到宽敞路段,把柴火放在两肩的中间,双手托着扁担,横着走,一走就是二三里路,行话叫作二郎担山。挑柴火时两臂前后有规律地摆动着,扁担随着富有节奏的脚步,不停上上下下地颤悠着,走起来显得是那样轻捷和优美,这种走法只有樵夫才会。那时打柴火分东道、西道,东道就是走十二台、十八盘或三道关,西道走平山口、老虎口、头道河,各有固定吃饭的地方,叫作打尖。如去西道打柴火的人,都在毛毛崖、头道河这两个地方打尖。拿着冻得邦邦硬的白薯或棒子面饼子,咬都咬不动,咬一口一个白茬,得放在嘴里温着才能咬下来,一口咸菜,一口棒子面饼子,连水都没有,都是到河边用石头砸块儿冰或找阴坡地方拂去尘土后抓把积雪解渴,就是这样大家谁也没觉得苦,坐那儿歇歇的时候,看着自己打的柴火,有的说:“哎,看我这挑能卖多少钱?”回答说:“一块三四毛钱吧。”“别扯淡了,怎么也得卖个一块六七毛钱吧?”有的说“这挑柴火到家又够烧几天的了。”还有的说:“一会儿到家就给老王太太送去,一块五六毛钱又到手了。”大家互相议论着,个个心中充满着收获的喜悦和自豪。
过去,城里人烧柴火用柴火是这样的,一般用户都是现烧现买,有钱有条件的人家讲究储存松挠子和干镰柴。这两种柴火,是所有柴火里的上等品,既好烧,又禁烧。小时候,我们院里的冯娘下房里面常年堆放着松挠子和干镰柴。还有固定用柴火的用户,比方豆浆坊、小饭馆、烧饼铺等,他们以烧劈柴瓣子和干棒为主,实际上就是山上的死树,粗的用洋镐、斧子劈开为瓣子,细的就是干棒,他们用的柴火都是专人给送,像柴禾市的回民饭店,就有两三个人常年供着,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打来干棒上秤约,两块五一百斤。
去柴禾市卖柴火的人有两部分,一是农民,秋收后把自家烧的留足了,剩下的拿城里来卖,有秫秸、高粱挠子、棒子谷、豆梗儿、茬子。茬子就是高粱或玉米割走后剩余的部分,分留茬和扔茬,留茬有半米左右长,扔茬二十多厘米,农民卖的茬子多指留茬而言。另一部分就是沿燕山脚下,如回马寨、陈庄、棉花庄、青石沟、贺家楼等村庄常年上山打柴的樵夫们。
樵夫们卖柴火的情况是这样的,有的打柴火时争取时间回来得早,直接担柴禾市去卖,有的讲究存起来,赶上风天、雪天不能上山时集中去卖,还有的专门给出入不方便的、到岁数老人常年送柴火,剩下的部分再卖。
柴禾市是个一年四季都卖柴火的地方,特别是一入冬,随着人们用柴火的需求量大了,柴禾市也一天天地热闹起来了。早晨天刚蒙蒙亮,卖柴火的就开始上来了,从西大街进柴禾市北口往南十米多的地方,都陆陆续续地摆满了柴火。西面是上面所说的农家柴火,东侧是清一色的山柴火有秋板子、干镰柴、松挠子、干棒、劈柴瓣子、松塔,还有松针。所谓秋板子,就是到秋天白露季节把山柴火打好捆起来摞在一起,让它自然风干,秋板子柴禾的特点是,你就是等来年开春去卖也保持被秋霜打过的那种黄绿色。干镰柴就是山上多年生灌木,如荆条、横条等割下来存放到一两年后的柴火。卖柴火都懂得规矩,本着物以类聚的原则,把各自的柴火分门别类地放好,以给买柴火的人方便。
来柴禾市卖柴火的有骡驮子、驴驮子,它们大多是三道关、郑湾子、里外峪等距城里较远的樵夫们,以驮松挠子、劈柴瓣子、干棒为主。那时卖柴火的行情是赶着卖,上下差不了两三毛钱,如一般的驴驮子能驮三百斤劈柴,能卖三块多钱,一顺枪的硬柴火,二百斤一挑的能卖两块四五毛钱,一百三四十斤的高粱头软、硬柴火约卖三四毛钱,松挠子大捆的两毛五一捆,也有一毛五、两毛的。
光阴似箭,转瞬间几十年过去了,关城人由烧柴火、烧煤直到烧天然气,人们不用动地方,只用手一拧按钮,不大工夫饭菜就熟了,这是多么巨大的变化啊,充分体现了人类社会在不断地发展。如今,当我看见连绵不断的山前山后,广阔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柴火时,不禁会想起昔日的樵夫们,他们的身影,他们的生活,不时地在我的脑际萦回,使我久久不能平静。
原标题:《知家乡·爱家乡·建家乡 | 关城百业图之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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