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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区恳谈会|上海传统制造企业的抉择:转型升级还是迁移
【编者按】
疫情常态化下,如何破解产业链、供应链堵点?企业如何提升抗风险能力,如何把握和看待产业新趋势?园区建设如何适应“闭环”管理的需求?如何在疫情困扰下服务好企业,留住企业,吸引更多企业共建高质量产业集群?澎湃新闻“园区湃”项目以园区为基点,以圆桌对谈方式讨论产业发展问题,持续关注战略新兴产业的当下与未来。
主持人:王琳杰 澎湃新闻记者
与谈人:樊仁君 上海美维电子有限公司制造总监
李土星 津亚高科智能设备(上海)有限公司财务总监
赵 琴 津亚高科智能设备(上海)有限公司综合管理部部长
聂雪静 达耐时(工业)上海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
陆 斌 松江经开区集团公司党委委员、副总经理
张云伟 上海发展战略研究所城市发展部部长
在土地和人力资源双双紧缺的今天,“向存量要空间、以质量求发展”成为地方政府优化产业布局的大方向。
在内外部环境影响下,传统制造业企业自身面临的挑战主要为技术替代和市场需求变化。加快设备升级换代,提高自动化程度,建设智能工厂,成为这类企业转型升级的必经之路。
松江经济技术开发区(前身为松江工业区)位于上海市西南部, 1992年7月正式启动建设,至今已发展三十年。这里区位优势突出,配套设施完善,已吸引了2000余家实体型企业纷纷落户。
作为长三角G60科创走廊实体经济的主引擎,已形成电子信息、精细化工、食品饮料、现代装备、生物医药、集成电路、新能源等产业,未来将着力构建具有国际竞争力的“4+4+X”开放型产业格局,打造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四大千亿级产业集群。
松江经开区中部和东部主要为传统制造业企业。随着各项要素成本上升,通过土地收储、市场流转、原地转型升级等,开发区传统制造企业正在逐渐向高质量发展演进。
激烈的市场竞争下,这类传统制造企业的发展状况如何?
本期,澎湃新闻园区恳谈会采访了松江经开区内三家传统制造业企业:上海美维电子有限公司、上海津亚电子有限公司、达耐时(工业)上海有限公司,以及松江经开区集团公司党委委员、副总经理陆斌,上海发展战略研究所城市发展部部长张云伟,共同讨论传统制造业发展困境和转型升级的难点。
要素成本上升,企业转型需求紧迫
澎湃新闻:近年来,大环境不乐观。人力成本上升,叠加疫情反复,作为传统的电子加工厂,企业这两年遇到了哪些困难?
赵琴:我们最早属于上海仪电集团下面的一家国有企业,过去我们主要为“白色家电”企业做代加工,客户90%左右是白色家电企业,还有一部分做净化器的业务。利润率一般,这几年整个市场黯淡,企业效益不好。
恰好,天津津亚电子想要在长三角布局一家工厂,于是两家展开合作。去年底,天津津亚电子收购了上海仪电集团持有的我司全部股份。今年3月份,更名为津亚高科智能设备(上海)有限公司。按照公司规划,接下来会结合现有基础,对公司进行转型升级。
一方面是着手于现有的消费类电子代加工业务。另外一方面,会着重进行一些市场拓展,考虑进入汽车类电子产品领域。此外,我们也会致力于自动化设备设计制造能力的打造。希望通过努力,让公司现有的规模能够有所提升,实现扭亏为盈。
伴随着国际原材料供应的不稳定和能源价格的连年上涨,以及今年疫情影响,整个制造行业的大环境非常困难。公司目前还面临着供应链和供应能力的挑战,内忧外患,处于一个转型升级的困难时期。
樊仁君:我们属于第一批进驻松江工业区的企业,我们的主要产品是高阶高密度互联的 HDI板和软硬结合HDI板,产品主要销往欧美、东南亚、日本、韩国和国内市场。
我们集团公司一共有三个工厂,上海工厂目前有1200人左右。之前我们一直以量取胜。一直想着将分母做大,期望能够带来一些规模效应。但发现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尤其在上海这种各类成本比较高的地方。所以我们正在转变思路,主要面向高端客户,面向高附加值产品。在专注高端客户的同时,我们也在专注做一些研发,这样也可以提高企业的竞争力。只有技术领先了,才能跟上时代发展。
聂雪静:我们属于汽车产业,公司大概500人左右。当下,原材料涨价比较厉害。比如钢铁是我们原材料中的主要部分,主要从日本、韩国采购,现在日本钢材涨价很厉害。还有原油、电、气、化学品(甲醇、树脂)都在上涨,这些都增加了我们的生产成本。另外,俄乌战争、疫情等因素又造成订单不稳定。
澎湃新闻:应对市场变化,企业做了哪些应对?
聂雪静:我们的客户主要有通用、现代、马自达。受国际国内局势影响,松江保税区出台一些政策,引导企业面向国内市场。这与我们的诉求不谋而合,我们也在扩大国内市场,出口转内销,但这是一个逐步的过程。
赵琴:客户90%左右都是白色家电,这两年白色家电附加值降低,一些白色家电客户近年来业务逐步开始转移到越南去,这对公司有比较大影响。此外,公司也在策划开拓一些新业务。我们处于结构大幅度调整的过程中,新业务正在慢慢培育。
上海工厂目前大概有400人,工厂自动化程度相对较低,人工成本占比较大,近年来,人工成本每年都在逐步上升,主要是一线的流水线工人人力成本比较高。
樊仁君:这两年我们公司的销售额在慢慢攀升,营收也还可以。我们不停地聚焦核心客户,而核心客户带来的利润是比较稳定的。
应对市场变化,我们也做了一些业务调整。未来新能源车可能是一个广阔的市场,有巨大潜力,我们2017年也开始谋划,加大这方面的业务,2019年以后,真正开始转变。2021年,从产品结构看,汽车类占比38%,计算机类占比22%;通信网络占比15%。
因为电子行业发展很快,要不断地更新换代,我们公司要保持竞争优势,首先是要跟上时代的发展,其次是要有自己的技术优势。我们成立了研发中心,最近还成立了人才学院,培训相关人才。
行业确实比较艰难,但贵在坚持,企业再困难,人才和技术不能忽视。不能因为眼前的利益放弃追求技术进步。
澎湃新闻:当下,企业用人方面有哪些痛点和难点?
赵琴:目前招工季节性因素较大,像春节、6.18、双11其实非常难招的。周边工厂同步在招,对我们还是有点影响。正好碰到客户这边之前两个月都没有怎么生产,疫情结束后突然加量,所以用人需求徒增。
公司目前也会遇到人才流失或者招人困难等难题。这次疫情有些人才觉得在上海生活成本太高,就辞职回老家了。
张云伟:上海制造业发展确实面临这个问题。很多制造业由大城市北上广深转移到中部,或者东部偏远一点的地方。同行业的工资差距,大城市跟中小城市不是特别大。这种情况下,原来流向大城市的一些人才逐步会返回去,离家近、成本低,可能积攒下来的钱就会更多,这是一个普遍现象。这也导致传统制造业在上海发展非常难。
樊仁君:今年我们新招了60个大学生,大部分非上海毕业的。
现在要在上海的大学招人,有难度。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老顾问有华东理工大学的、上海交通大学的,最早还有清华的,现在招这些级别、这些专业的人才就比较难了。所以,我们现在也跑到外地去招聘。传统制造业没办法吸引上海的大学毕业生。
我们企业老员工比较多,都待了很多年。公司一直秉承“以人为本”,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会缺员工的工资。
聂雪静:我们急需制造行业的产业工人。此外,随着产业自动化发展,对技术和系统的要求更高,我们对一些计算机人才的需求也在扩大。
澎湃新闻:松江经开区劳动密集型企业较多,转型升级情况如何?
陆斌:松江经开区中部和东部集中了大量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中部外资企业比较多,高达70%以上。
转型升级很多是以外资企业的并购为主,通过引进新股东再来继续生产,或者是转向生产其他产品。真的把工厂彻底关掉,然后把土地转让给其他人的情况少一些。
比如,经开区有一家工厂叫巴特勒,工厂一直在,但是老板已经换了好几轮。
自动化升级带来降本增效
澎湃新闻:企业的自动化转型升级情况如何?
赵琴:我们公司正在规划自动化转型,这次除了正常的OEM代加工之外,还在考虑智能化设备制造,增加一些自动化数字化产线。
接下来主要是依靠集团做一些自动化设备更新,后续开拓的汽车行业业务,对技术和设备要求会比较高。可能会有一些新设备从天津那边转移过来,购置新设备也是一种选择。
樊仁君:现在自动化是大势所趋。设备的自动化升级,我们每年都有这方面的增资计划,不断迭代。首先是买一些技术领先的设备,然后淘汰一些老旧的或者能耗大的设备。现在在做可视化管理的事情,比如在办公室就可以知道这条产线的利用率是多少,设备是不是有停机。
我们将数据化管理和人工智能导入到企业生产、仓储的管理中,可以提升效率,提高信息透明度。另外,我们采用ERP系统来进行仓储管理。工厂内部用到的原材料有上千种,通过这个系统我们在电脑上就可以及时看到库存增减,提高效率和精度。此外,产品有很多生产参数,有一些工艺要求,现在可以自动把参数导进去,这样可以提高效率,也可以防止出错。
这些自动化升级举措,也确实给我们带来了人工成本的降低。
聂雪静:2010年左右,我们就开始逐步导入自动化,从纯手工到半自动再到全自动。相比之下,现在人员已经有了一定精简。但是自动化规模还不够,现在机器人、机械手还都在推广过程中。
澎湃新闻:自动化升级可以为企业带来降本增效吗?
樊仁君:十年时间,我们不断进行自动化升级,生产机器人逐渐投入工厂。原来我们有2000多人,现在缩减到1200人。
赵琴:后道加工还是在靠流水线工人在做,我们周边仍有几个比较大的工厂,他们的人力需求比较厉害,人工成本也在逐年上升。
聂雪静:这两年,人力成本在不断上升。自动化可以提高生产效率,招工成本降低,但是也会面临前期投入大,成本高的问题。
澎湃新闻:作为园区管理者,面对企业招工难,有哪些解决方案?
陆斌:招工难是一直存在的问题。我们最近也对企业进行了大走访大排查。确实有企业也提出了这个问题。
从产业规划的角度来看,对于招工难问题,一个就是让人才的居住成本降低,另外是让工人的生活成本降低。
我们这一轮的产业规划也考虑到产业工人的配套问题。经过调研,中部这边产业工人比较多,我们的后期规划中也在加大租赁住房、学校、医院等公服配套设施。
张云伟:整体上,上海多数电子信息制造企业实现了生产自动化,但距高水平自动化、智能化、数字化生产还有一定差距,而且生产装备多数依赖进口。这些电子信息制造企业设备升级,不仅需要考虑费用问题,而且还需要考虑设备持续供应及持续服务等问题。在国际技术封锁及疫情反复背景下,一些电子信息制造企业可能会面临设备购买难、装备不及时、售后持续服务难等问题。
上海电子信息制造企业不仅需要高端的研发类人才,而且也需要一大批具有实际操作经验的技术工人。人力成本持续上升,导致部分电子信息制造企业招工难。因此,上海应重点鼓励企业推动生产技术的自动化升级,优化一线工人结构,通过生产技术持续升级抵御一般劳动力成本上升难题。
产业生态良好,关键还看企业如何行动
澎湃新闻:目前松江经开区的产业生态如何?企业的布局有何变化?
赵琴:我们的一些客户开始往外搬了,已经在浙江、江苏这些地方买地。我们的企业人员蛮多的,基本还是劳动密集型的传统制造业,人员工资开支还是蛮大的。所以我们也在想办法,向高端产业发展。
樊仁君:势必有些低端行业自然会被淘汰,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自然变化。企业怎样把握政策,不断调整战略布局很重要。我们今年在松江加大了投资,包括智能工厂也在规划,必须用跑步的姿势去紧跟产业发展。
尽管上海乃至松江经开区的营商环境都不错。但有些企业已经开始往东南亚转移,包括我们的供应链里的部分企业。
聂雪静:我们很喜欢松江这个地方。周围的产业链也比较成熟稳定。我们的合作伙伴,供应商大都分布在长三角。一些规模较小的供应商,稳定性有些弱。但我们公司的供应商规模较大,所以企业整体还好。
澎湃新闻:迁出的企业,多数都转移到哪里?
陆斌:这些企业大都迁往嘉兴或者苏州。大规模迁移是从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的。特别是2012年左右,很多劳动密集型企业都迁到嘉善或者苏州去了,企业主要还是考虑人力成本问题。
比如嘉善,属于浙江,最低工资就比我们上海地区便宜1/3。
为什么不往远迁移?因为企业需要很多技术熟练的操作工。到嘉善也不算很远,这些操作工愿意过去,然后在嘉善再招新的员工,逐步把老的操作工替代掉。
张云伟:由于成本快速上升,上海部分电子信息制造企业将新增产能放在了长三角其他地区,或者中西部地区,导致某些产业链的低端环节在一定程度上向外转移。同时,上海的一些高端电子信息制造企业也持续涌现,推动上海电子信息产业链向上升级。
未来,上海应顺应产业链升级的一般规律,通过政策引导推动制造业竞争力提升,从高端制造入手成为全国电子信息产业链的关键一环。具体来说,上海可重点从工业用地保障、专业技术工人供应、生产技术升级等方面提供政策持续支持。
澎湃新闻:未来希望政府能够给到哪些支持和帮助?
樊仁君:整体上,政府还是给了很多帮助和支持。比如G60科创走廊,我们也享受到了一些实际的政策支持。主要还是靠我们企业自身,靠市场。我们需要专注技术提升,布局海外,国内外客户兼顾,注重高端市场,及时跟进整个产业转型等。
陆斌:经开区是一个传统的工业园区,因开发建设较早,土地基本都是工业用地, 现有企业也基本以工业企业为主。现在对照上海五个新城建设目标和经开区产城融合的转型定位,我们需要逐步融入一些更加宜居的城市功能配套。
经开区分为东部、中部、西部,还有保税区,针对不同区域我们立足产业特色和产业升级需求,均布局了一定规模的学校、医院、人才公寓等公服配套设施。以中部为例。中部一期我们要做一个整体的转型。现在全部都是工业用地,从未来产城融合大方向我们既要考虑地块发展的历史,支持好优质企业转型升级,也要加入更多城的要素,有针对性地落地一些商业住宅,此外,针对中部产业工人比较多的现状,我们也会建一些租赁房和职工宿舍等。
中部二期,目前土地已经全部出让掉了,由于它属于战略留白区,不具备做整体转型规划的条件。
中部三期,有6万产业工人住在南乐路的两侧,针对这6万产业工人,我们会增加一些社区管理需要的配套设施。
张云伟:当前,上海传统电子信息制造企业主要面临国际技术封锁背景下的技术升级难题,土地与人力费用不断上升造成的成本控制难题,疫情肆虐背景下的持续稳定生产难题,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的市场再生难题。
随着产品与技术的升级,上海电子信息制造企业在优胜劣汰中持续提升竞争力。
地方政府主要从未来产业方面和国家安全等视角考虑,在税收和财政补贴等方面加大政策支持力度,改善专业技术类制造人才的生存环境,为真正有技术的制造业企业提供充足的空间资源,以推动上海电子信息制造类企业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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