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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蒂︱英国作家重温旧作时会写点什么?
(一)
英国初夏的晴日黄昏,最为宜人。前几周的白金禧庆全然落幕,伦敦回到从前。路上行人匆匆,公园里则游客慵懒,或坐或躺,或悠闲漫步,夕阳将长长的身影投到草地上。
从格林地铁站前往佳士得拍卖行在圣詹姆士的总部,五分钟的路程,可以走车水马龙的大路,经过富丽堂皇的丽兹酒店,也可走行人稀少的小路,从公园进入两家花园之间仅够一人通过的窄巷(后来看地图才知道这条小巷居然有名有姓,还是皇家身份,叫Queen’s Psge,可谓是女王胡同),再走过两家低调但极致优雅的传统饭店。佳士得对面的酒吧里客人多多,站满了人行道,拍卖行入口这边也拉起了围绳,排出了一条不短的队伍。每季大拍前的预展和酒会,原本是日常,但6月8日的这个夜场,是两年多来疫情后重启的首次,自然吸引了众多参观者。大家也都一番打扮,女士长裙飘逸,男士穿正装衬衫,见不到牛仔裤和运动鞋。
这场活动的主题,是“文学的艺术”。几年前,佳士得曾有过一场主题为“看东方”的夜场酒会,木版教育信托有幸作为嘉宾参加,拍卖行给了我们一个C位的展场,展览了二十幅“木版画原作集六十家”的版画,信托的理事、版画家何为民在展厅里做了木刻版画工作坊,进行了刻印演示并与观众互动,结束时展场中到处都是穿着时尚小心翼翼捧着自己印制的版画的伦敦美女,一时传为佳话。今年这晚“文学的艺术”,也有诗歌朗诵等许多活动,其中最重要的,是旅英艺术家曲磊磊的书法工作坊。大展室的四壁上挂着磊磊老师的书画作品,两张长长的桌子上铺开了大幅宣纸,摆好了数套笔墨。英国北京艺术团国画班的几十位学员前去参加活动,有趣的是,课程一直在线上进行,这也是许多学生第一次得见磊磊老师真容。曲磊磊挥毫演示、耐心讲解,中外弟子和其他参观者也在巨幅宣纸长卷上各显神通,可谓这个艺术之夜的高潮。
“看东方”木版画展场
“文学的艺术”书法互动
当然,去拍卖行看预展的精妙之处,是不管你的兜里有几个钢镚儿,预展上的所有拍品你都可以去亲近。这次预展的大牌艺术家是马克·夏加尔, 这场题为“夏加尔的缤纷人生:艺术家旧藏杰作”(Marc Chagall, Colour of Life: Works Formerly from the Artist's Estate)的拍卖将在6月28日举行。二十幅夏加尔的作品夺人眼球,例如《画家与三色新婚伴侣》《画家、新娘、画作和小提琴手》等,估价都在一两百万美元。仔细凑上去瞅过这些画后,以后再看电影《诺丁山》,就更能欣赏女主用牛皮纸裹着的那件礼物了。
夏加尔的画
看过磊磊老师,看过夏加尔,听了几位的诗歌朗诵,在拍卖行里继续逛游,最后吸引我目光的是一个题为“初版本的再思考”(First Editions, Second Thoughts)的书展。Second thoughts可以指“重新考虑”“改变主意”,也可以是“作家感言”之类。这个展室不大,展出了十几本书,每本都有作者手写的评论和批注。细看,才了解到原来这是英国笔会的一个项目,每本书都是初版本,由作家本人题写批注之后捐赠给英国笔会,再由佳士得进行公益拍卖(拍卖行不收佣金)。因为其中几位作家我曾采访过,当然也就更感兴趣。但展厅中的书籍每本都是定格照,书页由塑料条压裹,只能看到展开的那两页。展厅墙上看画可以,墙上看书总不尽兴。于是,就与这场拍卖的负责人马克(Mark Wiltshire)另约了时间,改天特去访书。
“初版本的再思考”展出的书籍
作者手写的评论和批注
(二)
再去佳士得,前几日夜晚的热闹被静谧替代,看展的人当然还有,但走起路来都放轻脚步。在展厅与马克见面,他将我要看的书取下让我翻阅,并进行介绍。从展厅里逆时针方向开始,第一本就是麦克尤恩的《赎罪》(2001年初版本)。马克介绍说,麦克尤恩在这本书里许多页面上写下了四千字的注释,阐明了书中人物的心理过程、他们易受伤害的地方和他们的冲动。同时,他也审视了小说叙述的结构框架,并对小说中最重要的情节转折处的社会及认知等因素进行了重要的反思。麦克尤恩认为“记忆是糟糕的工具”,自以为是的信念就是一叶障目。麦克尤恩在注释中对写作的资料来源加以说明,甚至也提到了“抄袭事件”。疫情之前,我曾去麦克尤恩乡下的家里采访过他,当然要把此书取下细看。在此略选几处他的批注以飨读者,例如情节转折处对社会及认知因素的思考:
英国的阶层系统!现在隔着距离看,罗比的身上确实有我的影子。我的母亲罗丝十四岁辍学,开始了女佣生涯。我在国立的寄宿学校里读书,同学来自各种不同的背景,这让我对阶层不屑一顾,也没感到受其压迫。在这方面我很天真无知,罗比也是这样。这还真管用。直到后来回头去看,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开始出版作品时,确实被各种势利眼注视过。这真可能将我绊倒。但因为我的天真和无知,我才感到自由。
关于罗比的妈妈、庄园的管家格雷丝的名字,他写道:
我母亲最小的妹妹名叫格雷丝。只有隔着时间的距离回头去看,我才意识到在罗比和格雷丝的身上,我注入了多少自传的因素。不仅仅我的母亲罗丝是位女佣,而且我自己,就像罗比一样,也是家里第一个上大学的人,可能也是第一个在十四、十五岁之后,仍然继续求学的人。
麦克尤恩提到了其他作家对他的影响,例如亨利·詹姆斯、伍尔夫、奥斯丁、艾略特、乔伊斯、济慈等。他还指出许多资料的出处,有争议的“抄袭事件”,他也丝毫没有回避:
在我进行调研时,很难找到关于1940年代对受伤士兵的治疗和护理的信息。后来我看到了Lucilla Andrews的回忆录《无时浪漫》,里面充满了我所需要的细节,因为她在圣托马斯医院做过护士。此书出版之后不久,我被裹入一场抄袭风暴,后来《每日电讯报》报道了一群作家支持我的“座谈会”,风暴才得以结束。这些作家在创作生涯都曾依赖过真实的资料。
《赎罪》
与《赎罪》紧挨着的,是巴恩斯的《福楼拜的鹦鹉》(1984年初版本)。我也有幸在伦敦采访过他,喜欢他那低调淡定的风格。这里展给观众看的是后扉页,巴恩斯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长长的感想,节录两段如下:
如果一位作家能够感谢他或她写的一本书(这个想法很奇怪,就像一位七十四岁的小说家感谢三十八岁的自己一样奇怪),那么我感谢《福楼拜的鹦鹉》。这是我第一本被翻译的书,也是第一本在美国出版的书,我的鹦鹉飞了起来……我非常高兴此书在法国出版——而且很受欢迎,以及在欧洲其他国家出版。我认为自己首先是英格兰人,其次是欧洲人,最后才是英国人。此书让我成为一名欧洲作家和一名英格兰作家。
这是我的第五部作品,之前有两部小说和两部惊悚小说,前四本都没给我的父母留下太多印象,尤其是我母亲。所以,《福楼拜的鹦鹉》也被证明是家庭内的突破。不仅因为此书写的是他们挚爱的法国,而且还入选布克奖的短名单,我的照片和其他入围作家的照片一起出现在了《泰晤士报》的头版(这是他们和所有朋友都读的报纸)。而且,我父母的法国挚友告诉我母亲,我的写作方式让他们想到她写的信件……《福楼拜的鹦鹉》的总体效果,终于让我父母相信,在许多人眼中,我是一位“合格的作家”了,他们也能如此看我了。
除了后扉页外,巴恩斯还在另外六十八页上用黑、蓝、红色墨水批注了两千多个字。马克介绍道,巴恩斯非常仔细地重新阅读了这部小说,除了上面谈到此书的出版及成功,还有作家自己对福楼拜其人其书的研究,他对书中人物的塑造(“人物的道德特征在先,外表特征在后”)和他的修改编辑过程。马克还饶有兴致地向我指出此书的一些书志学特征,例如书中有一页的书角因被折叠而未裁,他在上写道:“这页未裁的书角,在过去比在现在要常见的多。”还有,为了庆祝此书入围布克奖,出版社特地为之加了腰封,对巴恩斯来说,这可能也是新鲜事,所以他在腰封上写道:“这是我第一本有特别腰封的书——让人兴奋。”但今年5月,在布展开始之前,他又在下面加了一句:“又及:5月底,Ryan Robert 指出我的第一本书《伦敦郊区》在1981年获得毛姆奖时,也是有这样的特殊的腰封的。”
《福楼拜的鹦鹉》
这次拍卖的作品,有许多布克奖的得奖作品,例如,拉什迪的《午夜之子》(1981年初版本),作家只在扉页上写了一段话,其他页面没有注释。这段话,让人反观这位后来如此充满争议的风云作家四十多年前的思绪,颇有意味:
当我在1976年开始写这本书时,我不知道它会改变我的生活。我希望它会出版,希望一些不是朋友或家人的读者会购买它。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最让我高兴的是它仍能吸引年轻读者的兴趣——在这本书写作和出版时,他们还没出生呢。在印度,此书仍然能够在读者中激发诚挚的情感:爱。这才是文学的真正奖项,它不是由评委颁发的,而是由时间颁发的。
《午夜之子》
大卫·米切尔在《云图》(2004年初版本)这部五百二十九页的厚重巨著的每一页上都留言点评,写写画画,书下口上画着一只手,并写着大字:“放我出去,我被关在这里好久啦。”标题页上的签名还不负责任地留下一个褐色的茶杯印,他承认错误:“百分之百的茶杯茶渍印,作者所致。”书中还有一张明信片,米切尔感谢为了支持英国笔会而购买这本书的读者。
《云图》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1986年英国初版本)中,161页上有一千一百三十七字的批注。希拉里·曼特尔的《提堂》(2014年初版本)则在179页上有四千七百五十三字的“再思考”。这两位女作家的手书不太容易辨认,在此就不详细介绍了。有一点让我纳闷,也忘了细问马克,就是这里给的字数如此精准,不知道是谁一一数过。可以想象,这活计会落到那些心甘情愿去拍卖会做志愿者的小实习生身上,他们得坐在那里辛苦数数。
《提堂》
(三)
另一本我很喜欢的书,是马克·哈登的《深夜小狗神秘事件》(2003年初版本)。2013年复活节,我们全家前往苏格兰西北的太空岛,车程无聊,我事先下载了这部小说的有声书,全家一起把这本书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后来女儿看到纸质书,还向我抱怨过:“这本书有这么多好玩的插图,怎么能只让我们听呢?”这是本视觉感特别强的书,“听”确实是辜负了此书。哈登的“再思考”,当然也就不只是简单的文字,他在此书76页上有写有画,或用钢笔,或用彩色铅笔,既是注释,也是插图,充满创造性和幽默感。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
书中还贴附了一封信,是当时的一位读者写给当地议员的,抱怨书中的粗口太多,对孩子影响极坏。还有他最早的封面设计,最早的书名(非常普通的《克里斯托弗之书》),还有他曾向出版社提的建议:“我是向出版社建议不只是章节用素数,而是所有的页码也用素数。”下面画了一个小人,口中说道:“你完全疯了么?”
阿兰·贝内特的《历史系男生》(2004年初版本),共有两百九十一字注释,关于此剧的上演历史、成名之后的情况,还有许多自传性的细节。例如标题页上有他的签名和非常可爱的自画像,上面写着:“我曾经一时冲动,觉得如果称此剧为《水星之语》(75页),别人可能会觉得这出戏是严肃的。尼克拉斯·海特纳(此剧导演——笔者注)很明智地没理我。”关于里面的同性恋关系,“帕斯纳一直公开爱慕达金,虽然时有尴尬,但是其他男生也都对此很尊重。我觉得我对这一点的处理确实有些浪漫,当然,仇恨同性恋的人是肯定有的。”还有年轻时的他如何虔诚:“我年少时信教很诚心,而且总是觉得我的虔诚让牧师窘迫,因为他们虽然希望拯救灵魂,但并不喜欢这样轻而易举。”
《历史系男生》
佳士得对这些书的估价,大多数是从一千五百英镑到六千英镑不等。其中估价超过一万英镑的,是勒卡雷的《冷战谍魂》(1963年初版本)。我听过勒卡雷的儿子的一个讲座,说他父亲去世前,这本书一直放在手头,隔天有空就写几句。2020年12月勒卡雷去世,没能完成对此书的注释。此书注释到第45页,一张空白的小纸条,夹在48-49页之间。他的许多注释和下划线都是用黑墨水。在注释中,他写下自己在军情五处的工作经历(“许多特工害怕失去工作,关于私人生活常常要撒谎。他们也对情妇或火车上的陌生人喋喋不休”),也会强调他喜欢的或希望省略的段落(“我希望我没有写那个!”),并就1965年的电影改编发表了看法。这本书伴随着勒卡雷临终前的岁月,见证了他最后的思绪,当然是拍卖会上重要的一本。
《冷战谍魂》
(四)
在展厅里问起马克他最喜欢的是哪一本,他笑着说:“是你走过路过没有要求多看一眼的那本。”原来是麦克斯·波特(Max Porter)的《悲伤长了翅膀》(2005年初版本)。作者写了大量批注和插图,评论超过一千六百字。这本我倒真不知道,只能找借口说当年此书横空出世成为英国出版界的黑马时,我正在南非。
《悲伤长了翅膀》
下面全靠马克做介绍。这是作者的第一部作品,题材是诗歌、散文、寓言和中篇小说的结合,讲述的故事是:妈妈突然过世,留下爸爸和两个男孩,乌鸦在他们的悲痛生活里出现,这也是艾米莉·狄金森和泰德·休斯的诗歌中常常出现的意象。波特的注释简直是对初版本的重新创作,后环衬里贴有两页从笔记本里裁下的手稿,他在14页上画了插图,包括标题页上用黑色钢笔墨水画成的乌鸦,内有十九个粘贴装饰(包括八根用黑卡纸做成的羽毛),还有重新制作的护封,是根据此书改编的话剧的道具材料。几乎每个页面上都有注释,陈述他在文学上所受到的影响、他的创作过程、他对评论家的看法,和他遭受过的挫折。评论如:“这一页告诉你什么造就了我……我的阅读造就了我”,“写作时我是从绘画开始的”,“评论家会故意误解”,“有人告诉我:去写一本正儿八经的书吧”。马克开玩笑说:如果他最近没买房子,如果他不在佳士得工作,那么他肯定会去竞拍这本书的。马克还说他在我之后要会面的人就是波特,我可以留下来与他打招呼。波特的个儿真高,和我说话要弯下腰来。我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心想先把他的书找来一读,也许他是我下一位的访谈对象?
看完展厅,觉得还不过瘾,又去了马克的办公室,穿过走廊,上了电梯。佳士得的办公室是老屋改造,展厅背后的办公区域也不乏“羊肠小道”。马克开玩笑道:这样的办公结构,许多同事工作几年都不一定见得上一面。我说如果有食堂,那可就好了。
在他办公室的推车上,看到了我最钟爱的作家库切的两本书,都是布克奖的获奖作品,《迈克尓·K的生活和时代》(1983年初版本)和《耻》(1999年初版本)。库切文字简练精致,平时话更是少,上了讲堂虽能滔滔不绝,但small talk很不擅长。他的second thoughts也不啰嗦,都只是几行简洁的文字。
《迈克尓·K的生活和时代》
《迈克尔·K》的后扉页上写着一个南瓜汤的菜谱(主人公千里迢迢回乡探母,后在干旱台地荒芜的土地上种菜并曾以绝食抗争):“南瓜、洋葱、大蒜、香菜、孜然、肉豆蔻。如果香料没有,可以用野生石蒜代替。如果没有绿叶菜,也可添加slangbos (一种南非南部特有的野生植物——笔者注)。致干旱台地的MK。”
《耻》
《耻》的前页上,写的是狗狗安乐死的方法,小说的主人公David Lurie因性侵女生被解雇后,在一家护狗所里帮助对流浪狗施以安乐死。DL在诊所,“安乐死送走一只狗。简化(粗略)的程序,使用巴比妥类药物,之前无需使用镇静剂。静脉注射;15-60秒心脏骤停。动物死后可能会抽动。这不是生命的迹象,只是一种自动释放”。马克赞叹说:库切不愧是诺贝尔奖得主,这么简练的文字,却如此充满力度!
(五)
希拉里·曼特尔评论这段“再思考”的评注经历,可以说是对这个项目的最好总结:
作品出版(无论多受欢迎和必要)的过程,是作家和作品疏离的过程。注释的过程则把书加倍地归还于你。它将你从完成的作品中拯救出来,让您返回到创作过程中。那些在你创作时始终陪伴着你的窃窃私语显形了:“我可以……但我不会……也许我应该试试……”特殊的记忆被唤起——你当时写下这句话时的情境,阳光如何照进房间。这是创作的过程,也是再创作的过程。句子在你的笔下挣扎和扭曲。你可能说过的话,可能表达的种种方式,都游回到你的思绪里。你此时意识到——如果你之前还不知道的话——这本书的后面是另一本书,在那后面,是一系列的影子般的卷宗,可以追溯到此书的雏形,在你开始写作之前。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主要是我觉得这些second thoughts实在是太有意思,不仅仅因为这些作家数年十年几十年后反观自己的作品,也因为许多批注都是在疫情的几次封锁中完成的。需要多么安静、内省的环境和心态,他们才能在字里行间圈点勾划,在有限的空白处写下一两千乃至三四千的文字。这将是文学史上多么宝贵的资料。
(感谢CHRISTIE'S IMAGES LTD提供所有书影。)
后记:
7月12日,伊斯坦布尔。早上上飞机前在希思罗机场查了一下佳士得的网站,很多作品还没有达到预估价。一个小时的延误,四个小时的飞行,黄昏时到达住处,隔开欧亚两大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就在眼前。一轮明月升起,悠扬的祈祷声传来。再打开佳士得的网站,拍卖已经落槌,文中所提作品成交价格如下——
《赎罪》,22680英镑;
《福楼拜的鹦鹉》,10710英镑;
《午夜之子》,11970英镑;
《云图》,27720英镑;
《提堂》,30240英镑;
《深夜小狗》,8820英镑;
《历史系男生》,17640英镑;
《冷战谍影》,35280英镑;
《悲伤长了翅膀》,3780英镑;
《迈克尓·K的生活和时代》,1764英镑;
《耻》,2142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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