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主流媒体分析2022年大选的政治极化趋势及其产生原因

2022年4月，法国举行了5年一度的总统选举。现任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在24日进行的第二轮投票中击败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RN）候选人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成功连任。单从选举结果来看，本次大选似乎是2017年大选的重现，但法国评论界普遍认为，本次大选标志着极端政党进一步崛起，政治极化趋势越发凸显。现根据法国主流媒体《费加罗报》（Le Figaro）的系列报道，对其有关法国大选体现出政治极化趋势的主要观点编译如下。

一、极端政党得票率大涨，凸显政治极化趋势

法国总统选举实行两轮投票选举制，若首轮投票无人获得绝对多数选票，则得票最高的两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投票。

（一）法国大选凸显政治极化趋势，极右翼政党崛起，极左翼政党次之。本次大选首轮投票于4月10日进行，马克龙获得了27.84%的选票，排名第一。除马克龙外仅有3名候选人的得票率超过5%，且全为极端政党候选人，两位属于极右翼政党，一位属于极左翼政党，三位候选人得票率之和已达52.17%，而极右翼和极左翼所有候选人得票率相加已逼近60%。

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排名第二（得票率23.15%）；极右翼政治运动“重新征服”（Reconquête!）候选人泽穆尔（Éric Zemmour）排名第四（得票率7.07%）。而两位极右翼候选人首轮得票相加为30.22%，已超过马克龙的得票。极右翼所有候选人得票率达32.5%。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国”（LFI）候选人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排名第三（得票率21.95%）。按照《费加罗报》的统计，极左翼所有候选人得票率相加达25.6%（见下图）。

图一[i]（中文说明由整理人添加）

（二）此次选举对极端政党意义重大，玛丽娜·勒庞获得历史最好成绩。政治极化趋势在法国由来已久。从2007年至今，法国大选首轮投票中极端政党的得票率持续上升，得票率之和从21.4%大增至58.1%。单从数据来看，本次选举并非极端政党得票涨幅最大的一次，。但极端政党在本次选举第一轮投票中得票率之和首次超过50%，具有重大象征性意义。另外，极端政党在选举的第二轮投票中也获得了历史最好成绩。

极端政党曾于2002年和2017年两度进入法国大选第二轮投票。2002年，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FN，国民联盟的前身）候选人让-玛丽·勒庞（Jean-Marie Le Pen，玛丽娜·勒庞之父）于第二轮投票获得了17.9%的选票；2012年，玛丽娜·勒庞在首轮选举投票中获得了17.9%的选票，无缘第二轮投票。2017年，玛丽娜·勒庞在首轮投票中获得了21.7%的选票，但在第二轮投票获得了33.9%的选票，而马克龙得票率为66.1%。在这两次大选中，极右翼政党均以大比分落后于对手。2022年已是玛丽娜·勒庞第三次参与总统选举。在第二轮投票中，她获得41.46%的选票，而马克龙获得了58.54%的选票，和2017年相比，二人得票率的差距显著缩小。

二、极右阵营政策调整，走向政治舞台中心

此次法国大选无论是首轮投票还是第二轮投票，玛丽娜·勒庞均获得历史最好成绩。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首轮投票面临极右阵营内部竞争的情况下，勒庞不仅未受到削弱，反而获得的投票率再创新高。《费加罗报》的文章分析认为[ii]，这一方面体现出极右翼选民基础的扩大，另一方面也与勒庞的竞选策略有关。

（一）勒庞对政策进行“温和化”“正常化”调整。在2017年大选之前，勒庞的政治主张具有典型的极右翼特征，如退出欧盟、退出欧元区、反对全球化、加强移民管制、强化安全措施等。2017年败选之后，她主动调整姿态，在欧盟、欧元等问题上不再坚持强硬立场，并在购买力、退休年龄改革等议题上提出一系列迎合民众的政策主张，但在移民、安全等问题上依然保持极右立场。评论指出，勒庞的“温和化”“正常化”转型旨在为其政治形象“去妖魔化”，争取更多选民支持。反观泽穆尔，相较于勒庞，他的立场更加右倾、更加激进，尤其是在移民和身份认同政治领域具有浓厚的民粹主义色彩。通过与泽穆尔进行差异化竞争，勒庞进一步优化其政治形象，并争取立场相对温和的右派选民，从而抵消泽穆尔分走部分极右选票带来的影响。首轮投票结果证实了这一策略的有效性。

（二）勒庞的政策密切关注民生问题。据《费加罗报》统计[iii]，勒庞在工人和雇员群体中最受欢迎，这主要是因为她的竞选纲领强调要提高民众购买力，并确保法国人优先获得就业岗位和社会救济。勒庞在法国东北部和南部得票率最高，这也与这些地区的特点紧密相关：东北部是传统工业区，受经济全球化冲击明显，而南部地中海沿岸则饱受移民、难民等问题困扰。

三、极左阵营强势崛起，关键选票值得关注

梅朗雄已连续三次参与总统选举。他在2012年选举首轮投票中获得11.1%的选票，在2017年选举首轮投票中获得19.2%的选票，在2022年选举投票中虽仍未能进入第二轮投票，但他在首轮投票中的得票率创历史新高。以下问题值得关注。

（一）梅朗雄的选票均在临近投票开始大涨，主要是吸收了左翼选民的投票。在2017年和2022年大选中，梅朗雄的支持率都是临近举行选举的第一轮投票才开始显著上升。以2022年为例，根据《费加罗报》网站1月公布的综合民调结果显示，其支持率仅为9.7%，但不到3个月即升至21.95%，涨势强劲。《费加罗报》分析认为[iv]，这一定程度是因为梅朗雄吸纳了左派的“有效选票”。在左派其他候选人均晋级无望的背景下，对左翼选民而言，集中力量支持梅朗雄或可使其进入第二轮，左翼选民的选票才不至于被浪费。

（二）梅朗雄高度关注经济和生态问题，与勒庞的竞选纲领有诸多共同之处。梅朗雄主张提高最低工资标准，加强失业救济，重新开征巨富税，加强环境保护投资，提升可再生能源占比，等等。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处于政治光谱两端，梅朗雄和勒庞的竞选纲领却有多处共同点：他们都反对欧盟一体化进程，主张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组织，都关注提高购买力、减轻民众生活压力的议题，在社会保障、退休年龄改革等方面迎合普通民众诉求。《费加罗报》分析指出[v]，梅朗雄和勒庞都希望通过关注社会议题，来吸引对方选民，这说明极左和极右的选民群体一定程度上存在趋同现象，双方都希望争取更多来自生活条件较差的群体的选票。

（三）梅朗雄在年轻人和左翼知识分子及失业人群中颇受欢迎。据《费加罗报》统计[vi]，梅朗雄在18—24岁的年轻人、左翼知识分子以及失业人群中最受欢迎，主要票仓是大城市和法国海外领地。在法国最大的100个城市中，他在其中51个城市得票排名第一，包括马赛、图卢兹、南特、里尔等大城市。他在巴黎和里昂均位居第二，且与排名第一的马克龙相距甚小。

首轮选举结束后，评论普遍认为，梅朗雄的选民将在第二轮中发挥关键性作用。他本人呼吁选民不要投票给勒庞，但未明确表态支持马克龙。评论指出，这其实是默许甚至鼓励其选民放弃投票，包括弃权票、无效票或空白票。据《费加罗报》报道[vii]，首轮投票后，巴黎部分大学生举行了抗议活动，打出了“既不要勒庞，也不要马克龙”的标语。据法国电视一台（TF1）在两轮投票之间的统计预测[viii]，梅朗雄选民中约有35%会在第二轮转投马克龙，20%左右转投勒庞，弃票率则在40%～50%间波动。第二轮投票结束后，据《费加罗报》发布的调查结果[ix]，支持梅朗雄的选民有42%转投了马克龙，13%转投勒庞，45%放弃投票。

四、传统大党被边缘化  高弃票现象值得关注

相比于极端政党的高歌猛进，传统大党在选举的首轮投票中一败涂地。

（一）传统左右派大党共和党和社会党均已被边缘化。传统右派大党共和党（LR）候选人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在1月的民调结果中尚有16.2%支持率，但最终得票率仅有4.78%，而在2017年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在首轮投票中还斩获了20.01%选票。传统左派大党社会党（PS）候选人伊达尔戈（Anne Hidalgo）在首轮投票中仅获得1.75%的选票，甚至低于法国共产党（PCF）候选人鲁塞尔（Fabien Roussel）的2.28%。而在2012年大选中的获胜者即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此次选举显示法国的两个传统大党已被边缘化，其多数选民或归于自称为“中间派”的马克龙，或倒向了极端政党。

（二）本次大选的高弃票率也值得关注，显示社会问题增多，选民对政府的信任度降低。选举首轮投票弃票率达26.31%，为2002年大选后的最高水平。第二轮投票弃票率高达28.01%，加上无效票和空白票，最终有效选票率仅有65.8%。据《费加罗报》3月发布的一项民调结果显示[x]，年轻人和生活条件较差的群体更倾向于弃票，理由主要包括：认为选举结果已经提前确定，对各候选人的主张都不满意，认为选举结果不会改变现状，等等。研究指出，选民对政治交替感到厌倦，对政府能力的信任度降低，因此通过弃票表达抗议。

分析认为[xi]，近20年来，法国经济发展缓慢，失业率较高，阶级固化加剧，移民、安全等社会问题突出。历届政府都未能有效解决上述问题、回应民生关切。因此，部分民众对传统政治产生失望情绪，认为政治已经脱离其日常生活，政治精英也未重视其诉求、保护其利益。他们或转向极端政党，对传统政治发起挑战，或通过弃票表达不满。因此，传统政党衰落、极端政党崛起、弃票率上涨，都是法国传统政治遭遇危机的体现。

（三）马克龙执政面临巨大挑战。评论指出，尽管马克龙赢得连任，但法国政治极化趋势依然存在，且并无衰退迹象。极右翼政党前所未有地接近总统之位，极左翼政党也成为不容忽视的力量。包括勒庞、梅朗雄、泽穆尔在内的一众政治人物已宣称将致力于在6月的立法选举中击败马克龙，在议会中形成强大的反对集团。极端政党实力空前强大，民众对传统政治精英的不信任感持续加深，马克龙或将在执政中面临更大困难。

整理人：陈双羽，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燕南66战略务虚团队成员。 

注释：

[i] "En quinze ans, le poids électoral des extrêmes multiplié par deux"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en-quinze-ans-le-poids-electoral-des-extremes-multiplie-par-deux-20220411

[ii] "Présidentielle 2022: Marine Le Pen aborde le second tour sous de meilleurs auspices qu’en 2017"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marine-le-pen-aborde-le-second-tour-sous-de-meilleurs-auspices-qu-en-2017-20220410

[iii] "Présidentielle 2022, premier tour : la fracture entre cadres et employés révélée dans les urnes"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presidentielle-2022-la-fracture-entre-cadres-et-employes-revelee-dans-les-urnes-20220412

"2017-2022: Macron, Le Pen, Mélenchon, comment les trois France ont évolué"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2017-2022-macron-le-pen-melenchon-comment-les-trois-france-ont-evolue-20220412

[iv] "Comment expliquer la percée électorale de Jean-Luc Mélenchon ?" : https://www.lefigaro.fr/vox/politique/comment-expliquer-la-percee-de-jean-luc-melenchon-20220411

[v]  "Présidentielle 2022 : les classes populaires ont-elles vraiment abandonné la gauche pour «l'extrême droite» ?" : https://www.lefigaro.fr/politique/presidentielle-2022-les-classes-populaires-ont-elles-vraiment-abandonne-la-gauche-pour-l-extreme-droite-20211108

"Présidentielle 2022: en misant sur le social, Mélenchon veut séduire l’électorat de Le Pen"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presidentielle-2022-en-misant-sur-le-social-melenchon-veut-seduire-l-electorat-de-le-pen-20220325

[vi] "Présidentielle 2022, premier tour : la fracture entre cadres et employés révélée dans les urnes"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presidentielle-2022-la-fracture-entre-cadres-et-employes-revelee-dans-les-urnes-20220412

"2017-2022: Macron, Le Pen, Mélenchon, comment les trois France ont évolué"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2017-2022-macron-le-pen-melenchon-comment-les-trois-france-ont-evolue-20220412

[vii]  "«Ni Macron, ni Le Pen»: des étudiants ont dégradé les bâtiments classés de la Sorbonne" : https://etudiant.lefigaro.fr/article/ni-macron-ni-le-pen-des-etudiants-occupent-la-sorbonne-sciences-po-et-l-ens_29f9c148-bbc4-11ec-bca2-a94dd9d9e37e/

[viii]

https://www.tf1info.fr/politique/video-sondage-presidentielle-2022-second-tour-j-3-macron-le-pen-quels-reports-de-voix-des-electeurs-de-jean-luc-melenchon-eric-zemmour-valerie-pecresse-et-yannick-jadot-ifop-fiducial-2217380.html

[ix] "Présidentielle 2022 : pour qui ont voté les électeurs de Mélenchon, Zemmour, Pécresse et Jadot"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presidentielle-2022-pour-qui-ont-vote-les-electeurs-de-melenchon-zemmour-pecresse-et-jadot-20220424

[x] "Présidentielle 2022: l'abstention pèse toujours sur le scrutin"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presidentielle-2022-un-electeur-sur-quatre-pourrait-ne-pas-aller-voter-20220316

[xi] "L’abstention: quelles causes? Quels moyens d’y remédier?" : https://www.lefigaro.fr/elections/presidentielles/l-abstention-quelles-causes-quels-moyens-d-y-remedier-20211116

"«L’abstention massive, manifestation spectaculaire d’une crise de foi républicaine»" : https://www.lefigaro.fr/vox/societe/l-abstention-massive-manifestation-spectaculaire-d-une-crise-de-foi-republicaine-20210706